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刚的诗
2018-09-19
胡正刚,1986年出生于云南省姚安县。曾参加首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笔会、《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获2015年度扬子江青年诗人奖,著有诗集《问自己》。现居昆明。
西行记
早已习惯刀口舔血,习惯
在烛骨的火焰里
抓取沙粒一样细碎的栗
这些难以言说的隐痛
和慌乱,一路伴随着我
仿佛一个来历不明的
亡命徒,与生俱来带着
无法卸下的奔波
和动荡
正午,我们途经祥云县
于烈日下频频举杯
以酒洗胃,悲欢终需了结
握杯的手,被铁腥气锈蚀
长出荒草和荆棘
我奢望一场大醉
而日光正在西沉
赶路人啊,我们正在抵达
幻想的远方。苍山的黄昏
降落洱海时,天空和湖水
互换了位置。天边疾驰而过的
马蹄声,褪下帝国的荣耀
消融成一缕梵唱
重阳将至,月光苦寒
燃烧木柴已经无法抵抗内心
萧瑟的秋风,夜色弥漫
秋天的潮水一阵高过一阵
月亮穿过云层
把我们逼回洱海边
用月光和涛声洗净
疲于奔命的心
王褒
死于途中,意味着
身体消亡之后
灵魂还将怀着无法清还的愧疚
于虚无的轮回中
做一名孤魂野鬼
在乌蒙道,这样的游魂多若繁星
它们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才给生者让出了
立锥之地。更多时候
生与死的界限含混不清
人世飘渺,鬼途凶险
死者的魂魄在子夜高歌
而赶路的人,因羁旅之苦
失魂落魄,形若孤鬼
王褒就是一个在人间赶路的孤鬼
预感到死期将近
他在云南边上写下的遗书
通篇使用了优美的赋体
但在最后几句,还是忍不住
把自己放了进去:
“处南之荒,深溪回谷,
非土之乡……归兮翔兮
何事南荒?”
地上升起的事物
一季季庄稼
和一代代人多么相像
——从土里长出来
最后又回到土里
中间的过程可有可无
我只关心村庄的温饱
关心洪水、干旱、冰雹
以及幸存下来的人
我们的时代粮食充盈
信仰成為抵达高尚的捷径
内心的神,死于敬畏
和跪拜。庆幸的是
庄稼一直替我们站在
杂草丛生的田野里
试图把大地一点点
抬高。真是一项徒劳的活计
在我的村子
千百年的时光
大地原地不动
而地上升起的事物
除了稀疏的炊烟
最突兀的,是那些
突然冒出的坟地
登山
冷雨,飞霰,浓雾散开时
突然显露的悬崖,多像你
陡峭的人生。这些年
你空有一颗登高的心
却在生活的泥淖里节节败退
在稻粱谋与买舟心之间
摇摆不定。少年时
你心中也有一座南山
有清风和明月的心境
近中年,青山隐退
内心灌满秋风
你开始醉心于终南捷径
醉心于空荡荡的密室和炼金术
朋友们,山顶我就不去了
一个患上梦游症的人
适合行至半途即抽身离去
山脚下,我们刚才路过的肉摊
卖现杀现煮的黑山羊
——我在那儿等你们
那里有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可暖胸腹;亦有清冽的燕麦酒
可解心忧
哀牢山观虎舞
荒草中赶路,树荫下走神
无边落木和彝人血管里豢养的虎
哪一个是你的前身?
青春作伴,白日纵酒
隐身术和灵魂出窍
哪一种技艺,能让你
从哀牢山看不到尽头的枯荣里
回过头来,抽身离去?
加入虎舞的队伍时
过客与归人
哪一种身份,能让你
跟得上唢呐和芦笙的节奏?
藏身于虎群,形单影只的你
愿意做自己躯壳外的游魂
还是做游魂寄居的躯壳?
烈日下的篝火边
炽烈的酒歌和毕摩的《指路经》
哪一种声响能压住你胸腔里
一声高过一声的虎啸?
在狂欢的人群里
我一遍遍问自己
直至落日西沉
夜空中的群星
被李方村的火把点亮
我内心的疑问
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评:
炊烟,坟,木瓜树……让事物自己说话,让情境营造氛围。人到中年,疼痛,悲伤,孤独,绝望,都隐忍着,克制着。无着无落,失魂落魄,也只是默默学习“把苦涩转化为甜蜜的技艺”。诗人愈是不动声色,诗的力量愈强。山河破碎,心已沧桑,诗中自有另一片山河绵延,自有万千情绪翻腾。充满活力的语言,万象争涌,将读者带入一个个鲜活的存在场域。(朱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