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以鬯与香港文学
2018-09-12杨宝怡
杨宝怡
香港岭南大学
刘以鬯先生
1948年,刘以鬯从上海来到了香港,当时上海在打仗,不能回去,所以刘以鬯一个人留在了香港,靠自己的一支笔生活。1949年,他收到了《香港时报》的邀请,在副刊任编辑,他就只编新文学。他的喜好明显,不喜旧,有一次主笔写了旧诗让他刊登,他不愿接受,因此在《香港时报》工作期间也有一些难处,不久便辞职了。辞职后的刘以鬯在《星岛日报》和《西点》杂志任执行编辑和主编,由于自身对文学的追求,他曾发表较多的文学作品,但香港毕竟是商业社会,较为看重阅读素材的娱乐性,故很难做到商业利益与文学性的调和。
1952年,新加坡《益世报》的老板刘益之特地从新加坡到香港,诚邀刘以鬯到新加坡出任主笔兼编副刊。于是,他一个人从上海跑到了香港,又从香港走到了新加坡。刘以鬯在新加坡办报期间,对于新加坡文坛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比如他在报纸上,以笔名令狐玲刊登小品文,这种风格在新加坡未曾出现过,自刘以鬯发表以来,就引入了新马地区,在马来西亚带动了很多人模仿。刘以鬯在《益世报》工作了三个多月,报纸一直呈现亏损的状态,后来还是倒闭了。本来,刘以鬯打算就此回香港,而吉隆坡《联邦日报》请他当总编辑,于是他又留在了新加坡。刘以鬯忆述自己在《联邦日报》的工作情形时说,他是上海人,普通话和广东话都说得不好,他一个人勉力将这份报纸从第一版新闻版编到最后一版的副刊,只经营了四个月就亏损倒闭了。自此,刘以鬯持续地在新加坡的一些小报工作,不过大部分的小报都经营不长而停版,况且他负责的是副刊的位置,属于报纸中不重要的部分,加上当时文艺也不怎么卖座,薪金相对也较少,因此可以说,刘以鬯在新加坡的生活过得相当辛苦坎坷。
在新加坡浮浮沉沉了好几年后,刘以鬯认为回香港发展的前景比留在新加坡好,于是1957年回到了香港。到香港后,刘以鬯重回《香港时报》的副刊《浅水湾》当编辑,这次回归香港,他在文学创作方面,开启了心理书写的尝试。那时香港文学的主流仍然是以描写事物的外在的现实主义为主,而意识流小说则是描述内在的型态,表达刹那间人的心理意识的流动。就当时的环境来说,这是非常创新的尝试。他在《香港时报·浅水湾》做主编时,走的是新派现代主义路线,极力介绍西方现代文艺思潮和现代文学,刊登了很多有关心理学的文章,譬如弗洛伊德、现代小说作家吴尔芙和乔伊斯等人的作品。无论翻译或是写文章他都大量介绍意识流理论,壮大了香港关于现代主义方面的论述内容,甚至还有出版商将这些作品一篇一篇地剪下来,盗版出了一本书《现代小说论》,署名卡缪,由此也可以看出刘以鬯对于文艺思潮的大力提倡及影响。
青年刘以鬯
华文界第一部意识流小说
刘以鬯从新加坡回到香港后,为了生活需要,不得不撰写大量的流行小说以迎合市场需要,他说,一天要写超过十份报纸的连载小说。要迁就读者,写他们喜欢看的小说,因此日间他就写娱乐别人的作品,晚上有空闲就写自己喜欢的作品,《酒徒》《对倒》等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创作出来的。这时期刘以鬯仍在作品中贯彻他一向的文学主张,创作的都是具有创新风格的实验性小说,其中不得不提到的就是《酒徒》这部作品,它被誉为华文界的第一部长篇意识流小说。《酒徒》虽然在文坛上享誉盛名,但在初出版时,却并没有得到很多回响,而真正在华文界引起注意,已经是十多年后在台湾再版时的事了,而那时刘以鬯已经是一位60多岁的老作家了。
刘以鬯著《酒徒》
《酒徒》最为人知的是文中意识流手法的运用,小说中的酒徒在“醉”与“醒”两种结构之间呈现主人公思想上的不同,作者通过理性与失常的结合交互,显示作品人物内心流泻的深度。出版时刘以鬯怕读者不习惯,甚至特地在序中解释。同时,小说里的主人公是一位郁郁不得志的作家,刘以鬯透过他的经历讲述了在香港写小说作文学的难处,而这些困难至今仍在香港文坛发生着。岭南大学教授许子东曾说,刘以鬯在《酒徒》中提出了对张爱玲、沈从文等作家的看法,可惜写在小说里大家注意不到,大家只知道夏志清的评论,而忽略了刘以鬯对“五四”文学也有很好并且独特的看法。
文学与电影
作为20世纪的严肃文学家,刘以鬯的知名度没有因时代的发展而消减,相反不少人认为他是香港最前卫的作家之一,而导致这种现象的形成,王家卫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一环。不少年轻人认识刘以鬯都是源于王家卫,他的一部电影《花样年华》的创作灵感就是来自刘以鬯的小说《对倒》。这部小说其实没有太大的故事性,两个主人公淳于白和阿杏互不认识,从来没有交谈过,小说描述的只是二人在弥敦道上过着的两种生活,唯一的交叠只有淳于白对过去的缅怀和阿杏对未来的想像所形成的一种对倒的状态,这在中文小说中属于比较新颖的结构手法。王家卫读过这篇小说之后很喜欢,受到启发,拍了电影《花样年华》。电影中的主人公梁朝伟和张曼玉扮演的角色也没有发展出感情线,两人住在隔壁,只有在双方的伴侣都不在家而自己单独外出吃饭时,才会遇到对方,后来才发现双方的伴侣互相出轨。两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太多交流,电影呈现的是一个人不断擦身而过的状态。在电影放映后,有法国的出版公司因电影的影响而将刘以鬯的书重新出版法文本,让欧洲的观众可以欣赏到小说原貌。这种文学与电影的相互影响,也可以说是一种跨媒体的交错对倒。
刘以鬯著《对倒》
电影《花样年华》剧照
提携后辈
1963年时,香港《快报》创刊,请刘以鬯担任副刊编辑。在此,他坚持自己一贯的作风,极力推广香港文学。当时除了有名的现代文学作家的作品,刘以鬯也会刊登香港年轻作家的作品,提携了也斯、西西等一批后来在香港文坛具有深厚影响力的作家。刘以鬯认为,“除了老作家外,作为一个副刊编辑,应该为香港年轻一代做些实际工作”。另外,刘以鬯有一个特点,就是认稿不认人,因此,当也斯向刘以鬯投稿时,即使刘以鬯并不认识也斯,但基于作品的素质好,他仍出版了很多也斯的作品。也斯也提及自己在《快报》写稿的时候非常自由,是一个很好的经验。
不仅仅是香港的年轻作家,刘以鬯也刊登台湾创作者的作品。例如台湾有一位画家秦松,60年代时参加巴西的圣保罗双年奖得到了荣誉奖,可因为政治原因,台湾当局不愿展出他的作品,也不给他授予奖项,《浅水湾》副刊却登出了他的作品,这在文学史上可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晚年刘以鬯
1985年,香港文坛一本重要的杂志《香港文学》诞生,这本杂志是由中资机构投资创刊的,刘以鬯被邀请担任总编辑。这除了反映出刘以鬯在文坛上的地位,也证明了只要认真作文学,文学是可以消弭政治的界限。在《香港文学》工作期间,刘以鬯刊登了许多新诗作品,而且不论是台湾还是海外的作家都可以在杂志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在刘以鬯的认真经营下,《香港文学》得到海内外华文界的肯定,成为香港文坛一本举足轻重的杂志,对于香港严肃文学的发展有相当大的推动力。对于年轻的香港作家来说,作品能在《香港文学》上发表是非常大的肯定,是对自己作品质量的最好验证,因为不少重要作家如黄国斌、余光中和钟鼎文等都曾在此发表文章。刘以鬯很注重提携后辈,有一个细节是,香港的一位作家梁科庆刚踏上写作之路时曾往《香港文学》寄稿,一般来说不刊登的文稿,刊物方面并不会对投稿人有特别通知,但刘以鬯却特地给他打电话,据梁科庆的忆述,刘以鬯对他说稿件虽不能采用,但请他加油。得到了刘以鬯的鼓励后,他就更努力地创作了,从未放弃,最终他的作品如愿地在《香港文学》上发表。作为杂志的总编,刘以鬯不吝于提携激励新生创作力量,他的热心使得《香港文学》有了持续发展下去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