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久未发出的 感谢信
2018-09-26金坤发
金坤发
这则故事听起来虽说很稀罕、很紧张、很温暖,但我一直未能落笔把它写出来。究竟为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并不是因为懒,也不是由于故事简单,讲完了也就完了。可能是故事里面有样东西太过沉甸,难以用纸墨铺展,或者怕铺展不到位,折损我内心那份深深的感慨与崇高的敬意。虽然故事的发生距今已有三十多年,期间我还写过不少文章。
那是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也不知为哪般事由,我在那年冬春交替时节,从青岛部队回南方老家探了一次亲。
转眼假满。初春的南方,已暖意融融。我从北方寒冬里穿来的军大衣,此时已然不合时宜,但还得披着、挽着,连同随身行李,把它们带回部队。归队的交通,从慈溪到青岛,可以是轮船,也可以是火车,但都须在上海中转。那次我选择的是火车。到达上海,我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买好去往青岛的火车票。在当时,尽管凭“军人通行证”购票有一定的优势与保障,但有时也只能买到隔日票。为此,我只得在上海住上一晚。这一晚,一般都计划在我的行程里,以免由于买不到当日票而超假。
我索性赶到市中心,住进了人民广场旁的远东饭店。
与我同住一个客房的,竟然还有一名陆军军官。由于当时没有军衔,对方的职级靠打听,靠猜测。至于是否军官,只要看一眼上衣的口袋就可明了。他跟我一样,也是一名军校毕业不久的排职干部。他的部队在烟台,也是探完亲去归队,买的也是第二天与我同车次的火车票,而且还是同节车厢。或许是取得了彼此信任,那名排长也不客气,在第二天上午就叫我帮忙,帮他去淮海路取一台已修好的收录机,因他自己还有另外事情要办。我凭着对上海路网的相对熟悉和乐于助人的那份率真,也没多考虑,反正自己在乘车前也没什么事要办,因此欣然应允。凭着自信,也为了节约,我没去借助什么交通工具,从南京路朝着淮海路方向,一路步行。未成想,按提货单的门牌地址,那个维修铺居然在淮海路的纵深。待提好货往回折返时,在附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通往远东饭店方向的公交车,就算有,还都须中途换乘,在时间上更不划算。于是,我还是依靠自己来时的双脚。毕竟才提干不久,囊中羞涩,打的,是断断不敢想的。结果,整个往返,耗去了兩个来小时,远远超出了当初预计。那后半截的路程,我已近似小跑。那内心的懊恼,不由暗暗责问自己:谁叫你应承了这档陌路相逢之下的烂差事?真是活该!做好事,就得有付出,就得有磨难,就该去纠结。
当我返抵远东饭店,那名排长早已不见了踪影,应该是丢下我顾自赶火车去了。这家伙,他倒是舍得放弃他这台进口收录机,万一我失联了呢?我心里嘀咕着,一边快快收拾起行李。此时离火车发车时间只剩三四十分钟了。我心急火燎,穿上军大衣,提起行李,飞奔到一楼总台。这该死的军大衣,在这紧要关头竟是个累赘,它似一捧捆在身上燃烧着的柴火,使我浑身燥热,开始冒汗。我一边退房结账,一边求助,打听饭店有无自备车辆把我火速送到火车站。总台除了服务小姐,旁边还坐着一名小伙子,估摸是饭店的安保(当时还没专门的制服和标识),回答说,没有,但可以想别的办法帮你试试。说完,小伙子迅速帮我提好行李,带着我跑向就近的公交停靠站。依稀记得我们上的是18路车。这条线经西藏路到火车站大约要经过六七个站点,这是我以往经常乘的一路车。小伙子一上车,径直挤到司机旁道明原委,请求他的帮助。公交司机几乎没什么犹豫,马上转头跟车厢里的乘客商量,说有位解放军同志有急事要赶火车,由于时间紧迫,沿途不再停靠,有急事的现可下车。这时段,车上正巧没多少乘客。意想不到的是,车厢里一片安静,竟无一人反对,反而催促司机赶紧开车,送解放军要紧。瞬间,我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暖流紧紧包围住了一般,脑际不由一阵眩晕。汗水,又可劲冒出来许多。汹涌的感激之情,面对这一车素昧平生的好人,让我一时语塞。
公交车迅速向火车站开去,在安全的情形下,司机居然还闯了几个红灯。我那悬着的心,随着火车站的接近,时间一分一秒地扳回,才开始得到平复。送我上车的小伙子,本来与司机协调好后可以下车返回的,但他依然坚持着对我的护送。在与他简短的交流中,我才得知他是一名曾在上海某部服役的退伍兵,暂时留在远东饭店工作。难怪他对上海如此熟悉,又如此机灵,有见识。我没忘问他的名字,在下车离去时还专门看了这辆公交车的车牌号。
跑进火车站,离开车仅剩五分钟了,检票口也正要关闸。谢天谢地,总算赶上,总算没枉费这一车好人对我的护佑。这一趟,这一生,在上海这个大都市,我无疑欠下了一大笔今生今世也难偿清的人情债。
火车上,与我同车厢的那名排长,早已不安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他看到我还未揩去汗水的额头,听完我赶车的这番经历,甚是歉疚,最后还硬塞给我一大包他将带往部队的土特产。
回到部队,我本该及时写感谢信到上海的,可因好多事务竟把这事搁置了起来。也不知过去多久,正当我提笔去写时,却又把那仓促中记下的名字和车牌号记模糊了。怀揣着莫大的不甘与惭愧,这封发自心灵深处的感谢信,就这样随着岁月的推移而沉淀了下来,不觉中,已三十多年过去。期间,我曾在不同的场合,不止一次地,跟身边的同事与亲友说起过。每一次叙述,也多少减轻一点我内心的那份负累与亏欠。
在如今不可能发生,也不可能达成的事情,却让我遇上了。从远东饭店到火车站,在那短短的几十分钟里,让我看到了闪光的人性,感受到了人间最最真切的大爱与大义。此生能有这番经历,真不知我上一辈子积了什么德。我再也不能迟疑,再也没有理由,将这封三十年的感谢信,一直雪藏在心底。
那些曾经援助过我的好人们,愿你们平安,长寿!
责任编辑: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