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运河漕运经济对杨柳青木版年画兴起之影响

王进

图1、清早期杨柳青齐健隆刻印的《秋粮漕运图》。

图2、杨柳青齐健隆刻绘的《闲话图》，水乡杨柳青有北方的“小苏杭”之称。

一、京杭大运河历史发展

京杭大运河是中国（也是世界上）最长的一条人工运河。其全长近一千八百公里，北起北京南至浙江杭州，连接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河流。京杭运河水流主要从天然河道中得到补给，沿线的诸多河段利用了原来的天然河流和湖泊，部分河段为满足南北两地资源交流需求，采用人工开凿。天津杨柳青某一段的运河工程便借此原因挖凿（图1）。

早在元代，元朝政府定都大都(今北京)，开凿运河将粮食从南方运至北方，作为经济生命线的“漕运”随之而起。由于漕运主要运输官用物资，因此历史上京杭运河的漕运一直由官方统一管理。明清以降，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南北物资的交流需求日益增长。漕运一方面带动了运河沿岸商业活动的发展，另一方面，漕运本身愈加商业化。漕运中暗自私带货物的现象逐渐由少增多。朝廷屡禁不止，转而调整策略，以主动允许漕船北上时附带少量货物，漕船南返时允许载客运输。这种漕运政策的变化是当时政府务实的做法。一方面，漕船走私已是既定事实，无法遏止，另一方面也可以满足官绅大贾阶层的经济需求，还能以此补贴漕工群体的生计。同时，南方的丝绸、茶叶、糖、竹、木、漆、陶瓷等源源不断运往北方，北方的松木、皮货、煤炭、杂品等也不断借由运河漕运徐徐南下。大运河虽为漕运所开，当时代对之有商运需求时，统治者也与时俱进使之成为商运之河、民运之河。明代万历年以前，南方的书画纸张已被商家采购至杨柳青，用来供书坊刊印书册使用。书贾刻坊经营所用之纸材的来源同样也是杨柳青年画兴起的重要的物质基础。

由于漕船所带货物数额日益增长，贸易日趋活跃。京杭大运河沿岸逐渐兴起了诸多商业城镇。天津杨柳青镇便是京都外之重要的驿站（图2），其林木较多，河流汇集，作为南运河的漕运码头，南来之粮米及入京科考的举子，大都停泊于运河杨柳青驿站。明嘉靖年间，古典名著《西游记》之作者——晚明文豪吴承恩赴京应试时，便客寓杨柳青。吴氏题有《泊杨柳青》一诗云：

“村旗夸酒莲花白，津鼓开帆杨柳青。壮岁惊心频客路，故乡回首几长亭。春深水暖嘉鱼味，海近风多健鹤翎。谁向高楼横玉笛？落梅愁觉醉中听。”

图3、杨柳青齐健隆早期年画《葫芦万代》，所使用的纸张为“绵纸”。

图4、年画中的黄、绿套色

图5、清中期杨柳青齐健隆画店的《秧歌戏》，图中人物受江南文化的影响，北方的渔樵耕读加入了江南采茶女的形象。

二、天津杨柳青的桃花坞元素

作为北方木版年画之发源地，杨柳青镇商家如云，店铺林立，镇内所需货物大多由水路运输而来。如前文所言，尤其制作杨柳青年画所使用之纸材、笔、墨、颜料等材料多经运河来自于南方，譬如杨柳青年画早期作品其用纸为“绵纸”（又名“南纸”）（图3）。这种纸产于江南，从江南采购后由漕运或商船经运河送至杨柳青镇的年画作坊。在颜色方面，早期杨柳青年画制作所使用的颜料多为矿物与植物颜料，这种颜料制作工艺在当时首推苏州。所以，颜料亦多经由运河北上而来。清代时，杨柳青镇曾有年画店，名曰“南纸店”，主要经营纸张、颜料，并且刻印部分年画。至清末，此家店号更名为“爱竹斋”。“爱竹斋”的名字与明末南京胡正言所创版画作坊“十竹斋”的名字十分近似。“绵纸”在当时作为年画的主要用纸，用来制作的年画产品称为“细活”。从保存下来的早期年画可看出，当时的杨柳青年画制作工艺已经出现了套色，一般只套印两色，浅绿及槐黄，人物及景物设色淡雅清秀（图4）。其色彩的格调也有些近似于明末十竹斋所印文人用的花笺纸和苏州桃花坞年画早期的“姑苏版”。随着年画销售对象的扩大，其产量也不断增大。杨柳青年画的用纸不只是“绵纸”，“竹纸”在清中期进入杨柳青。由于“竹纸”的韧性程度较好，多用于印制条屏画。“绵纸”则仅仅用来制作“细活”。以上便是京杭大运河为年画制作材料带来的影响。

漕运的发达，客商来往的频繁，使得运河两岸不断出现年画产地，而南北年画的风格也开始出现融合。其大致的路径：先是由南北客商经水路贩运年画，后来运河沿线地区先后仿制刻印，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大运河所流经地域有着众多的年画产地。天津杨柳青，河北武强、邢台，山东聊城、泰安，安徽的临泉、亳州、宿县、太和、阜阳、界首，江苏的徐州、邳州、扬州、无锡、苏州、浙江余姚等地，都是年画的出产区。这些地方年画大多已绝迹，但在历史上都受到了京杭大运河文化的哺育，形成各地自有的年画特色，并且品种繁多，涉及宗教、民俗等众多类型，且彼此间又受到不同地域文化的影响。尤其是安徽地区，木版年画已绝迹，过去所生产的年画产品多为门画及戏曲故事画，人物造型受到河南年画影响。其作品又影响到徐州、邳州的年画。杨柳青年画也影响着周边的年画产地，如天津宁河、河北武强、山东潍坊杨家埠等产地。苏州年画则影响到浙江、湖北、湖南等地。

杨柳青年画的发展过程中应受到苏州年画的影响（图5）。在客观上，苏州年画的起源比杨柳青年画的起源要早。苏州为中国文化古城之一，自古以来就是江南手工艺制造业的中心。北宋时期，苏州已成为佛经雕版印刷之地，距今已近千年。从雕版印刷史的角度来看，苏州年画的印刷历史也相对较早，客观的因素促使其成为江南地区木版年画制作中心。在清代早期，苏州年画以故事题材及仕女美人为主。杨柳青现存的古版年画中常隐约可见苏州早期年画的影子，如《采茶女》《渔娘图》等，这些年画应为商贩随大运河的商船带到杨柳青，并由杨柳青年画艺人加以改动，使之成为杨柳青年画中的精品之作。如《采茶妇》（图6-1）、《渔妇》（图6-2）、《仕女游春图》（图7-1、图7-2）等仕女门画，表现出婀娜多姿的江南女子神态。

图6-1、杨柳青年画中仕女门画类《采茶妇》

图6-2、杨柳青年画中仕女门画类《渔妇》

图7-1、清中期杨柳青齐健隆《仕女游春图》

图7-2、清中期杨柳青齐健隆《仕女游春图》

图8、杨柳青太平天国时期作品《猴拉马》

图9、齐健隆画店刻印钱慧安作品

图10、齐健隆画店刻印钱慧安《窦氏五桂图》

三、杨柳青年画的黄金时代

清晚期，太平军占领苏州，火烧苏州城，大部分画店倒闭，剩余的在桃花坞开店。苏州年画由此走入下坡。之后，上海开埠，江南商业中心移至上海。桃花坞的年画作坊大都来到上海，将作坊开设在旧教场周围。由于生意好转，画样亦逐渐增多。当时诸多海派画家如任熊、任伯年、吴友如、张子祥、朱梦庐、尹铨、钱慧安等都投身年画的创作。

清咸丰三年，此时的杨柳青年画已进入黄金时代。由于太平军的北伐和进驻，杨柳青年画出现了新的内容，以花、鸟、鱼、虫为新题材的年画俗称“太平天国年画”（图8）。这一题材的出现不仅是天津杨柳青年画创新的历史一瞥，也是南北文化融合的一种管窥。此外，杨柳青的年画店还经常收购一些江南画师的画稿加以刻印，甚至还重金聘请江南画师来杨柳青创作年画。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有“海上三任”之一的任熊，为《点石斋画报》创作的画师吴友如，其他的画家如张子祥、朱梦庐、钱慧安等等。他们为杨柳青年画创作出众多精美的作品。

钱慧安生于道光十三年（1833年），宣统三年（1911年）在上海病逝，终年七十八岁。传说光绪年时，钱慧安乘船经大运河来到杨柳青，暂住在齐健隆画店，开始为齐健隆画店创作画稿刻印，其作品颇受欢迎。其后又到爱竹斋画店，为爱竹斋创作出很多作品。据某些文献记载钱慧安在杨柳青生活了十九年，前后为杨柳青创作出近百种画样，几乎全部刻印绘制出售（图9）。从流传下来的画样看，其作品的内容多为民间故事及古人诗句，也有一部分为群众喜爱的传统题材。作品尺寸多为“三裁”，“贡尖”尺寸不多，也有一些与其弟子沈心海合作的“条屏”类作品。钱慧安是否在杨柳青生活过，史料记载并不充分。唯有在清末蔡省吾撰《北京岁时记》“蹿年”之条目中有记载，钱慧安于光绪年至杨柳青，为杨柳青年画作坊创作画稿刻版印制（图10）。蔡省吾评钱慧安年画说：

“光绪中，钱慧安至彼（杨柳青）为出新裁，多拟故事及前人诗句，色改淡匀，高古俊逸，惜今皆不存，徒见俗鄙恶劣之一派也。”

由此认为，钱慧安可能确实曾在杨柳青生活并创作画稿。目前，从现存的传钱慧安为齐健隆画店所创作的年画上，经常看到传他所题“作于一灯一榻楼”之句，可见画家之清贫，也能看出年画作坊的画室之简陋与狭小。

吴友如，出生年月不详，今苏州吴中区人。约在光绪十九年（1893年）去世。吴友如少年丧父，家境贫寒，十几岁时有亲属介绍到阊门内西街“云蓝阁”做学徒，装裱字画兼卖书画。“云蓝阁”不仅装裱字画，也做少量“行画”，即各种神像画。吴友如初始曾学习绘制神像画，后拜张志瀛为师学习传统绘画，其作品被桃花坞年画作坊所看重，便在桃花坞开始创作年画稿样，桃花坞各作坊争相刻印吴友如的作品。杨柳青盛兴画店看中吴友如的作品，曾亲赴桃花坞，高价请其创作年画作品，其杨柳青的年画作品很受欢迎，现保留下来的都是儿童题材的年画。如《欢天喜地》（图11）《丰年吉庆》（图12）等六幅作品，至今仍然受到人们的喜爱。

张熊、张子祥清道光年间也曾为杨柳青戴廉增画店出稿，皆刻绘印制，其作品多为博古花卉类，与谢缙及尹铨的《博古花卉》共刻在一版之上，画面古朴秀丽（图13）。

沙山春，名馥，苏州人，传为山塘沙氏后人。山塘沙家画店被大火烧毁后居住在苏州城内。沙春山拜马根仙为师，善画人物及花卉，曾为桃花坞年画创作出大量的作品刻印，杨柳青戴廉增画店曾刻印其一对钟馗作品（图14）。

图11、杨柳青盛兴画店刻印吴友如《欢天喜地》

图12、杨柳青盛兴画店刻印吴友如《丰年吉庆》

图13、杨柳青廉增戴记画店印制张熊、谢缙、尹铨《博古花卉图》

图14、杨柳青戴廉增画店刻印的沙春山《钟馗图》

四、结语

中国的各大年画产地一直流传有“南桃北柳”之说，南即苏州桃花坞，北即天津杨柳青。作为历史上中国木版年画最大的生产及销售产地，依托京杭大运河南北货物调运及南北文化沟通、融合的优势，中国木版年画得到了更好的发展。南方的优秀画师来到北方，为众多的画店创作出精美的作品。同时，大运河漕运的发展也使各地方的民俗文化随运河的走势彼此互相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