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白的诗
2018-09-19
哥舒白,哈尼族,1977年冬出生云南江城。当过中专教师、银行行长。写诗与散文。
悼鞋诗
河流改变了这只鞋子的命运
本该物尽其用
顺应天命 从一而终
完成一生替人奔走的宿命
现在 他成了命运的主宰
开始了自己动荡的游历
前路漫漫 江湖浩瀚
按道理
他的历程将是这样的:
从七桥河 经勐野江
下龙马江 入李仙江
到境外的越南 然后进红河
最后 归于茫茫太平洋
用这种方式
把我一生不能抵达的地方
一一走遍
然而这仅仅是臆想
同学曾江静的微信回复
才是一针见血:
说不定他的命运早已搁浅
一路之上 那些高高耸立的大坝
足以让一只顺水漂走的鞋子
成为名符其实的 孤魂野鬼
失眠或是梦中诗
诗人一出王宫就自杀了;国王成了乞丐,
在他的王国爱尔兰四处流浪,再也没念过那句诗。
——博尔赫斯《镜子与面具》
他的骨头已经磨光
肉身早就化为乌有
甚至荡尽了人间的福祉
以及前世的修行
仍然摆脱不了
守夜人的命运
只剩下最后一个秘密了
他明白
自己将被永远困在
国王的噩梦里
要么沦为诗人
要么成为恶棍
春天来到景迈山
春天来到景迈山
我只想做一个
只会锄地 种豆
隐名埋姓的闲人
熄灭胸中的火把
每天饮茶 读书
终身只写一首
供奉给神灵的诗
与山顶的云彩对望
与林间的枯树对坐
不理会身上的落叶 露水
和眉毛上的蛛网 不再与
无望的岁月对抗
听命于山川 附首于虫蚁
人世间那些
纷纷扬扬的旧事
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从此
不向往虚无的远方
不怀念绝望的爱情
小满时节,在老付坝饮酒
时逢小满,谷物青黄
粮食与姑娘一起
期待着日益饱满,成熟
这样一个湿润丰盈的下午
一伙闲人,来这里喝酒
顺带,惊扰寨子里的神明
国庆乡老付坝
只有二十余户人家
青山藏炊烟,鸟鸣茅屋前
一个传统里的村庄
不外乎鸡犬相闻
东篱黄昏,酒中桑麻
村民李荣生家
早已备下酒菜,就等诸人落座
几杯老酒入腹,都有些忘乎所以
自认喝出李杜遗风
有人高谈阔论,目无前贤
有人对着大山默默哭泣
还有一个外乡人,发起酒疯
拎着酒壶,到院子里,跪下
环四面叩拜,念念有词
说是老付坝里,住着
他家祖先的鬼魂
乡村女教师
她以前是我们班的同学
一个娇小可爱的大学生
一个热情活泼的女同学
喜欢她的人真多啊 那时候喜欢她的人真多
男生们都在偷偷地看她 偷偷地想她
躺在床上讲一些大胆的话 讲一些放荡的话
她肯定不知道 熄灯后我们对她有过非分之想
在教室里我装得像个人样
风度翩翩 面带微笑
听她说俄罗斯巴扬 说海子和杜拉斯
她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跟我说话她只说:嗳——
“嗳——”
她的声音真好听 她的思茅话真好听
肯定比俄罗斯音乐好听
那是属于女性的声音 属于城市人的声音
她曾经教我练习普通话
但我没告诉她 她的方言真好听 比普通话好听
我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那时候她真好看
她的牛仔裤真好看 她的红发夹真好看
她每天来上课总能溅起一片惊叹
我们给她取了许多含义复杂的绰号
打扑克时把她的名字作为赌注
那时她来我们宿舍 坐在我的床上
舍友们受不了啦 忌妒啦
一个个都露出了魔鬼的嘴脸
那些家伙不怀好意地说我们是一对
但她什么也不说 害得我夜夜失眠
我摸过她的手
记不清是在春天的郊外 还是黄昏的校园
反正我曾经摸过她的手
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三年了她什么也不说
她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啊 有没有那意思啊
这些都是一年以前的事啦
毕业了她在乡村小学教书
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她的学生一个个拖着鼻涕 花着脸蛋看她
她用香皂把他们洗得干干净净
农村的孩子 第一次这样干净
她教孩子们认字 讲城里的事 教他們使用牙刷
笑得和从前一样开心
下课了就自己做饭 学生们给她拾柴
干得那么老练像一个农妇那样
乡下的房子不好老鼠真大 睡不着就看小说
乡下有大片的云朵金色的树叶
她肯定会想起大学时的那些男生
那些乡下的孩子肯定和我们一样
会对她说
老师真好看
评:
哀挽性的语调在诗中可以有很多种存在的方式,而哥舒白选择的仍是以追忆和寄托式的抒情去带动叙述,且带有自我劝慰和人世沉浮的意味。(方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