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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几个争议问题

2018-09-17李润声

中国集体经济 2018年27期

李润声

摘要:刑法成文化是现代刑法的重要趋势,但却会导致漏洞的出现,甚至影响罪刑法定原则的贯彻。为减少漏洞甚至对立,应正确理解犯罪的各构成要件。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条文表述简短而模糊,对“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等构成要件的理解应加以明确,并与集资诈骗等犯罪等进行区分。

关键词: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集资诈骗;罪刑法定;防止漏洞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往往是破坏国家金融管理秩序的行为,不仅会造成银行业储蓄总资金的减损,甚至可能间接影响利率,从而扰乱整个行业秩序。同时,非法经营存贷款业务存在很高风险,一旦造成损失,不仅影响出资人利益更可能引起一定范围内的社会动荡。

金融业紧随改革开放发展迅猛,但管理制度中的诸多问题却逐渐浮出水面。崛起的中小型企业缺乏商业银行向民间吸收存款的资质,却急需资金扩大其生产经营规模,带活了民间借贷融资活动。但刑法条文对合法民间借贷行为表述简单而不周延,国家又对金融行业加紧监管,学界对该罪名的争议颇多,而司法实务又面临正确处理该类案件的现实考验。有必要在此对现有研究成果作分析厘清,以期有效防止因不当解释刑法条文用语而造成漏洞频出等状况。

一、关于构成要件的几个争议问题

(一)行为主体

2001年1月8日,经国务院修订的《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以下简称《取缔办法》)对非法金融机构作了明确规定,若一个机构未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从事各类金融业务,就可能被认定为非法金融机构。

问题在于,若金融机构有资质吸收公众存款,那他们能否成为本罪的行为主体,持否定观点的学者不在少数。有观点认为,业务范围仅限于成员单位存款的财务公司,不能向社会公众吸收存款,可成立本罪;而有权向公众吸收存款的商业银行等,即使有抬高利率等不正当行为,也不能按本罪处理。也有学者认为,有权吸收公众存款的金融机构,实施违规提高利率吸收公众存款的行为,社会危害性不能同无权实施相应行为的机构或单位相提并论。

本文认为,该罪行为主体应为自然人,及包括有吸收公众存款资质的金融机构在内的单位。有观点就认为,后者完全符合要求,否则既有违公平又不利于法益保护。针对股份制银行、民营或外资银行等主体,凡是被允许吸收存款的,均应惩处其有损法益的不正当竞争行为。然而,金融机构即使依法成立,也可能利用自身地位条件实施违法行为。

主体或行为方式不合法,是此罪的两种典型情况。前者指吸收公众存款前“未经有关部门依法批准”;后者指有资格吸收公众存款的金融机构等,以擅自提高利率等方式吸收公众存款。此罪有害于金融管理秩序,将从事金融业务的机构排除在其行为主体之外实属不妥。

(二)行为对象

1. 对“公众”的理解

社会公众包括个人及单位,即社会不特定对象。有论者认为,该罪行为对象是不特定的群体,若存款人数量少或特定,如仅限本单位人员,则不能认作公众存款。 “公众”反映了法益受到的范围广、程度深的侵犯,具有实质违法性;而“不特定”说明波及范围广泛、人员分散而不可控。为避免遗漏对具有实质违法性之行为的不予处罚,若人数多且特定,也应认为具有公众属性。对象是单位内部人员的,存款性质、行为方式都是重要的判断要素;若在向单位内部成员吸收存款,同时涉及其亲属且人数多、数额大的情况,在符合其它构成要件时也应认定此罪。在单位内部集资的应分不同情况,出资者与集资者无实际联系的,集资者明知单位内部人员向社会不特定对象集资,却放任不阻止的,或集资者吸收社会人员为单位人员后集资的,均应认定为此罪。

对“公众”的范围应作更广义的理解。若对象众多,无需向其实际集资,只要其有集资的故意,且符合其他构成要件,就应认定此罪;对向单位内部成员集资的情形,应以具体案情为准。

2. 对“存款”的界定

有关存款的定义甚多。金融学中,指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接收存款人资金,向其支付利息的经济活动;行为人应在一定期限内还本付息或给予回报,包括货币、实物甚至股权等。根据《取缔办法》第四条,存款应具备出具凭证、定期内还本付息、面向不特定多数人等特点。

存款指资金,若涉及赊购农户农副产品等,司法实践中可能认定此罪。主张本罪对象是存款而非实物的甚多,若吸收实物则应認作变相吸收公众存款;将实物囊括进存款的范畴,是违反罪刑法定原则的类推解释。若从立法宗旨角度理解“存款”,此罪关注金融机构是否未经有关机关批准即擅自吸收公众存款,所以仅需包含聚集资金和还本付息,且不考虑实际用途;有人反驳道,参与货币资本经营才是存款,而银行存款业务并非单纯吸收资金而是将资金货币、资本化。有学者认为应当将公众存款和社会资金加以区分,混淆而者会不当压缩非正规金融活动的合法空间。理解公众存款不应考虑其外延大小,而应根据主体性质:公众存款针对商业银行,投入公司等工商企业的社会资金被称为出资、债权等;据此,公司企业吸收公众存款能被认作合法行为。

不宜对存款做扩大解释,判断时应结合用途与行为人资质。即使金融机构符合资质,吸收存款作正当货币、资本运营,但为此擅自提高利率等,也应认作此罪;对于不具有资质的中小型民间企业,其为扩大生产经营规模向公众集资,介于民间借贷是被允许的,是否入罪还需结合其他具体情节。还应区分存款和资金,存款用于金融机构的货币、资本经营业务,资金则针对公司企业的生产经营;且存款不应包含实物。

(三)本罪之属性

认定本罪属性需充分理解“扰乱金融秩序”。早期有学者认为本罪是行为犯,扰乱金融秩序阐明行为性质而非犯罪结果,非法或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本身即是扰乱金融秩序的行为;亦或认为,未经批准即实施上述行为就是违反金融管理制度、扰乱金融秩序,不论是否造成实际影响或者损失,都应成立本罪。论及本罪行为,《取缔办法》第四条之规定表明,该行为与合法民间借贷行为在实践中往往较难区分,仅因行为人实施前述行为就认定犯罪既遂,很难厘清两者的界限。

坚持行为犯属性的论者认为,立法价值是犯罪定性之标尺,当今金融犯罪异常活跃,为严格规制金融信贷行为,遵循行为犯的构成模式最为合适。对于擅自从事金融信贷业务的行为人应当严惩,但对金融犯罪采扩张路径,并不符合当前经济社会对金融秩序疏于管理的现状,反而极大限制了中小型企业的发展,2003年的孙大午案就引起了学术界极大关注,暴露了我国金融管理的弊端。而主张结果犯属性的观点认为,非法或变相吸收存款的行为需对金融秩序造成危害结果才认作犯罪,一般违法行为仅需作行政处理;行为人仅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还不能被认定为扰乱金融秩序,除非他进一步实施了货币、资本经营。

笔者认同该罪的结果犯属性。最高人民法院《集资案件解释》第3条认为成立此罪至少要造成实际结果,即使只是恶劣的社会影响;观之法定刑的设置,“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显然属于结果的范畴;且基准刑较轻——“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2万元以上20万元以下罚金”,若按行为犯属性,行为人着手实施法条规定之行为即宣告既遂,将极大扩张犯罪圈,有违刑法谦抑性原则。

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出罪与入罪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以下简称《民间借贷解释》)第1条、《民间借贷解释》第26条以及《合同法》第196条、第211条之规定,民间借贷行为与该罪具有相似的特征,但其受相关法律保护,是在获得批准后能够实施的合法行为。《民间借贷解释》第11条规定,若单位仅向内部职工吸收资金用于生产经营,是民间借贷行为。

对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行为,禁止的不是此独立行为,而是非金融机构据此实施信贷活动,如此才能与行为危害实质及立法原意相吻合。国家允许民间借贷行为,法律禁止的是未经批准吸收资金,并将其用于资本、货币经营等金融业务行为。要区分存款与资金的性质,对存款应从资本、货币经营意义上去理解,从而明确此罪与民间借贷的界限。所以,若行为人目的在于维持企业生产经营活动或避免发生企业危机等,即使行为人在公司、企业甚至个人之间进行的民间借贷或融资行为未经批准,但因没有从事金融信贷业务且未影响金融秩序,即未侵害此罪所保护之法益,因而不应认定此罪。

三、与集资诈骗罪的界限

集资诈骗罪,目的在非法占有,非法集资借助于诈骗方法,且数额较大。非法占有目的是此罪区别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核心,有学者就认为,后罪关注非法集资,但目的在于扩大生产经营规模。据此,可明确区分两罪,且能更好把握后罪与擅自发行股票、公司企业债券罪间普通与特殊法条的关系;但却会导致后罪成為金融领域“口袋罪”,有违罪刑法定原则。

中国人民银行《关于取缔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中有关问题的通知》第一条对非法集资作了具体规定,指非法的金融业务活动,行为方式包括发放股票、债券、彩票等,均存在筹集公众资金并破坏金融管理秩序。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可被作非法集资行为的表现形式之一。但并不能将二者等同,从金融学角度,商业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设立和吸收存款得益于特许,金融业务的特殊性是此制度设计的渊源;更多民间非法集资行为人把资金归为己用,性质类似直接融资,非法集资活动并不等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否则会导致对金融机构的间接融资行为错误定性。

非法集资行为在现今经济社会分布广泛,对其作彻底的刑法规制,既不合理也不现实。刑法作为最后保障法,应配合经济、行政法规对部分非法集资行为的规制,而不应全部犯罪化。集资诈骗罪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是诈骗犯罪在金融领域的特殊类型,“非法集资”的表述也是为全面涵摄该类行为,所以有学者认为应修改此罪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非法集资方法进行诈骗活动,数额较大的。”只有正确理解诈骗方法和非法集资两个概念的实质,并对法条作合理解释才能有效区分各罪界限。

四、结语

藉由对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上述问题的阐述,能够进一步确定刑法中漏洞的存在,说明了正确使用解释方法理解法律条文的重要性。无论在刑法理论还是司法实践中,对于如何理解法律条文,都要始终遵循罪刑法定和谦抑性原则。民主与尊重人权是罪刑法定原则的根基,过多漏洞不利于法益保护甚至影响该原则的贯彻。刑法条文、司法解释及理论观点,是正确理解各犯罪构成要件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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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贵州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