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欺凌，四诉定罪

海子

2018年4月，一则《校园欺凌延续10年，她不再沉默》的报道，让李菲上了微博新闻的头版头条。

当年，仅仅因为一个玩笑，她被淹没在谩骂之中，学业被毁，人格被毁，生活被毁。痛过之后，她决定在风暴中站起来，向在网上占据道德高点展示“正义感”的键盘侠们宣战。

走不出的校园暴力

李菲1993年出生于浙江省温岭市，成绩优异，性格开朗，爱说玩笑话，到哪儿都是笑声一片。2008年，李菲考入某重点高中。这里的孩子都热衷学习，平时相互交流很少。李菲适应了这种氛围，成绩稳步上升，成了很多同学心里的竞争对手。

一天，两个男同学打架，碰倒了李菲同桌的水杯，杯子摔碎了。为缓解尴尬，李菲开了句玩笑：“你俩倒霉了，这水杯可贵了，得把生活费拿出来赔了。”不知谁冒了一句：“难道值几百万？”在场的人很多，大家全笑了。

没多久，学校贴吧出现了“高一某班一‘神女，自称水杯300万”的帖子，李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十分委屈，见人就解释自己没说过这话，可解释得越多，谣言越多。平日嫉妒她的同学更直呼她“神女”，教室里喊，放学路上喊，在食堂也喊。李菲不敢再开口，只希望默默等待风浪过去。

哪知道，谣言进一步升级。有人在“杯子300万”的基础上，又说“鞋子3000万”。许多不明真相的人指责李菲虚荣，说她是撒谎精，甚至有人扒出她家的一些隐私信息，再添油加醋，四处宣扬。从老师的宠儿到众矢之的，李菲就像坐过山车，直接落到人生谷底。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天晚自习放学后，李菲正往宿舍走，被一群女生堵住了。带头者轻蔑地调侃她，旁边的人哈哈大笑，“没钱还充大头，真恶心。”李菲气坏了，跟对方争执。见她竟敢回嘴，众人连拖带拽，把她锁进了厕所。厕所里漆黑一片，到处是蚊子苍蝇，李菲坐在地上，泪水直流，她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遭遇这一切……

风言风语多了，要好的同学也逐渐疏远，李菲成了孤家寡人，欺负她的人更多了。即使老师知道了，当面责骂同学几句，换来的是更难听的话。李菲走投无路，只能低声下气在网上留言：“以前说的都是玩笑话，没想到给大家带来这么多困扰，请原谅。”退让却让施暴者变本加厉。

一次，李菲被人打了十几个嘴巴。父亲看到女儿肿胀的脸颊，带她去学校询问情况。在老师办公室里，打人女生一句“我没打”，这事便不了了之。

施暴者很快想出了新花样。一个男生找到李菲，说相信她被误解了，愿意做她的朋友。李菲心生感动，对他敞开心扉。交往一段时间后，男生说喜欢她，请她发几张私照，说以后上大学会分开，可以做个念想。没几天，李菲发去的照片便流传出去，她又被安上了“狐狸精”的人设……

不再沉默，愤起反击

谩骂无穷无尽，李菲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没有出路。冲动之下，她打开煤气灶自杀，幸好被母亲及时制止。父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发现她患上了重度抑郁症。父母只能让她转学。

来到新环境，李菲的情绪一直没调整过来。她不敢跟同学相处，独来独往，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只考上一所普通大专。网上“神女”的帖子一直在传播，李菲均选择视而不见。大专毕业后，她有了工作，有了小家庭，生活步入正轨。

2016年，有网友在微博上问李菲为什么会得抑郁症。李菲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提起了校园暴力。当初的施暴者知道了，群起而攻之，污秽的字眼一股脑往她身上扔。李菲气得几天几夜没睡觉，头发直掉。丈夫怕她抑郁症复发，心疼地说：“谁在造谣必须揪出来，不然会搅得咱们不得安宁。”

年底，李菲聘请了律师，把网上有关的帖子截图，拿到派出所报案。因为不知道发帖人姓名，加上截图不能作为证据，无法立案。李菲又去法院起诉，法院以同样的理由没有受理。

李菲决定私下解决。她先给某贴吧的工作人员发函，要求公布发帖人信息。对方说要维护用户隐私权，拒绝了。李菲又转战学校贴吧，几经查看，发现散布谣言的是一个吧务。恰好，她丈夫认识吧务管理群里某个人。对方偷偷说，所有帖子都出自一个叫姜建的人。姜建？李菲根本不认识他。他为何不遗余力地抹黑她？

2017年2月，李菲找到姜建的家。姜建在外出差，只见到他父母。李菲说明来意，对方父母一再道歉。隔天，姜建加了李菲的微信，说自己只是转发帖子，会尽快删掉。

然而，百度上的帖子删了，知乎和学校贴吧上，“神女”帖依然活跃。李菲看着那些无稽之谈，心力交瘁，哭着说：“没想到我依然活在黑暗里，人心究竟可以坏到什么程度？”

4月，李菲看到网友“逻格斯”的一篇博文《高晓松起诉营销号，一场教科书式的维权》。原来还可以这样打官司，她立刻私信“逻格斯”求助。

“逻格斯”告诉她，必须找到发帖人信息，贴吧工作人员如果不给，可以通过律师去交涉，实在不行就起诉他们。在律师协作下，李菲得到了发帖人的手机号码。

李菲马不停蹄地赶到某通讯营业厅，给这个手机号码充了10元话费。营业员递来一张话费单据。李菲接过一看，姓名栏上“姜建”两字赫然在目。李菲丈夫气得浑身发抖：“这次一定要告他到底！”

5月，李菲将姜建诋毁她的所有网页内容，提供给了浙江省乐清市公证处，由公证处公证保存，将来好作为证据提交给法院。

校园霸凌何时休

李菲以诽谤罪将姜建起诉至温岭市人民法院。立案之后，姜建称李菲提供的手机号信息是伪造的，说自己从未诽谤过李菲。李菲拿不出新证据，三次开庭无果。法院只得委托公安机关调取手机号的用户信息，证明姜建确为该号用户。

2017年年底，李菲与姜建第四次对簿公堂。李菲提交了五大证据——

2010年8月，姜建用ID“夜雨闻铃肠断声”在百度貼吧某中学吧发布《哇，大家快来看啊！神女的J情自拍》诋毁李菲的人格。

2010年10月，姜建用高仿ID“一直很安静看你”冒充其他男子，在百度贴吧某中学吧发布《我就是爱她，我就是要追她》《她是我的女人》等言论，捏造李菲和该男子有不正当关系。

2011年5月，姜建用高仿ID“美食发明家”冒充李菲，在百度贴吧某中学吧发布《吧里有人看过肉P团吗？表示看过好激动》等，导致多人辱骂李菲。

2016年10月，姜建用ID“G半卷”在百度贴吧发布《退后，我要开始扒皮了》张贴李菲的姓名、照片、联系方式，以及一些不实内容嫁接，损害李菲名誉。

2016年10月底，姜建以ID“美食发明家”在知乎专栏发文章，公布李菲姓名、出生日期、QQ号码等信息，并谎称有不雅照，让网友联系他，还伪造截图，将李菲的信息与“500包夜”等内容恶意嫁接。

为证明上述事实，李菲提供了公证书、贴吧阅读量数据、用户信息说明复印件等证据。

最终，法院判决姜建犯诽谤罪，判处拘役三个月。

2018年4月，李菲收到了判决书。胜利来的太不容易，而她最希望的，是当年的霸凌者能真诚地说声“对不起”。尽管与她的浩劫相比，这三个字轻如毫毛，但对她来说却很有必要。（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赵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