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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评刊

2018-09-27

文化纵横 2018年4期
关键词:新兴国家金融危机福利

2008年夏天,发生在美国和欧洲的一系统银行破产事件引发了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十年过去了,危机给各国留下的伤痕已经愈合,但长期影响却各不相同,危机后的国际格局也发生了显著变化。这也是《文化纵横》2018年6月刊“金融危机十周年”专题所呈现的内容。

进入21世纪以来,新兴国家的经济增长呈现出与发达国家逐渐脱钩的迹象。金融危机后这种不同步趋势变得更明显。新兴国家不仅复苏更快,经济增速更高,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也超过了发达国家。从上世纪90年代到2016年,传统的七国集团(G7)占世界经济总量的份额从60%下降到48%,失去了对世界经济的绝对掌控能力,仅贡献了全球经济增长的30%。以中国、印度为代表的新兴七国(EM7)占世界经济总量的份额则从14%上升到24%,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高达40%。 不过,部分新兴国家的成功并不意味着发展中国家的整体崛起。欠发达国家的数量虽然在减少,但大部分摆脱了“贫困陷阱”的发展中国家仍然面临“中等收入陷阱”的威胁。

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在经济发展的此消彼长也正在影响其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大幅削减了之前承擔的国际义务;欧洲一体化的雄心壮志已被英国脱欧和难民事件等消磨殆尽。而中国则成为了全球化的坚定支持者,更积极地参与全球治理。为协调金融危机应对而产生的二十国集团(G20)已经逐渐取代了G7,成为了讨论全球治理问题的常态化多边机制。金融危机也彰显了国际发展问题的全球性。由于难民危机和社会分化已成为发达国家的普遍问题,国际发展不再只是“对南方国家的挑战” (the challenge to the South),而是成为几乎所有国家都面临的挑战。

在上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时期,各国筑起贸易保护的高墙,导致国际贸易急速萎缩而加剧了危机。这个被称为“金德尔伯格陷阱”的教训太过深刻,以至于主要贸易国家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初,都呼吁继续开放市场,控制贸易保护主义。然而,欧美经济的乏力表现催生了民粹主义情绪。保护主义的暗潮最终涌出,全球贸易在短暂反弹后陷入了持续的低迷,改变了自二战以来全球贸易增长一直高于世界经济增长的趋势。曾经高举新自由主义大旗的美国成为了贸易保护的主要实施国,有可能将全球贸易拖入以邻为壑的恶性循环。

新自由主义的式微并非只是反映在贸易保护手段的频繁使用,更体现在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理念和发展模式上。无论是新兴经济还是欠发达国家,他们对经济发展道路的选择变得更多元。成功的经济发展经验通常并未遵循自由放任的市场原则,也缺少教科书般的制度安排。这些“非正统”的发展经验让“华盛顿共识”变成了“华盛顿迷失”。金融危机暴露了新自由主义体系的几个根本缺陷—社会分配严重不均、资产泡沫过大、过度金融投机,导致了引领全球化近30年的新自由主义在全球范围的衰落。

尽管国际经济格局发生了重要变化,其内在机制却并没有发生质变。社会分配严重不均是经济危机的重要诱因。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前,发达国家内部的收入分配不平等已接近大萧条前的历史最高水平。不同的是,大萧条迫使欧美国家改革再分配政策以调和社会矛盾,因此催生了福利国家的建立,缩小了贫富差距。而金融危机却并未缩小欧美福利国家内部的贫富差距,反而造成了政治分化加剧,社会共识减少。中产阶级是受影响最大的群体。2005?2014年间,25个发达国家中65%?70%的家庭(约5.4亿?5.8亿人)实际收入出现停滞或下降。即使是在应对危机相对成功的福利国家,社会分配的矛盾也在进一步加大。中产阶级的财富缩水严重动摇了福利国家的再分配机制。持续增加的福利支出和不断拉大的贫富差距意味着现行的福利制度已难以为社会提供安全阀以抵御市场化力量的冲击。福利国家制度陷入困境,亟待改革但方向未明。

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经济危机爆发的频率随着经济金融化程度的提高而增加。过度金融化也被认为是2008年金融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危机后的全球经济却呈现出进一步金融化的趋势。这既表现为金融行业在整体经济的份额继续扩大,又体现为企业和家庭金融资产比重上升。与此同时,由于各国政府普遍采用财政刺激以应对金融危机,导致全球债务水平持续攀升,发达国家的政府债务已达到二战以来的最高水平,新兴国家的增长幅度则更大。如果各国政府不能够利用经济回升的机遇期,减少政府债务,控制过度金融化,系统性的风险将会进一步增加。

贪婪和恐惧是引起所有金融危机的根源。卡门·莱因哈特和肯尼斯·罗格夫在《这次不一样:八百年金融危机史》一书中指出:尽管金融技术和监管手段都在提高,但贪婪的投资者和自负的监管者却在不断地重蹈“狂热-恐慌-破灭”的覆辙。因为他们在危机爆发前都会有“这次不一样”的乐观情绪,从而忽略危机的征兆。 而在危机爆发时,投资者由于恐惧,往往看不到即将出现在隧道尽头的光。金融危机带来的痛苦成为了许多国家改革监管和保障体制的动力,但痛苦一旦过去,改革的动力也就消失了。这些改革是否能有效平衡投资者贪婪与恐惧的“动物精神”。或许市场很快就会重新检验。

——郑宇(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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