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浊酒生死愁
2018-09-17张佳佳
张佳佳
摘 要:李白与李贺这两位唐代诗人,对于“酒”有着强烈的喜爱。李白因《将进酒》被世人称为“酒中仙”,对李贺诗作的解读大多集中于马诗二十三首及诗中与神鬼的联系,而少有对其酒诗的解读。本文以两者同名曲辞《将进酒》的对比解读,引入尼采对酒神狄奥尼索斯及其酒神精神的解读,阐释两者酒诗中共同主旨:对生命存在的欢欣,重释酒神精神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李白;李贺;《将进酒》;酒神精神
一、前言
李白被世人称为“酒中仙”,却少有人识得“诗鬼”李贺对于酒同样热爱,以至于在李贺友人怀念他的诗中也不得不提他嗜酒的习惯。
岁晚斋居寂,情人动我思。每因一蹲酒,重和百篇诗。
(戴叔伦《冬日有怀李贺长吉》)
宋祁所评:“太白仙才,长吉鬼才。”将进酒,古词中解为乘大白,大略以饮酒放歌为言。属乐府民歌曲辞,意为劝酒歌。李白与李贺以同一曲辞饮酒抒怀,却有着不同的体悟。
二、劝君更尽一杯酒——李白《将进酒》解读
李白一生嗜酒,在他许多的诗作中,常常可以发现酒的影子。也正是酒,组成了李白的生活和生命:“常时饮酒逐风景,壮心遂与功名疏”,酒带给李白的诗以飘逸的灵性。醉酒的“狂放”,让他的肉身得以狂舞,心灵得以远游。
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全诗开篇将曲调霎时升高,“君不见”是乐府中常用的一种夸语,黄河之水怎么是天上来的呢?
早晨醒来还是满头青丝,晚上便白了头。人在高堂上面对着明镜,如何能不悲叹?恍如一天之内,便由黑发变白发。人生天地之间,若忽然白驹过隙。
“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放达和洒脱,与其忧愁生死不如及时行乐,尽显不羁与豪迈。老天造就我这样的栋梁之才,必会有用武之地,即使散尽千两黄金,也会重新得到。
从“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一句开始,李白劝朋友多饮酒,在酒中寻找快乐、寄托情怀。今日相逢,我们要干杯三百。在钟鼓齐鸣声中享受山珍海味并不珍贵,但愿我长醉不醒。自古以来贤士圣人无不感到孤独寂寞,唯有寄情美酒的人才能留下姓名。
壮志难酬,只能借酒发泄心中的苦闷。“不愿醒来”是因为混浊的社会、“世人皆浊我独醒”的寂寥,诗人用这种态度表达对当时社会和权贵的不满与反对。
接下来笔锋一转,陈王曹植过去曾在平乐观大摆酒宴,即使一斗酒价值十千也在所不惜。主人为何说我少银钱?直接沽取醇酒彼此对饮,这匹名贵的五花马,这件价值千金的皮裘,叫孩童们拿去换美酒吧,我要与你喝个大醉,一同消除万古长愁。
全诗至结尾处狂放至极,心中长期积郁的苦闷,政治热情备受压抑和冷落。只是尽管愁也愁得洒脱,希望以醉酒暂时逃离现实,诗人的愁却再一次将他拉回了清醒的現实。
三、酒中窥生死——李贺《将进酒》解读
李白被世人称为“酒中仙”,却少有人识得“诗鬼”李贺对于酒同样热爱。李长吉的诗较于李白少了豪放与洒脱,多了几分苦闷。这与晚唐气节相关,更多的也源于长吉敏感的个性。
将进酒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诗的前八句描述了豪华欢乐、瑰丽的场景,琉璃钟的酒器,美酒深黄明净,宴桌上的酒滴如红色的珍珠,烹煮佳肴、围绕歌舞。
接下来笔锋一转,春天匆匆归去,时光易逝。桃林在风的肆虐下,花瓣纷飞,仿佛下了一场漫天红雨,落花的意象为悲凄的人生作注脚。死固可悲但生也苦闷,只能借酒浇愁。
结尾与李白不谋而合,面对无法逃避的现实,他们都选择长醉不醒。但内心的苦闷却正是因为认识上的清醒,对时光易逝的感伤。李白和长吉,在诗中、酒中难以消遣的苦闷都源于他们对生命的热爱和留恋。生死虽是常态,只有死亡不会消逝,但对于死亡难免都会有厌惧。
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提到,“(太白)自天运立言,不及人事与长吉差类,然乘化顺时,视长吉之感流年而欲驻急景者,背道以趣。”。李白深受庄子“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通过对“自我”的放大,与自然同化,与天宇并行,从而消解了生命焦虑。但李贺的人生阅历和个性气质使他不可能用如此达观的视角去看待世界。
四、为生命存在而欢欣——诗中的“酒神精神”
与厌惧死亡相对应的,是对生命存在的欢欣。李白与李贺在诗中都体现了对于酒的态度——“酒神精神”。
尼采将酒神精神视为理解希腊艺术的一把钥匙。在希腊的酒神崇拜和音乐艺术中尼采看到,希腊人迷恋的不仅仅是美的外观,他们的天性中隐藏着一种强烈的冲动:摆脱个体的束缚,打破外观的幻觉。而他称这种状态为“醉”。
“痛极生乐,发自肺腑的欢呼夺走哀音;乐极而惶恐惊呼,为悠悠千古之恨悲鸣。”酒神狄奥尼索斯在狂醉之后,把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力量和生命感激发出来,注入理性世界之中,把冻结了的、暗哑的生命世界重新赋予动律,创造的冲动回响激荡,借以征服难以回避的可惧事物。“当生命被荆棘之丛刺痛、被未知之物遮目、被险难之境惊恐,精神却愈加欢欣而舞的悲剧的乐观精神状态”。生命生生不息,个体生命却稍纵即逝。悲观主义基于对个体生命的转瞬即逝而否定和自怜,乐观主义则立足于宇宙生命的整体而肯定生命的全体,也肯定作为伴随状态存在于个体生命的痛苦以及个体瞬时的毁灭,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时间上存在和消亡,而是与世界本真的自然触碰和交融,在这样的处于内在交流的过程中,生命本身便是欣喜的了。
尽管李白与李贺仕途失意,但他们并未因此而放弃对生命存在的热爱与追求。逃离现实的同时仍然在酒醉后愁于生死无常,看似消极的及时行乐也蕴涵着对生命宝贵的珍惜
五、结语
人在有生之時不断追问自我的生存意义,偶然的出生与必然的死亡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但在尼采看来,即使面对这样一个悲剧性的问题,我们仍然不能放弃生命,“酒神艺术使我们相信生存的永恒乐趣,我们不应在现象之中,而应该在现象背后,寻找这种乐趣。”为生命的存在而欢欣,在如今仍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借酒消愁”未尝不是生活重压下人们释放自我生命本真的一种方式。在传统文化中,酒常常被认为是自我放纵、堕落的存在,一个人被冠上“嗜酒”的评价似乎便是一个登徒浪荡之子。但若人们希望用什么意识到自我生命的存在,酒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不是在众人下劝酒,披着欢乐外皮下的“酒桌文化”,而是两三知己好友的对饮,苦闷难解时的独酌。
李白与李贺在酒醉后的狂放洒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难道不是生命中最真切的体验吗?即使是这样的狂放,尼采也仍然希望人们能够热爱生命而不是终日沉溺于苦闷中不得。从根本上否定个人的欲望,压抑人性,只会使个体内在缺乏生命活力,导致人技术时代的异化。酒神精神鼓励人超越痛苦,重拾生命意志,在艺术中表达痛苦,在痛苦中感知生命。“肯定一切存在的东西,‘甚至包括最深重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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