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娜的诗
2018-09-19
冯娜,1985年出生于云南丽江,白族。毕业并任职于中山大学。著有《无数灯火选中的夜》、《寻鹤》等诗文集多部。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美国The Pushcart Prize提名奖等奖项。参加二十九届青春诗会。首都师范大学第十二届驻校诗人。
你的手
你在梦呓中抽走你的手
——仿佛从我头下抽走了许多夜晚
仿佛,也宽宥了所有尚未成形的梦寐
你的手比你的言辞更快地接纳了黑暗
它抹去了声音里的尖刺
抹去了我的羞愧、恐惧、突兀的喜怒
仿佛它总是醒着的——
你的手,比你更平静地走向我
有时,我独自坐在世俗的椅子上
想起你的手,它端着杯子
它按下一个又一个黑键,“保存”或“删除”
它在冰冷的风中,在陌生人的街区
在我触碰不到的时间里,
它替我理解了你的生活
在我熟睡时,它重新回到我的头下
仿佛填平了梦与梦之间的隔阻
你的手
仿佛 可以成为我的手
陌生海岸小驻
一个陌生小站
树影在热带的喘息中摇摆
我看见的事物,从早晨回到了上空
谷粒一样的岩石散落在白色海岸
——整夜整夜的工作,让船只镀上锈迹
在这里,旅人的手是多余的
海鸟的翅膀是多余的
风捉住所有光明
将它们升上教堂的尖顶
露水没有片刻的犹疑
月亮的信仰也不是白昼
——它们隐没着自身
和黝黑的土地一起,吐出了整个海洋
博物馆之旅
没有声音的朝代,超过了后代的理解力
一代人的器皿,保存着他们的雨水和心智
我相信重复,也是创造历史的一种方式
——或者,是众多的重复延续了历史
献身于某颗星辰和它不可知的轨迹是愚蠢的
相信星象坦荡则更加愚蠢
一行经文获得无数版本的赞颂
如今,隔着冰冷的钟罩
我们活捉了一个伟大国家的祷告
那些在旷野里逃窜的、在海峡溺毙的
罕见的、庞大的白垩纪物种
想象它们和我们一样目光发烫,辨认着未知的来客
来自地心深处的背叛
繁衍出岛屿、密林、始祖鸟多余的翅膀
此刻灯光盘旋,为它们注入新鲜的死亡
时间的暗道和窄门,被推开、掩埋
一尊远渡重洋的雕像
眉宇与我们相仿
而我们
我们正在为尘埃和海水的重量 争论不休
拒绝
苇杆穿过尖细的口哨,我的嘴保留了湖沼的形状
离这不远的镇上,有人打制着新船
自然在一根又一根芦苇中膨胀
乡野之中,我学会了夜猎、烹煮、躲藏
芦苇顺从,但并未教给我风的无常
我需要一个燃点,干燥的芦苇和太阳都不够
镇上的人正喝着烈酒
“你还记得驾驶流水的方法吗?”
苇花的穗子,在人的耳边传话
我不能再接受你的礼物——
我不能再掠夺这芦苇阵中的秘笈
——而你,再也不能
不能把我这样的来客,视为风月和主人
呼麦
多么羡慕蒙古人,在喉咙里携带着家乡和草原
在喉咙里放牧马群
在喉咙里,欢乐也会发出悲伤的回声
弓箭拉开,是庆祝、是猎取、是海拉尔河上的冰裂
我羡慕他们喉咙里的暴雪和霜冻
他们爱过、忍受过、失去过的广阔北方的冷寂
我羡慕他们山岭粗犷、岩崖刚烈
即使,来到无数人簇拥的聚光灯下
也能发出陨石般的声息
喉咙里诞生的,必在喉咙里逝去
微小的星辰在呼吸间运转
陆地上,相似的火光和迥异的震颤
那些积雪中的跋涉,马头琴上的断弦
让他们清醒地跨过掌声的镣铐
穿过了众人的钦羡
龟兹古国
在晾衣绳上晒得蜷曲的下午
在昏暗的洞窟
残破的壁画中,乐器还在弹拨
在一首不完整的和歌中——
我曾听命于我的佩剑:这里是龟兹
我将会隐身于我的夙愿:这里依旧是龟兹
那波斯曲调的水分
让我在某一个地方秘密地活着
战争、苦役、罪人的刀口,将我弃于沙土
智者在流放中,抵达了我丝绸的音律
劫掠者,在自己的贪婪中面壁——
我是壁画中最高的修辞
被剜去双眼的造像,赐予我更多的星宿
这里有更多不属于谁的酒酿、经文、烈马
在干涩的海盐中,我会过去
在一部会被读错名字的古籍里
消失在一个诗人的汉语中
——我存在于:龟兹
石像
最难雕刻的部分已经完成
她的笑意是石头的
她的嘴唇和衣袖是石头的
她的哑默和心跳是石头的
当一个人伸出手,她的体温是石头的
她在石头里获得时间
在别人的眼光和抚触中获得生活
许多朝代后,还会获得新鲜的祷告
在她石头的眼睛里
生命和死亡是同一只鸟
日出前起飞,黄昏隐藏了脚迹
她的怜悯和遗忘是石头的
她的呼吸是石头的
她的不確定的名字是石头的
——最难雕刻的部分已经完成
评:
在《你的手》上展开爱情的个人化书写,找到了感情的依托点。《陌生海岸小驻》想象丰富,能将所见、所思融合起来,《粉红清真寺》就有点儿浮光掠影了,《博物馆之旅》更显拼凑、杂糅,《金沙江上的死者》则涣散、无力。呼麦、龟兹古国,这些异域元素,给人新奇感,却也仅止于表层印象。(朱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