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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组诗)

2018-09-17黄金明

文学港 2018年5期
关键词:雨声消失雨水

黄金明

“两场雨在电话里交谈……”

“下雨了,雨越来越大。在安详的院子

果树、蔬菜和虫子显得胆怯

鸟躲入了伞状树冠。它的鸣叫像水滴

融入了细密的雨。在越来越密集的雨水之中

也有辽阔的寂静。”在雨的密林里

你的声音是一株驯服的植物,在暮色中

垂下枝条。我在手机里听到窗外的雨声

和电话里的雨声在对答。它们像两个人

被彼此梦见,像两个大海在拥抱

像两条河流在分享同一个河床

而保持了各自的波涛、流量和速度……

两场雨的降落,因我们的通话

而被对方扰乱(天空在听觉里被忽视

但此刻像崩塌的湖泊……)在同一个时刻

有两场雨在不同的地方倾注

还是同一场雨,覆盖了数十个村镇

而将两个阳台的视野连接?事实上

两场雨从未相逢。雨水像薄被

覆盖着木床。有时,一张纯棉床单也隔着

两个大海的涛声,浪花虚幻

而更像是大海的真相:尽管每个村镇

都各有其名,仍旧是同一座建筑物

的不同房间。雨声包裹着郊外的丘陵及村落

像玻璃纸包裹着糖果。一场雨

因听见了另一场雨而消除自我

我们各自被一场雨包围,仿佛置身于

同一场雨里。我们在雨声里交谈

仿佛雨在雨中倾注……雨水在铁皮屋顶上敲打

我们不再吭声,而雨仍在持续

仿佛是两场雨也在交谈

我们交换了两场雨的长相、声音和灵魂

而眼前的雨水灰白、模糊,连绵不绝

可能也来自你的身旁。“这一场雨

使我看清了泥土的心肠,厚实、柔软

具有可塑性而孕育着新生命。新种的果树

全活了。每一片新长出的叶子

都是大自然的嘴唇。蝴蝶在暴雨之中

丧失了优雅与飞翔。雨中的植物

简单、干净,你辽阔的创造性像大雨倾盆。”

“雨像乐曲而你在雨中舞蹈……”

雨是大自然的精灵。它误入此地

犹如乡村孩子,来到这个被汽车、废气和噪声

主宰的城市。雨在尘土飞扬的柏油路上降落

犹如在荒漠上降落。雨像一场哭泣

你的孤独也像海沙般难以计数

郊外的小树林,像残废的机器

转动不灵。雨像润滑剂

在涂抹,在清洗。雨也像神的眼泪

将人的罪及草木的耻辱荡涤

一场雨像整體的镜子在分裂。要描绘雨的肖像

你也得依靠听觉去勾勒。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卖唱

在地铁口疯狂地弹拨吉他

宛如弹拨悦耳的雨丝。雨像乐曲

而你在雨中跳舞,你的头发

也像黑色的雨丝在飘扬。在细雨中

有无数个陌生人走在路上

跟你擦身而过。有无数个人在悲伤地诉说

你也在诉说都顾不上聆听

一座白色的高大建筑物在雨水之中

仿佛一艘白船冒雨驶离了河岸

暴雨拧断了芒果树的枝条。雨像乐曲

而你在雨中跳舞,每一道内心孤单

而又不能特立独行的雨水,都懂你的孤独……

“大地上的雨声来自天上……”

大地上的雨声和建筑物上的雨声

像仇人在怒视。在这座城市

我的听觉变得愈加迟钝,一场春雨越下越密

几乎抹掉了记忆中那一场乡村的雨

我的孤寂在细雨中滋长、繁衍……

被草木擦拭过的雨,得到赞美与净化

并深入了土地。而城市的雨

只能涌向下水道。谁也无法否认

雨与河流的关系。当一场大雨过后

我惊讶地发现,村边的小河

变得辽阔、浩荡。在这座城市,我靠天气预报

迎接一场雨的到来。我难以看见

聚拢的乌云或任何形式的云朵

及其背后的天空,仿佛每一场雨

都是没有母亲的孤儿。天空被灰霾抹黑与诋毁

像一部老电影的胶片,被时光腐蚀、毁灭

(群星仍在遥远的天穹闪耀

而难以被目睹)。没有风云变色

预告的雨,像一场病态的雨、残疾的雨

梦中的雨、二手的雨、磁带里的雨

或者影片里的雨,显得不够真切。在春夜

雨像不速之客,闯入这个——

遍布着钢铁、塑料、玻璃和石头的世界

(街道上也点缀着树木和花草,一辆辆汽车

在湿滑的马路上缓慢行驶)。雨越下越大

在睡梦里,我依稀听到了童年密集的雨声。

“我的故乡,雨仍在下……”

在我的故乡,雨仍在下

但雨中的村庄早已废弃,山河早已沦陷

无人侍弄的草木、田亩和山坡

像到处游荡的丧家狗。雨仍一次次地下降

而失去了灵魂,仿佛是无数张无脸之人

张大嘴呼唤千百年前的玩伴

那一场雨永远消失了。那一场雨

来自天上的海洋,也对应着我内心的星空

只剩下这一场雨了,它只会在城市上空降落

却无法唤醒我身体的波涛

透过这一场年迈如老年人的雨

我想象那一场雨的青春俊美而无法抓住

你的泪水混入了雨水而无法

使失控的雨势减歇。这一场雨

像是对那一场雨的哀悼(这一场雨

刚出生已衰老,那一场雨曾无数次复活

而像新生婴孩),是对雨本身的否定

那一场雨的消失是故乡的消失(老眼昏花的留守

看到而又无力说出)。那一场雨

随着枯竭的溪流而消失,随着砍掉的大树而消失

随着脸色发青的天空而消失

随着最后一个村人的远走而消失……

那一场雨,因再也没有一株等待浇灌的禾麦

显得不像是雨,而像是眼泪

一场永不重现的雨,就不再是雨

你瞧吧,这一场雨显得无用而多余

像迷路的孩子在盲目地打转

像街上突然悲伤的人在号啕大哭。路人踮起脚尖

撑开雨伞将雨拒之伞外……我站在这一场雨

和那一场雨之间,宛若隔着波涛翻滚的长河——

仿佛一场童年的雨又回心转意

而城市的雨已抢先打上我中年的额头

无论我往哪个方向迈出一步

都不可避免被眼前之雨或未来之雨淋湿……

河床上梦幻的浪花与现实的堤坝

仍在争抢着话语权……而我精疲力竭

丧失了辨认这两场雨的勇气。

“古典的雨也有现代性……”

雨是古典之诗,但也运用了现代派的朦胧

乃至晦涩的修辞术。雨像是迷津

也像是指点迷津的线索,保持着连贯的细碎和裂

又像抡起的绳子那样流畅。南方的雨

更像是粗豪、率真的北方人

一场细雨,像是绵延不绝的唤醒

实则是遗忘。雨在逐渐变小、消失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粉笔刷在擦掉越来越模糊的字

二○○二年,一位潮州女子

跟我共打一把伞,走过夜雨中的岗顶

她说以后要带我去凤凰山看日出

却于数月后不辞而别。七年后

我在凤凰山遭遇了一场相似的夜雨

(但愿我能将她及那场雨真正遗忘)

中年已至,另一位潮汕女人

往电子邮箱发来潮汕平原上的烟雨与自拍照

没有两场相等的雨(雨本身难以区分

但它们占据着不同的时间与地段)

雨的故事,像盛大的月光

于瞬间笼罩了大地及其一切。雨的叙述者

也许跑到了这一场雨的前头

而又跟另一场雨狭路相逢。我到中年了

才能领悟童年时一场雨的预兆

每当乌云压顶或大雨如注

父亲总会向村小学飞奔而来,给我送来一把木柄

黑伞

(伞从未打开,仿佛怕被雨水打湿?)

那个黄昏,我被困在小区残存的橄榄林一角

你给我送来一把折叠伞。每一部雨之书

都只有一页,无法往前翻也不能回头看

但新的章节总在不断地涌现并消逝

雨之书里的插图,譬如街道、楼宇、公园和停车

也被雨水淋湿……你的叙述长于一场雨

而使一场往昔的雨被延長至今

雨是大自然的谜底,但没有谜面。一场雨

下了一个多月,几乎具有了时间的面影

仿佛是同一场雨,在你的阳台上

无数次降落。雨来了,又走了

雨在重复像是重复一个你必须抓住的启示

谁要在晴天打开一部雨之书

就不可避免要被三种雨(经验之雨、未知之雨

和时间之雨)交替袭击,并被雨中雨

(就像万神之神宙斯推翻了父辈的王座)

带到了梦幻的海岸(大海无边,但也有你驻足的

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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