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丝路西行第一关

张立峰

从空中俯瞰中华大地，青藏高原是第一个阶梯，从西域延伸到关中的丝绸之路处于第二个阶梯上。关中平原周围的险关要隘使得八百里泰川成为四塞之地，其中，位于关中腹地最东端的函谷雄关，日夜俯视着处于第三个阶梯上的中原大地，成为冷兵器时代难以逾越的天堑。

●天开函谷壮关中

从关中长安至中原洛阳的东西大道，是我国古代最为重要的交通孔道。它西起今天陕西西安，经灞桥、临潼、新丰、渭南、华县、华阴、潼关，过河南阌乡、陕县、渑池、新安，到达洛阳。与西安至洛阳的其他路段相比，从新安到潼关这一段路途多沟涧峭崖，十分迂曲难行。《读史方舆纪要》记载：“自新安以西……至于潼关，凡四百八十里。其地皆河流翼岸，巍峰插天，绝谷深委，峻坂纤徊。崤函之险，实甲于天下矣。”这条长长的山间谷地，因其“深险如函（木匣）”，故而得名“函谷”。

函谷一带丘峦起伏，有中条山、崤山横亘其间。远古以来，一次次暴雨洪水冲刷侵蝕，使得谷地两旁峰岩壁立、绝壁陡起，地势极为险恶。谷内上下落差50-70米，谷岸左右坡度40-80度，谷底的道路是附近唯一可以沟通东西的交通线路，但也是蜿蜒崎岖，狭窄处不足2米，故有“车不方轨、马不并鞍”之说。在这里设关，可以扼住东去洛阳、西达长安的咽喉要冲，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态势。

河南新安康有为题写的“汉函谷关” 供图/视觉中国

“天开函谷壮关中，万古惊尘向此空”。始建于先秦时期的函谷关是我国建置最早的雄关要塞之一，其前身是春秋时期的桃林古塞，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秦函谷关位于函关古道西端，是秦国为了防御东方六国而修筑的。公元前318年，楚怀王举六国之师伐秦，秦国依靠函谷天险，大败六国军队，以致“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公元前241年，楚、赵等五国联军犯秦，“至函谷，皆败走”。

除了“秦函谷关”，历史上还有“汉函谷关”和“魏函谷关”，尤其以新安汉函谷关最为著名。公元前114年，楼船将军杨仆上书汉武帝，迁关隘至函关古道东端的新安县，是为汉函谷关。此后，这里历经安史之乱、李自成农民起义，以及辛亥革命和抗日战争的烽火狼烟。两千多年来，无论是进取关中，还是逐鹿中原，函谷关都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正所谓“自古函谷一战场”。

河南灵宝函关古道，远处顶端是函谷关城楼。

●万古为要枢，往来何时息

秦设函谷关是为了屏障关中，由于地处要冲，人员往来频繁，因此关城守备十分严格。秦法规定，函谷关必须“日入则闭，鸡鸣则开”。“战国四公子”之一的齐国孟尝君田文在秦国处于险境，夜逃至函谷关，“关门未开，丹为鸡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秦法还规定：“终军入关得列布帛”，为的是“回时以半帛合符为信也”。进关的人要办理入关通行证“布帛”，这个证件一半行人自带，一半留在关门。出关时，两半核对相合，才能放行。

东汉王朝定都洛阳，函谷关为八关之首，素有“中原锁钥，两京咽喉”之称。此时，函谷关不仅是都城洛阳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关键节点。

河南新安汉函谷关关楼 供图/视觉中国

1870年，德国地理学家、柏林大学校长李希霍芬首次提出“丝绸之路”的概念，他认为从洛阳到撤马尔罕之间存在着一条古老的商路。历史上，西汉张骞首次凿空西域、开拓丝绸之路，东汉班超再次打通隔绝58年之久的西域，丝路的起点也从长安延伸到洛阳，罗马帝国的使者也得以沿着丝绸之路到达东汉都城洛阳。

洛阳在丝绸之路的形成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政权以洛阳为都城的三百多年间，以国都洛阳为起点和终点，沿着丝绸之路进行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和宗教活动，不知凡几。

公元64年，汉明帝派遣使者沿丝绸之路赴西域拜佛取法，而后在洛阳创建“中国第一古刹”——白马寺。公元73年，班超受命从洛阳出使西域，“重开丝路、经营西域”。公元97年，班超属员甘英出使大秦（古罗马帝国），行至条支（两河流域的西亚古国），欲渡西海（波斯湾）而未成。与此同时，西域各国使者、僧侣和商人来华，都以洛阳为目的地。《后汉书·西域传》记载有西域二十三国，其中明确记载里程的有十三国，其起点无不开始于洛阳。例如，莎车国“去洛阳万九百五十里”，西夜国“去洛阳万四千四百里”，安息国“去洛阳二万五千里”。

胡商牵驼图壁画

唐中宗神龙二年（公元706年） 210×193cm

2005年河南省洛南新区安国相王孺人唐氏墓出土 河南省古代艺术博物馆藏

洛阳是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函关古道是沟通洛阳到长安，直至西域的重要通道，函谷关作为古道上的重要关隘，自然对丝路交通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这一时期的函谷关可谓丝绸之路“西行第一关”，无论作为军事要冲，还是关卡驿站，它都是丝绸之路上东西往来的必经之地，对卫护两京安全、维护商贸秩序具有重要作用。

从汉使班超“重开丝路、经营西域”的雄壮出行，到高僧法显西天取经的漫长跋涉；从西域使者的友好来访，到出关驼队的满载而归……函谷关都是这一幕幕繁荣与兴盛的见证者。东汉兰台令史李尤《函谷关赋》曾有这样一段生动描绘：“上罗三关，下列九门，会万国之玉帛，徕百蛮之贡琛。冠盖纷其云合，车马动而雷奔。”由此我们可以尽情地想象，当时各方使节商贾携带奇珍异宝、各色特产，云集关前，进行商贸往来的繁盛景象。

东汉之后，尤其是隋唐时期的函谷关对丝绸之路的繁荣发展具有突-出贡献。在函关古道和函谷关附近，曾有大量的唐代三彩陶俑等文物出土。这些文物中有作为交通工具、背驮货物的骆驼、马匹，有头发卷曲、身背行囊、迈步行进的胡商。那些多姿多彩、形神俱佳的三彩骆驼，或昂首远望，或仰天嘶呜，再配上满脸络腮胡的牵驼俑，分明就是西域商旅前来大唐帝国经商贸易的真实写照。

唐中宗神龙年间（705-707年），西亚地区的安息国派遣使者莫贺等人，携带美玉珍宝，不远万里来到大唐东都洛阳朝觐。刚刚从女皇武则天手中重新获取皇权的唐中宗龙颜大悦，拿出宫禁中带有“翥鹤”“翔鸳”纹饰的绫锦等贡品珍物赏赐于莫贺。

“頻承湛露之恩、几荷油云之施”的莫贺，携带大唐天子赐予的珍贵物品开始西归返国，不想刚刚走到函谷关下，就被扣留了。函谷关的司关人员以莫贺所带的绫锦等物品违禁为由，不让通关，并将此事上奏朝廷，朝廷责令有关官署判问此事。对外国使者携带违禁货物过关之事，中书舍人刘穆之作出《恩赐绫锦出关判》的正式批复，并被记载在《文苑英华》一书中。

在判文中，刘穆之说：“安息国莫贺远来赴朝，频蒙赐绫锦等还……关司以寄重咽喉，任光襟带，物皆违样，既生非马之疑，事乃出蕃，须既鸡鸣之失。既缘恩赐，有异常途，勘责不虚，固难留滞。”判文认为，莫贺带着美玉，冒着风霜，度越葱岭来到洛阳晋谒大唐皇帝，带着恩赐的飞鹤和翔鸳图案的珍贵绫锦回国。司关人员以莫贺等人携带物品皆违禁，不让过关。经过勘检，所带绫锦虽属违禁，但系皇帝恩赐，事属特殊，不要为难莫贺，允其过关。

河南省三门峡市灵宝函谷关历史文化景区 供图/视觉中国

在唐代，凡交通、军事要冲均设置关卡，并配备“令”“丞”等官吏，负责检查来往行人和货物。唐代还实行“过所制度”，“过所”是为了应对跨越州县长距离旅行，由中央或者地方政府发放的通行文书。文书上一般写着官府签发者、旅行者以及同行者姓名、目的地以及旅行事由等内容。当旅行者通过关隘时，“关令必据过所以勘之”。《唐律疏议》中规定，若守关者不遵循过所严加检查，一经发现就要受到严厉的处分。

在敦煌文书中保留有一件唐代过所文书，我们可以大致了解一下唐代的过所制度和通关程序。这份文书是一个名为唐益谦的人，向西州都督府请求发给其眷属前往福州任所的过所牒文。因为唐益谦官居别将，有资格住驿站，所以不用过所，但是他还有一批眷属、奴婢和牲畜等需要通关过境，所以必须由西州都督府发给过所。

请求发给过所，申请人必须按照规定逐一说明各种有关事项，诸如外出原因、人数、身份、年龄，以及奴婢来源、牲畜毛色口齿，必要时还得附交买婢券等有关证明文书。负责审查的官吏对此要一一核实，有关的审批人员也要一一签名，沿途关隘才准通过。这份过所文书还明确记载了唐益谦等人沿途所需经过的各个关隘：包括玉门（今甘肃敦煌）、金城（今甘肃兰州黄门渡口）、乌兰（今甘肃靖远）、大震（今陕西陇县陇山下）、潼关（今陕西潼关）、蒲津关（今陕西大荔黄河西岸）等关隘。沿途经过这些关隘时，唐益谦等人都要出示“过所”，进行检查，才许通关过境。

这些记载充分说明，当时的函谷关是丝绸之路上东西方商贸交流的一处重要关口，司关人员对于往来商旅、货物的检查勘核是相当慎重的，这既有助于防止走私、逃税、拐卖人口等事，也有助于保障丝绸之路上正常的商贸秩序。

唐代以后，函关古道的作用有所降低，函谷关逐渐破败，但其作为丝路西行第一关的地位并未动摇。在明代，唐寅《题函关雪霁图》云：“函关雪霁旅人稠，轻载驴骡重载牛。”李昌祺的《新安谣》中也说：“昨日迤西藩使过，尽驱妇女赶牛羊”，这是函谷关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关隘仍有商旅藩使过往的明证。

“树根草蔓遮古道，空谷千年长不改。”如今，那座曾经见证了丝路繁华和中西交流的关隘，已经沉入历史长河。在函谷关西侧的古道深处，一段崩塌的地层断面上，人们还可以看到历代古道层层叠压在一起的痕迹，它们像是水面上的波纹，又好像切开的“千层饼”。从“饼”的上层到下层，那些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古代路基，如同年轮一样刻印着函谷关曾经的兴起与繁荣、辉煌与衰落，从中我们仿佛还能看到函谷关前商旅络绎不绝的繁忙景象。

“野花不省见行人，山鸟何曾识关吏？”今天的函关古道早已废置不用，函谷关也成了一处历史遗迹，供后人凭吊。2014年，作为天下名关之一的“新安汉函谷关”，随同丝绸之路的起始点“汉魏洛阳城”等遗址，共同入选《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丝路文明的一个重要节点、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坐标，也当之无愧地成为“丝路西行第一关”。

河南新安汉函谷关水口遗迹 供图/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