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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台与镜槛
——汉唐时期铜镜置镜方式刍议

2018-09-27刘瑞霞

文物季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镜架铜镜立柱

□ 刘瑞霞

有关铜镜的形制、纹饰、镜铭、铸造工艺等内容已经在学界得到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但是还有很多相关问题有待解决,比如古人照面的时候,铜镜是如何放置的?关于这个问题,已经有学者进行了讨论[1],出于对这一问题的兴趣,笔者也查阅了一些历史文献和考古出土材料,尝试对汉唐时期的铜镜置镜方式进行考察。

铜镜在照面时,除手持使用之外,主要借用外物承托,所承之物,翻阅历史文献资料,有称为“镜台”、“镜槛”与“镜架”者。

最早见到“镜台”的文献资料,是魏武时期的《上杂物疏》:“镜台出魏宫中,有纯银参带镜台一,纯银七子贵人公主镜台四。”[2]河南安阳西高穴东汉曹操高陵曾出土刻有“镜台一”三字的石牌,表明东汉时期,“镜台”就已经成为置镜的常用之物。《晋东宫旧事》曰:“皇太子纳妃,服用有玳瑁细漏镜台一。”刘义庆《世说》曰:“刘聪为玉镜台,温峤辟刘越石长史,北征得之。”刘宋元嘉《起居注》曰:“韦朗为广州刺史,作铜镜台一具”。可知镜台材质有银、玉、铜之别。另有,梁刘缓《照镜赋》:“欲开奁而更饰,乃当窗而取镜。台本王宫氏姓温,背后铭文宜子孙。”[3]《木兰辞》:“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镜台放在近窗的位置,应是光照所需。《无题》:“长眉画了绣簾开,碧玉行收白玉台。”白玉台即玉镜台,说明镜台也不一定长期摆在外面,也可收纳起来。但是,如唐代那首著名的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4]应是不方便收纳的一种,需要长期摆在外面,作为固定的梳妆台使用。

“镜台”,也被称为“镜槛”。谢朓《咏镜台》:“玲珑类丹槛”,程注:“题云镜槛,当是镜台耳。”[5]

宋以后,文献中才开始出现“镜架”的称谓,这似乎意味着置镜方式的转变,或与家具的变革有关。

文献当中记载的“镜台”与“镜槛”具体是什么形制?笔者尝试通过考古出土的汉唐时期的相关实物予以探讨。通过目前搜集到的材料,大致可以分为支架型和立柱型两类。

图一 九连墩1号楚墓出土漆木梳妆盒

图二 临淄商王村1号战国晚期墓出土铜镜支架

图三 重庆涪陵点易墓地3号西汉早期墓出土铜镜支架

图四 连云港灌云龙苴城汉墓出土铜镜支架

1.支架型。

目前发现的最早的置镜实物是九连墩1号楚墓西室出土的一件漆木梳妆盒,上下盒盖内凿空置放铜镜、木梳、刮刀、脂粉盒,同时在上下盒盖内各装有可伸起的支撑[6](图一)。笔者未见过实物,但是仔细看图片,支撑上并没有嵌镜的沟槽,怀疑可能是上下盒盖呈半合状态时,将铜镜放置在支撑上,并斜靠在半合的盒盖上。这件梳妆盒的设计蕴含了古人的巧思,是贵族精致生活的反映。

临淄商王村1号战国晚期墓出土的一面铜镜背后有一支架,由细竹、空心木塞、八棱体铜件及圆形箍构成。使用时,竹尖套在木塞里,木塞嵌入铜件内,铜箍固定于细竹末端。用时以支架撑于镜后,不用时将支架收起[7](图二)。

重庆涪陵点易墓地3号西汉早期墓清理出土一件与镜同出的附属物。发掘报告称:“出土时,镜面向下,镜背上散存两件木质束腰多棱杆、几件小圆柱体构件及少量金箔。两件多面体束腰木杆形制规整,一面上粘接金属条状物,虽已炭化,但木质坚硬,长度各约为铜镜的半径,当是作为镜架使用。”根据描述推测,两件束腰木杆、镜面与承托平面形成纵面三角结构,以达到立镜的目的[8](图三中2、3为镜架)。

连云港灌云龙苴城遗址西汉晚期至东汉初期墓葬出土一枚铜镜,铜镜后有一个铜镜架,“镜架为长条形,作四龙交织状,两端各伸出两只相背的龙首,整体对称分布。一端的龙首后部卡在镜钮内,另一端两只龙首”伏地支撑[9](图四)。

以上均为简易的铜镜支架,方便支撑和收纳。支架高度均未超过铜镜的直径,支架与铜镜镜缘共同构成支撑点,使用时估计是放在几案等家具上。

此外,还有一种支架,由三条支撑腿构成,类似现在的相机三脚架。

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28号东汉晚期墓出土一件鎏金三足座人像镜架。人像似羽人,呈跪姿,双手拱于胸前。底座下有三条支撑腿,由上、中、下三节圆形铜管与木柱构成,上节铜管与底座伸出部分以铆钉相连,为活节,管长6.1厘米。上节与中节铜管之间以木柱相连,木柱已残断。中节铜管分为两部分,亦以铆钉相合,可折叠,在上部分管内有一孔,孔内有一铜栓,用来固定中节活动铜管。中节与下节铜管之间也是由木柱相连。人像加上三脚架,通高约33.1厘米[10](图五)。

类似的支架还见于洛阳新安县西晋墓和南京仙鹤观东晋墓中。

洛阳新安县262号西晋墓出土的铜支架,鎏金,架座衔接三个支架,每个支架分上、下二节互相衔接,上节中部各伸出一钩,两上曲一下曲。钩下内侧有一环,以铜链互相连接;下节中部各饰弦纹三,下端为蹄形足。一铜人双手交置于胸前,跪坐于架座上。通高73厘米[11](图六)。

南京仙鹤观6号东晋墓出土的铜支架器表鎏金,三只细长竹节形支腿,顶端出榫,中央有小孔,中部一侧各有一小环纽,可以链环相连接固定,下端为兽蹄形足。另有一圆形台板,中央有圆孔,周围有3组卡销,两边皆有孔,可以细钉固定连接台板与支架顶端。通高78.8厘米[12](图七)。

图五 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28号东汉晚期墓出土支架

图六 洛阳新安县262号西晋墓出土的铜支架

图七 南京仙鹤观6号东晋墓出土的铜支架

图八 沂南东汉晚期画像石镜台图像

图九 《女史箴图》镜台图像摹本

图一○ 朱然墓贵族生活漆盘镜台图像摹本

图一一 首尔民俗博物馆铜镜台复制品

这三件支架造型与结构均相类,只是南京仙鹤观6号东晋墓的镜架在支架顶端置镜,而洛阳新安县262号墓和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28号东汉墓的镜架在支架的中部钩曲处承镜。时代也集中在东汉晚期到两晋时期,似乎表明至迟在两晋时期成为固定的形式之一。置镜后的高度大约在70厘米左右,刚好是成年人跽坐的高度,应是直接放置在席上使用的。

2.立柱型。

该型又分为Ⅰ式和Ⅱ式。Ⅰ式由立杆、长方形台板、圆形底座构成,在沂南东汉晚期画像石[13](图八)、传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14](图九)以及三国朱然墓贵族生活漆盘上[15](图一○)均有见到。使用时,用绶带将镜钮与支架系在一起。台板的功能可能是梳妆时收置一些物品。

Ⅰ式镜台[16]目前尚未见到考古出土实物,但是笔者在首尔民俗博物馆见到一

件复制品(图一一),时代在高句丽时期,与画像石等图像上见到的时代一致。

Ⅱ式镜台由四叶形台座、立杆、龙首状半圆形槽口构成。使用时,将铜镜卡进槽口内。所见实物有:上海博物馆藏东汉鎏金龙纹镜台[17](图一二)、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藏汉代双龙首弧形鎏金镜台[18](图一三)、Lally公司展东汉铜镜台、息斋藏镜台、洛阳金村出土东汉镜台,这五件镜台均被认为是东汉时期,甚至有几件可明确到东汉初期[19]。

图一二 上海博物馆藏东汉鎏金龙纹镜台

图一三 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藏汉代双龙首弧形鎏金镜台

图一四 涿州东汉墓出土陶质镜台

图一五 安阳隋张盛墓出土瓷镜台

图一六 河南偃师杏园李归厚夫妇合葬墓出土铁镜架

Ⅱ式镜台造型统一,应为东汉时期贵族使用的一种镜台形式。有学者认为“是由九连墩楚墓出土漆木梳妆盒中镜架的形式发展而来”[20],但九连墩楚墓支撑较平,且无凹槽,应无传承关系。Ⅱ式镜台所见的资料均未提及有关其高度的信息,通过铜镜和镜台的比例,大致可以推测,该镜台也是放置在案几等有一定高度的家具之上使用的。值得注意的是,东汉的镜缘相较之前的凸缘,发展平缘或者斜缘,或与铜镜要卡入凹槽有关。

此外,还有两件镜台与Ⅱ式镜台相似,但是置镜方式介于支架型与Ⅱ式镜台之间,它们分别为:涿州东汉墓出土陶质镜台[21](图一四)、安阳隋张盛墓出土瓷镜台[22](图一五)。前者“由两部分组成,下部镜台中空,长方形孔,正面设三个圆孔。镜台上部呈T字形,横断面长方形,下端向内略收成榫,插入镜台下部的长方形孔中。榫至上部镜架中部有四个小圆穿,穿至架顶中下部设一弧形镜托,放置一面陶镜”。该镜台与镜均为明器[23]。后者由立柱、弧形镜托和长方形底座构成,据原报告线图,推测铜镜应是放置在镜托上并靠立于立柱上。原报告将其归入日用器物模型一类,也应属于明器[24]。明器是丧葬用器,制作时只追求形似,而无实际的功能,并不能作为实用置镜的严谨材料,但是可以作为外观形制的参考,如果将其视作立柱型镜台的范畴,那么这种形式的镜台最晚时段即可到隋。

唐代出土的置镜实物较少,目前仅见河南偃师杏园李归厚夫妇合葬墓出土的一件铁镜架。“这件铁镜架的结构,是用铁条锻打成两个梯形框架,框架之间用一轴连接。”上部框架上端之左、中、右各有三个折叠凸起,以便于悬挂铜镜。“下框底部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中空凸起,便于穿系绳索,控制镜架的开合角度。”[25](图一六)这种镜架形式,不见于唐代以前,却开启了五代宋辽元时期一种交床型镜架的先河。

综上,我们对汉唐时期的置镜方式有了一个总体的认识。置镜方式大致分为支架型和立柱型两类。支架型又可分为简易支架和三脚立架两种:简易支架时间在战国到西汉时期,形制并未固定,可能和照容方式还没固定有关,毕竟盛水之“鉴”仍在使用;三脚支架集中在东汉至两晋时期。立柱型又分为带长方形台板的Ⅰ式和带龙首状卡槽的Ⅱ式,Ⅰ式时间在东汉至两晋时期,Ⅱ式集中在东汉时期,但是由于材料所限,推测立柱型使用的时间可晚至隋,到唐代出现一种新的置镜形式。

汉唐时期,垂足坐具还未出现,古人席地而坐,为了满足照容的需求,置镜或在几案上(简易支架、立柱Ⅰ式),或直接在坐席上(三脚支架、立柱Ⅱ式)。

参考文献,汉唐时期的置镜之物称作“镜台”或“镜槛”,属于本文探讨的范畴,唐以后文献出现的“镜架”应是指交床型或者更晚出现的座椅型。

(本文得到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杭侃教授的帮助,特此感谢)

[1]朱仁星《镜台与镜架》,《故宫文物月刊》1990年第9期;周亚《铜镜使用方式的考古资料分析》,《艺术品》2014年第8期;刘芳芳《镜台小考》,《考古与文物》2015年第3期;霍宏伟《镜架与镜台》,自《鉴若长河——中国古代铜镜的微观世界》,三联书店,2017年10月。

[2][3]引唐徐坚《初学记》,中华书局,2004年2月。

[4]唐慧能《坛经校释》,中华书局,1983年9月。

[5]《李商隐诗歌集解》,中华书局,2004年11月。

[6]湖北省博物馆编《九连墩——长江中游的楚国贵族大墓》,文物出版社,2007年9月。

[7]临淄市博物馆、齐故城博物馆《临淄商王墓地》,齐鲁书社,1997年。

[8]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重庆涪陵点易墓地汉墓发掘简报》,《文物》2014年第10期。

[9][17][23]刘芳芳《镜台小考》,《考古与文物》2015年第3期。

[10][18][25]霍宏伟《鉴若长河——中国古代铜镜的微观世界》,三联书店,2017年10月。

[11]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新安县西晋墓(C12M262)发掘简报》,《文物》2004年第12期。

[12]南京市博物馆《江苏南京仙鹤观东晋墓》,《文物》2001年第3期。

[13]蒋英炬、吴文藻《中国画像石全集1·山东汉画像石》,山东美术出版社、河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

[14]网络,大英博物馆藏,摹本引自霍宏伟《鉴若长河——中国古代铜镜的微观世界》,三联书店,2017年10月。

[15]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马鞍山市文化局《安徽马鞍山东吴朱然墓发掘简报》,《文物》1986年第4期,摹本引自霍宏伟《鉴若长河——中国古代铜镜的微观世界》,三联书店,2017年10月。

[16]因为有底座,以“镜台”描述。

[20][22]周亚《铜镜使用方式的考古资料分析》,《艺术品》2014年第8期。

[19]周亚《铜镜使用方式的考古资料分析》,《艺术品》2014年第8期;霍宏伟《鉴若长河——中国古代铜镜的微观世界》,三联书店,2017年10月。

[21]史殿海《涿州凌云集团新厂东汉墓群发掘简报》,《文物春秋》2007年3期。

[24]考古研究所安阳发掘队《安阳隋张盛墓发掘记》,《考古》1959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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