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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非兵家常事

2018-09-10王昆

安徽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春辉建安

王昆

某年8月,F国悍然入侵,出动其毗邻我境的岛屿部队进犯我领土领空。J地区北黄山岛驻军海防第十四团海防一营,遭敌强火力打击,雷达观察所损毁,对外无线电通信中断。海防第十四团在太平湾码头装载中遭敌精确制导武器打击,船艇、人员损失惨重,无力遂行支援北黄山岛作战任务……

浩浩荡荡的登陆艇编队向着岸边进发。在距离编波区两海里的地方,编队按秩序做好泛水编波准备。一切准备就绪,张建安呼叫突击上岛队,命令他们在两分钟后组织泛水。

侦察组长冷高义一个激灵,拉响了备勤室里的集合警铃。带着浓郁脚臭味的登陆艇舱室内一阵忙乱,披挂战斗装具的声音此起彼伏。两分钟后,冷高义和他的小分队随着冲锋舟缓缓降入水中。

在距离海岸1.5海里处时,炮声突然响起。在六三点二高地东南侧100米处有一个敌迫击炮阵地,正对第一艇波实施拦阻射击。张建安命令火力组迅速调整,集中对其阵地进行打击。

炮兵参谋声音浑厚地发送口令:“全排射击,一〇三号目标,敌迫击炮阵地,榴弹,瞬发引信,全号装药,表尺加五,向右0-02,九发装填,预备——放!”

一阵铺天盖地的炮火过后,敌炮阵地哑火了。冷高义不失时机,迅速在距离岸边800米处组织冲击上岸,抢滩登陆。

作战参谋高子阳拿着刚刚收到的联指一号《情况通报》进入海岸指挥所。红军火力旅旅长张建安正在组织渡海登岛演习合练,他看了一眼高子阳手里的机要文件专用板夹,掐灭烟头说:“念。”

“终于来了。”坐在一旁的政委田飞似乎猜测到了电报的内容。

是的,为了这场准备两年之久的军事演习,火力旅等待得太久了。

“某年8月,F国悍然入侵,出动其毗邻我境的岛屿部队进犯我领土领空。J地区北黄山岛驻军海防第十四团海防一营,遭敌强火力打击,雷达观察所损毁,对外无线电通信中断。海防第十四团在太平湾码头装载中遭敌精确制导武器打击,船艇、人员损失惨重,无力遂行支援北黄山岛作战任务……”

张建安从高子阳手里拿过文件夹又仔细看了一遍,向政委分析说:“从上级通报的情况看,敌加大了对J地区重要目标的打击力度,海防第十四团已无力完成支岛战斗任务。我部作为联指机动作战力量,极有可能担负支援北黄山岛作战任务。”

田飞补充道:“我部登陆南黄山岛后,可供疏散地域距北黄山岛只有10公里,很可能遭敌空中侦察和打击,分队必须加强隐蔽伪装和防护,预想多套方案,抓紧时间做好战斗准备,以确保完成作战任务。”

张建安立即对值班参谋下达指示:“迅速将情况转发各单位,命令各单位:第一,加强伪装和防护,及时调整作战预案,做好支援北黄山岛作战准备;第二,迅速派出侦察兵与海防第十四团海防一营建立通信联络,及时掌握敌情动态。”

夏季,北方海岛的黎明来得太早,侦察分队携带的潮汐表显示,日出时间为四点半。在毗邻黄山岛要塞的孔中岛,看似寂静的空气里,飘荡着一股熟食的味道。三点就起床的炊事兵在“不得暴露明火”的禁令下,努力地完成着熟食烹饪。已经四天了,“钢钉营”的侦察兵们没有吃上一顿热食。随身携带的压缩干粮把大家吃得疲惫不堪,因为摄入过多的防腐剂,很多战士的小便都是绿色的。但他们已无暇顾及这些琐碎,吃完这顿饭,侦察兵们就要出发了。

“钢钉营”在编制上是一个团,在这场渡海登岛演习中的角色是执行蓝军任务,“钢钉营”自前年便驻扎在这里,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海防劲旅。一九四九年八月,我军史上首次渡海登陆作战——“黄山岛战役”就由这支部队打响。后来,随着解放军历次编制体制及序列调整,成为今天的海防“钢钉”。作为一支有传统的部队,在近三年的时间里,却承担着为别人练兵的“磨刀石”,团长宋太吉多少有些不甘。演习协调会结束后,宋太吉在团常委会结束时狠狠砸了桌子一拳:“磨刀石,磨刀石,老子这次把刀刃给他豁了!”

宋太吉之所以敢夸下海口,是有底气的。与以往的纯粹“木偶”陪练不同,协调这次演习的军委参谋部也有意让“红”“蓝”好好“抗”一下,为此,专门给宋太吉的蓝军部队配备了飞行大队,包括一个轰炸机中队、一个直升机中队。在海岛上混了半辈子,宋太吉还是第一次指挥一个飞行大队,虽然蓝军这个帽子让他有点不乐意,但如此快意的配备,也算给了他一丝安慰。

前来查看前期准备工作的导演组组长何副司令看完宋太吉设置的障碍后,放低语气说:“老宋啊,能不能把难度降低一点?”宋太吉眉毛一扬,声音反而高了八度:“降低?演习还是演戏?要是真家伙地干,那就放马过来;要是演戏,那去找豫剧团,别找俺海防团;要是他们不行,调个顺序,我来攻,保准把他们揍趴下!”宋太吉的话一点没毛病,何副司令看实在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走了。

但是,作为宋太吉的对手——红军部队火力旅,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张建安志在必得,要在这场演习中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在宋太吉得意洋洋地乘坐着直升机在海岛上转圈子时,张建安这边收到了作战参谋高子阳匆匆送来的第二份J地区联指作战文书:据侦察得知,F国战斗机现已夺取了黄渤海方向部分制空权,部分兵力试图从孔中岛渗透黄山岛。海防第十四团海防一营遭敌方空袭损失惨重,已无力执行黄山岛战斗任务。火力旅务必于19日6時整前做好支援黄山岛作战准备。

现在距完成作战准备还有不到十个小时。张建安想,从当前形势看,敌方随时可能采取立体登陆的方式,快速抢占北黄山岛。需派我方侦察兵作为先遣队率先入岛渗透,一是及时与海防第十四团海防一营取得联系,加强其作战力量,为支岛作战争取时间;二是要有效率、有质量地搜集情报,这将决定着火力打击的效果,也决定着演习的定局。

当空气中那缕熟食的气味缓缓飘过微微起伏的波涛时,J地区南王绪镇“红军”前敌指挥部的灯也是一夜未熄。张建安眼睛带着血丝,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堆积沙盘,研究路线,根据演习实际情况,跟基本指挥所反复敲定进攻发起地域。根据构想,参谋人员们忙碌着,巨大的作战地图已被红蓝铅笔画的满满当当,各种作战符号排列完毕,秩序错落地等待着炮火覆盖或战士们的冲锋攻掠。

张建安先后在摩步旅和装甲旅当过参谋长,经验丰富,这样的演习经历的太多了,要是以往,他根本不必操心,一切都有文案可循,部队按照程序演习就行。但这次不同了,对手宋太吉太较真了,想演戏没门。虽说宋太吉设置的障碍提前给导调组看了一些,但张建安判定还有其他的“鬼”,障碍肯定远远不止于此。演习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导调组都无法预测,更何况“红军”。看来这次要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了。目前能够做的,只有指导部队全力以赴地应战。

与宋太吉手下的直升机大队相比,张建安手下的王牌则是红旗导弹旅。按照演习节点,数十辆导弹发射车正进入毗邻南王绪镇的迟家沟水库,在事先勘察好的洼子镇北侧40公里处集结。

在洼子镇北侧这片丘陵连绵的地方,氤氲在山隘口的水汽很快就聚集成浓雾,冷风夹杂着雾气吹得人瑟瑟发抖。这是个阴冷的黄昏,附近山头上的湿气一阵阵向山谷里冲击,却丝毫靠近不了那些傲挺的导弹发射架。十二枚地对空导弹横卧发射车上方,稍有动静,振翅即出。

夜幕一分分临近,阴冷一分分凝重,雨势渐弱,浓雾渐淡。200公里外,北海舰队航空兵基地,十五架各种机型战斗机已陈列于甲板上,年轻的飞行员们正在指挥楼里等待受领任务。

距离南王绪镇15公里的北沟镇,在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方,野战医疗队在忙碌着,从大西北经过四个昼夜的长途军列行进,野战医疗队作为最后一个分队,姗姗到来。这支由解放军某医院六十二名医护人员抽组的野战医疗队,主要都是女同志。这是解放军体系医院首次全程参与大型军事演习,所有训练科目将参与评分。军委派出对口考核组全程伴随,重点考核应急作战卫生勤务保障能力。

在南黄山岛的背部,几个年轻的渔家姑娘正在抖落渔网上的杂草,她们捕鱼刚回。在专属捕鱼区域,红蓝双方有效避开了这一场所。今天有一个好的收获,姑娘们精神十足。一个身穿粉红雨衣的女孩正在用绳子固定小船。根据村委会给出的通知,为了配合解放军演习,半月内不再动用船只。

码头上有一处破败的房子,是日常放置维修工具用的,一面大墙上贴着两个模样相近女人的大幅广告画,一排大红字赫然入目:亲姊妹渔家饭店欢迎你。只可惜,海风的张扬,把其中一个女人的下身刮破了,漏出白脱脱的墙皮,打远看,仿佛光着屁股。

姑娘们注意到,今天似乎有些不寻常,两个看似夫妻的男女呆呆地站在广告画前,一会盯着画面找什么东西,一会眼睛直直看着渔家姑娘们。这对夫妻的傻相,惹得姑娘们阵阵大笑。他们是红军特战分队派出的化装侦察员。男的,是一级侦察兵李双起,“女”的,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李双落。兄弟俩虽为双胞胎,但长相、性格截然不同。哥哥李双起是立过两次二等功的一级侦察兵,弟弟李双落却连个三等功也没有。心思缜密的侦察班长冷高义之所以选择他们兄弟俩化装到前端侦察,是考虑到兄弟俩特有的“心有灵犀”,易于交流协调。性格迟缓的弟弟李双落,正好与哥哥李双起起到互补作用。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山坳里,冷高义刚刚休息下来,他率领着一个加强班的侦察兵,趁着大雾,用了三个小时,靠着橡皮舟劃行到了这里。进入南黄山岛对高冷义等人来说算是容易,但是要渡过中间唯一的便桥到达北黄山岛,确实存在着巨大的难度。北黄山岛在落潮时可以接连宋太吉重兵所在的孔中岛,想必早已被宋太吉渗透彻底,别说从海路进去一队侦察兵,就是飞进一只蚊子也很有难度。

冷高义越是想冷静下来,就越是烦躁。强烈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睛,还产生了耳鸣。他就是这样,会因为光线影响听力,又会因为声音而影响嗅觉。太阳光越来越强烈,冷高义的听力就越来越敏感,开始是耳鸣,后来是轰鸣,再后来,他的脑海里开始不停地闪现海浮的身影。

演习的前一天,冷高义正站在船头撒尿,轰鸣的机器载着一条小渔船靠近了他们的登陆艇,渔船船头站着一位身穿粉红雨衣的姑娘,雨衣遮住她的身形。雨衣的帽子放了下来,让她的头露在外面,这姑娘眉清目秀,面容姣好,扎着一个马尾辫子,正盯着前方,也正是冷高义站立的方向。船头上,姑娘冲冷高义笑了一下,笑得很浅。不久以后,那个姑娘告诉冷高义,她叫海浮。

南北黄山岛中间间隔较远,涨潮时为两个岛屿,落潮时为毗连的岛屿。相比南黄山岛来说,北黄山岛地形复杂,冲沟较多。正是利用这些冲沟,宋太吉建造起了密集的火力侦察点。每一个冲沟都是一个天然的隐蔽所,从外面看,隐蔽所在荒草灌木中,丝毫不会被发现,但是从里面看,视野开阔。宋太吉在每个隐蔽所都加载了高倍观察仪,平时这些地方都是炮阵地所在,现在,又被赋予了新的任务。炮阵地上的一些临时设施进行了完美的伪装,刷成了与植物相衬的颜色,即便走在跟前,也很难发现其中有区别。冷高义曾经在侦察兵集训中接触过海岛侦察,对于如何进岛,他需要认真研究,确保万无一失。

20时20分,通信排长接收到J地区联指《支援岛屿战斗命令》,指出:F军蛙人大队已顺利登陆北黄山岛,而后约一个营的兵力准备在黄山岛中部机降,以夺占南黄山岛表面阵地,试图利用我坑道永备工事,建立侦察引导中继站和通信干扰站,对我防区内重要目标实施侦察和引导打击,上级要求火力旅务必全力阻止此次机降。

对于火力旅来说,摸准相关信息是迫在眉睫的大事,一切关键落在了冷高义的侦察组身上。

地空导弹营长张志坚整个晚上一直站在风口,这个天气实在太不利了。他扣上了迷彩服最上面一粒扣子,湿润的山风把他的眼镜糊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晚饭他是草草了事的。浓雾盖住了他的睫毛,多日未下剃刀的胡须上挂着一个个小露珠。迷彩服虽是湿的,他的心情却是火急火燎的。张志坚抬头看看天,一脸愁容。防空演习不同于地面演练,也不同于真刀真枪的实战。根据演习规则,“蓝军”飞机一旦飞越“红军”警戒区域,即被视为得分。而“红军”对敌方飞机的攻击,则根据机种而不同。如果是战机来袭,防空炮火将发射涂料弹,一旦敌方飞机机体沾染三分之一面积涂料,即被视为击落。而如果是无人机来袭,则以击落为准。无论是战机还是无人机,在大雾的天气,锁定目标都是个难题。当然,在这样的大雾天气,飞机是否符合起飞条件,对手也有困难。但无论如何,张志坚丝毫不敢大意。

“告诉牛春辉不要放松警惕,打起十二分精神盯住‘蓝军飞机。一旦目标越境,及时锁定并立即汇报前指!”张志坚通过报话兵向连长吕多鹏下传达命令。吕多鹏是旅里的特级导弹手,此刻他正坐在导弹车内,目不转睛地盯着雷达屏幕。与一般步兵演习不同,防空部队在战斗中更多的是在计算机屏幕上展开厮杀。美军在反恐中常常只出动无人机,而不动用地面部队一兵一卒,就搞定整场战斗,就是这个道理。因此,对于防空兵来说,屏幕是最重要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心平气和地等待,比磨刀霍霍的杀气更重要。

从当兵提干到现在,吕多鹏当了近十年的导弹手,他知道,天气条件越是恶劣,越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蓝军”飞机越喜欢搞偷袭。更何况自演习转入陆空对抗阶段后,由于持续的降雨和大雾,他们还没有进行过一次真正的进攻。由于战前各自过度的宣传,红蓝双方在心理上早已成了真正的“敌人”,都渴望以战斗来证明自己的宣传属实。今夜,似乎一切时机都具备了,但却迟迟没有准确的情报信息,射手们只得一刻不敢放松地盯着屏幕。

一边等待情报,一边全力备战。在合成团基本指挥所内,张建安和政委也只能从蓝军仅有的几次练习性进攻中分析宋太吉他们的飞行轨迹和主攻方向。张建安是老防空兵出身,空情是他的强项,此时免不了要卖弄一下自己的专业。

张建安紧紧盯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方格说:“从目前阵地配置情况看,蓝军极有可能借助山脉掩护采取低空突防,各火力单元要格外注意搜捕低空、超低空目标。”张建安浓重的地方口音并没有阻碍作战参谋的快速记录。命令通过指挥网络通播全防空群。

连续从基指和营指传来的指令让牛春辉格外兴奋!他顶着优秀基层指挥军官的光环从大西北来到渤海之巅,可不是过来看海的,他要打个满堂彩回去。

8月的早晨,朝霞迷人,空气清新,但穿梭在果园的野战医疗队女兵们可来不及细细观赏,她们要赶往15公里以外的前方指挥所,那里出现了紧急情况。

而比医疗队更为着急的,是侦察班长冷高义。去找海浮那天,是个下午,除了谈谈租借渔船和寻找向导的事,他们还谈了很多别的。海浮抹掉脸上的泪水说,还有两个月她就必须嫁给那个马金才了。

冷高义见了海浮的父母,他们攥紧着冷高义的手,久久不放,无声地哭了。但是在他们确信冷高义要带走海浮作为执行任务的向导时,又很激动,使劲地点着头。

海浮初二的时候,家里实在没钱供她上学了。父亲老汪头是打三棍子也说不出话来的窝囊人,榆木疙瘩能翻身他都翻不了,他捡了一个哑巴老婆,在这一点上他又比马金才强些。哑巴女人很争气,先给老汪头生了漂亮的海浮,又给他接连生了三个泥鳅一样黑的儿子。老汪头养活不了这些孩子,海浮也指望不了上学。马金才过来了,把钱塞进老汪头手里说,养孩子的钱我付,学费我付,海浮上到初三,归我。

马金才第一次向老汪头表达这个意思时,海浮还不懂这其中的含义,老汪头红着脸支吾不出一句话来,他没有具体的感觉,他不懂荒唐,也不知所措。母親显然心里明白,但她是个外地流浪过来的哑巴,她只是露出绝望和惊愕的表情,其余什么也没法表达。马金才说就这么定了,然后使劲握了握老汪头攥着钱的拳头,又仔细看了看海浮的脸,走了。

海浮说,马金才是个老光棍,一不养殖二不种地,全靠在海滩上捡海参,竟然发了财。海浮又说,马金才的弟弟是乡镇上的干部,在岛上,村干部比较护着他。因此,马金才的话,只要说了,基本都得照办。

海浮的小船上是冷高义的队伍,七名化装特战队员。去找海浮之前,冷高义受领的化装侦察任务,需要当地渔民的帮助。老汪头说,冷高义要去的海岛,天候比较凶险,只有船只在海里遇到大风浪的时候才会到那里避风。根据老汪头提供的信息,冷高义觉得通行困难不小,对于如何有效避开那些暗礁,他心里根本没有底。

老汪头说,他也算在海上漂了大半辈子了,对于如何避开暗礁他知道,但说不出道理来。冷高义提出让他亲自驾船,老汪头愉快地答应了。临行前,冷高义对老汪头说,回来后,把马金才的钱还回去,海浮,我就此带走。老汪头流泪了,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渔船在凶险的暗礁中穿来穿去,巧妙地避开了水道上的重重陷阱,也有效避开了“蓝军”的水上搜索分队。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冷高义带领侦察员抵达了目的地,再往前,就要进入到蓝军的控制腹地了。但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老汪头一阵腹部绞痛跌倒在地上。

医疗队赶到15公里外的海滩时,老汪头浑身已抽搐成一团。经过现场问诊,医疗队确定这位老人得了急性坏疽性阑尾炎,必须立即实施手术。由于附近找不到可以承担手术的医院,医疗队决定接收这名病号。但是,让指挥部不能接受的是,提供渔民病情信息的竟然是在前方执行侦察任务的冷高义。而且,为了这名渔民,他竟批准一名侦察员返回海岸向医疗队报告情况。

乡下的简易道路窄而不平,卫生车只能缓慢向前行进。为了减轻车体重量,卫生兵选择徒步行军。一切顺利,她们将患病的渔民及时转移到了战勤医院。

导弹发射车迅速组织转场,穿了炮衣的导弹冷静地蹲在发射架上,任凭烟尘弥漫。根据冷高义侦察组传来的情报,导弹车需奔赴J地区的迟家沟水库,这里可以最大程度地展现它们的凌空火力打击效果。

冷高义的高效工作并没有抵消指挥部对他的不满,在如此关键的节点派兵回来救援一名渔民,情理说得过,纪律却说不过。张建安立即命令:撤掉冷高义前方侦察组组长职务,调回指挥部驻地担负二线侦察任务。

海水清澈,有些蓝莹莹的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光线扑朔迷离。在虚幻一般的光芒下,在返回岸边的小船上,冷高义看见一群漂亮的小鱼游了过来,它们花花绿绿的,色泽光亮得好像通体透明,海浮指着鱼群对冷高义说:“我和它们的名字一样,她们才是真正的海浮。”冷高义说:“这鱼太美了,就像你一样。”海浮笑笑说:“海浮是种特殊的鱼,小时候是彩色的,等长大了,它们就没有那么美了,彩色会消失,名字就成了‘黑鱼。”

虽然冷高义被召回了,但是他提供的价值极高的“蓝军”部署情报还是帮了张建安的大忙。在看完冷高义所写的侦察汇报后,张建安向各分队指挥员总结:“刚才大家围绕敌情、地形、船艇保障、军兵种支援作战能力进行了分析研判,结合侦察兵搜集的情报信息判断,我部当面之敌为机降空投的一个营兵力,防御的弱点是防区较大,兵力密度较低,且不知道敌人在哪一个波次空投兵力。因此,能否有效破坏每一次直升机飞临孔中岛,对此场战斗至关重要。”

作战指挥电话再度响起,通信兵匆匆跑来:“旅长,接通知,六架敌A10攻击机三分钟后将到达我待机地域上空。听说来的不是直升机。”那就说明这一波次不是过来空投的,张建安长出一口气,心想,好,来吧。

在宋太吉前出的战斗机防空警报下,张建安开始带领人员按预案疏散隐蔽,同时命令火力队占领阵地打击临空敌机。副旅长迅速组织,关闭指挥所灯光,人员沿交通壕向东北方向疏散隐蔽。

在一个合适的高度俯冲的时候,战斗机飞行员看到了戴着红十字的野战医疗帐篷。虽然能够看见,但由于伪装网已覆盖严密,野战医疗帐篷并不在火力打击权限之内。“里面或许有几个妮子长得不错呢。”领机用送话器呼叫临机队友开着玩笑,在足够的俯冲角度,他甚至能够隐约看见帐篷伪装网下匍匐着的女兵的身姿。

四个月前,这群医护人员从喧嚣的城市医院征召过来,组建野战医疗队。作为现役军人,他们一度距离练兵场太远了。平素里吹着空调的卫勤兵从西北大漠来到渤海之巅的实弹演兵场,着实让人替他们担忧。

新型地空导弹雷达在方舱车顶上匀速转动,发出的探测波束扫向四面八方,导弹专业科班出身的牛春辉对这款灵敏度和探测距离俱佳的雷达性能深信不疑,他常说这个“哨兵”的眼睛很亮,几公里外抛块废铁都能抓到。

“老牛,你去吃饭,我来盯一会儿。”副排长季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方舱车外。在原来的编制连队中,他俩是连长和指导员。从下午占领阵地到天完全黑下来,牛春辉已经四个多小时没有离开过座位。听到老搭档的声音,他只是伸出左手向季祥摆了摆,眼睛还死死盯在雷达屏幕上。他身边的雷达操作手李伟简单地扒拉了两口饭也回到了座位前。

但他们仨没想到,一阵轰鸣过后,歼击机群横掠而过,开始向着红军阵地上的目标发射涂抹材料,根据演习规定,一旦被涂抹材料沾染,无论人还是武器,即刻退出演习。

第一波炮火过后,天空安静下来,高高扬起的烟尘和燃烧未尽的弹药产生的尘埃颗粒飘扬洒落,仿佛在进行着庆典。驻扎在基本指挥所周围的防空炮营营长李敏一边咳嗽一边看着战斗机群一个飘转,向着东南方飞逝。山顶的建筑物——空军雷达指挥所在硝烟中若隐若现。而近处的山坡,因为实弹射击的轰炸,碎石滚落一地,拦腰折断的灌木残存的部分依然坚挺着。远处的灰尘落下来,近处的硝烟还在眼前旋转,那些几分钟前还葱绿的植物叶茎,此刻已是一片灰色。一只落单的麻雀,仿若历经百年的老者,对这一切丝毫不屑,低低地徘徊几圈之后,一抖翅膀,向着西北方的大黑山岛飞去。

防空炮火陣地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歼击机群喷洒下来的带有燃烧性质的物品把整个防空阵地烧了个稀巴烂。伪装网嗤嗤地冒着火光,炮衣到处是冒烟的窟窿,炮兵们虽然得到有效的防护,但也因此降低了炮击效果。防空营营长李敏气呼呼地把一连连长刘朝旭喊过来,破口大骂:“丢人,丢人!都从大西北丢到大东北了!怕烧死是吗!我告诉你,下一波攻击过来,你给老子脱光衣服开炮!”

刘朝旭虽说是个言语较少的人,但经过这番痛骂,多少也有点恼怒。虽说指望防空炮就把歼击机全都打下来,是痴人说梦,但这次的战斗处于劣势也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刘朝旭也不能多说什么。李敏一通火发完,也冷静许多了,他知道防空炮火的有限,目前阶段,也无法指望那些造价昂贵的导弹来解决问题,谁让咱是防空炮营而不是导弹营呢。李敏掏出一支烟,冲刘朝旭摆摆手:“灭火去吧,然后再去领些新的换上。”

三分钟后,侦察哨传来报告,受高射炮火打击,敌机已飞离待机地域上空,情况解除!作战参谋刘伟汇总后报告张建安:“在刚才的空袭中,火力旅伤八人,亡一人,一挺轻机枪损坏,一台运输车轮胎受损,各分队正在组织自救互救和装备抢修。”

宋太吉到达导演部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从40公里外的那个泥泞的村庄来到这里,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突然降临的一场大雨把地面冲了个透彻。虽然J地区的沙土地倒不至于让道路泥泞,但是崎岖不平的路面积存着一汪汪的水,因为司机对地形不熟悉,无法判断水下面到底有多深,有好几次,在看似很浅的水坑里,因为车速过快,差点导致侧翻。不得已,随后的路程采用了蜗牛的速度。

何副司令拉着脸,明显不悦。导演部的所在是一张特别大的帐篷,里面分别有作战指挥室、情报整编室、配电室、休息室,还有炊事班。在大门两侧,两名头戴白色钢盔的纠察向宋太吉行持枪礼。和对抗双方一样,这个帐篷也是处于隐蔽之中的。何副司令坐在地图旁边,头也没抬,示意宋太吉坐下。几分钟后,一个高个子的参谋人员拿着文件夹从情报整编室里出来,先是给何副司令看了一下,得到授意后,才将文件夹传到了宋太吉的手上。这是一份战时情况通报,通报的内容在题头上写着:关于“火力—2016夺岛演习”中“蓝军”违法演习规定的情况通报。内容显而易见,是宋太吉歼击机群对“红军”阵地的巨大破坏。这些破坏虽说在演习许可范围之内,但在破坏力度上,明显超出了正常范畴。

次日,黎明的曙光初现,空气冷得让战士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些来自大西北的军人,尽管很习惯这种温差较大的气候,但如此潮湿的空气,他们还不太适应。当地人说,这里每年一场风,从年头吹到年尾。树木丛生的丘陵也隐约地蒙着一层浓郁的水汽,湿漉漉的。胶东的土质有它的特点,黏性较低,干燥得快。因为之前的一场雨,现在到处是水坑。帐篷里虽然没有积水,但是那种潮乎乎的感觉让人非常反感。赵大同在帐篷门口,空气里开始有些燥热,他把上衣领子打开,站了许久,然后用手挠了挠潮湿得发痒的头发,是该洗一下了。他打开手电筒看了一下旁边的村公所,低头走了过去。野战医疗分队的人员还在那里忙碌。

防空营阵地的池塘边缘被炸得遍地泥泞,夜晚来临,冰冷的稀泥附着在小腿上,开始还是一丝冰凉,但过不了多久,就是寒冷和彻骨的疼痛了。稀稀拉拉的灯火,丝毫不能给人带来温暖或者希望,一明一灭之间,心头无限荒凉。等待是一种痛苦,如此等待未知的对手更是一种煎熬。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前敌指挥部的通信兵来到这里,在湿滑的池塘边缘,他连续摔了几跤,有些恼火。看着池塘边的老兵们在抽烟,这个年轻的娃娃脸似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泥巴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谁让你们抽烟的,不知道严禁明火吗!”老兵们想嘲弄他,但因为他是司令部的通信兵,又不好太过分。

“小子,你哪只眼看到明火了?老子们这是冒烟呢。”一个络腮胡子的老兵,斜眼瞟着通信兵,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有几个原本蹲在那里的老兵,這会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他们故意把军大衣脱下来扔在池塘半坡上,用挑衅的表情看着通信兵。

有一个老兵善于调节气氛:“小兄弟,你过来试一试这稀泥的味道,我们抽的这烟质量不行呢,冒烟都是勉强,哪里还能有明火?这可是你们战地服务社的烟,战斗结束了我可要投诉你们呢。”

战地服务社名誉上是由几个即将退役的老兵经营着,但其实是由司令部通信兵或保健兵这些领导身边的人控制着,对于进货渠道和产品质量,他们比谁都清楚,老兵们一提到这个话题,通信兵的气焰顿时灭了半截。

“请你们把烟灭了,这事就当没发生,否则我就上报司令部作战值班室。”通信兵看似硬气的语言里,其实已经做出了妥协。老兵们也自然借机退场了:“说吧,小子,你是过来传达什么指示的呢?”

好像是要把胸中的火气彻底消灭,和这帮老兵打交道,通信兵是必须要拿捏好分寸的,要把火候掌握好,就像这会儿。通信兵沉了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作战指挥部派我专门过来提醒你们,根据可靠情报,今天晚上或许会有敌人的侦察兵过来,让你们万无一失,必须俘虏。”

在一片细密的树丛中,几只被炮弹炸死的羊横七竖八地躺着。它们各种姿势都有,有一只嘴里还塞着青草,仿佛垂死前还想拼命吃饱。海浮坐在羊的一旁,这里是她的阵地,炮弹落下时她并不在跟前,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牧羊,是海浮上岸后在老乡那里临时找的工作,除了可以解决温饱问题,羊群的主人还为她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一间在海边用石头砌起的小房子。

按照演习前的通知,居民是不能把羊群赶进演习区域内的。现在,羊群被炮弹炸得一片死伤,这如何向东家交代,海浮已经无暇顾及,也不愿想那么多,她有她的任务,冷高义留给她继续侦察的任务。而按照约定,今晚冷高义该回来了。

活着的羊在那里沉默地吃着草。海浮挪了挪身子,靠在一棵树上,她又沉醉在那晚和冷高义的如痴如醉的爱情中。冷高义全然不顾部队的纪律,竟然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去找了她。

那天晚上,暴雨如注。进屋后的冷高义刚把脸贴近海浮的面颊,海浮就使劲把冷高义推开了。除了海浮,房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同伴,都是村子里比较“野”的丫头,如今,都被海浮在搜集情报中“征用”了。看着冷高义的急切,海浮说:“快点进来,我们给你准备了好吃的蛐蛐。”蛐蛐是海浮的叫法,那是一种极小的野海螺,味道鲜美。蛐蛐吃起来费劲,煮熟后需要逐个把尾端钳断,然后嘴对着大头使劲一吸就出来了。在冷高义到来之前,海浮就已经把所有蛐蛐都用钥匙的孔给钳断了尾部,满满地装了一个大盒子。另外一个小姑娘说,这是她们整个下午在海边的收获。这些藏在石头缝里的美食,被这些纤细的手指精巧地掏了出来,经过开水一煮便是美味佳肴,无需添加任何调料。

海浮问冷高义:“今晚怎么敢跑过来?”冷高义抬头看了看她,但没有回答。海浮掀起铺盖,拿出一个纸卷儿递给冷高义说:“你要的情况都画在这里了。”冷高义把纸卷儿在衬衣内兜里放好,然后对那两个女孩说不要笑,都严肃点。海浮问他:“领导没注意你走神吗?”冷高义想吓唬一下单纯的海浮,故意拉长脸说:“是注意到了,而且纠察都盯上我啦!”可说完他的职业病就上来了,疑心这次出来真的被盯上了。

冷高义忽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趴在门缝往外一看,不好,真的被盯上了。是的,自冷高义被调到二线当一名普通的侦察员之后,他实际上就被当作“个别人”监视了。“个别人”是部队发明的,是对于有问题的人的特称。神经过度紧张是部队纠察部门的通病,似乎不抓住点纪律方面的事,他们就显得像群草包。根据上次被救的渔民所说和纠察查得的蛛丝马迹,他们相信冷高义是在演习期间与驻地姑娘谈起了恋爱,这是部队纪律里明令禁止的,又何况在这么关键的演习节骨眼上。

两个纠察一左一右地站着,就在冷高义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呢。海浮和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连声问冷高义怎么办。冷高义不由分说地把蜡烛灭了,然后趴在门缝里观察外面。

两个纠察仍站在那里,他们显然没发现蜡烛熄灭这个变化。也许那微弱的灯火,在外面是看不出来的。怎么出去是个问题,冷高义相信只要门一打开,哪怕是轻微地打开,纠察便会立即发现。

这个小房子前面是山坡,所有的出路都在纠察的视线之内。房子的背后是海,一个小窗户用柴草严密地塞住了。如果从后面出去,冷高义就要跳进海里。海水深浅不是威胁,但至少要悄无声息地游出至少一里地,才能彻底摆脱纠察的视野,再绕道山顶回到宿舍,这对冷高义是一个考验。

路,只此一条。冷高义上床打开后窗的柴草,随着一股凉气袭来,露出一湾明晃晃的海面。

一眨眼的工夫,冷高义就到了窗外。可身子挂在窗外,头还在窗户那儿。冷高义喊海浮,她就迅速跑到窗户那儿,冷高义一把抱住她的头,说了句“好好等着我”,然后跳了下去。

或许水的动静引起了纠察的注意,他们迅速地向房子靠近。海浮来不及多想,忽地打开门,一盆水就泼了出去。趁这个工夫,冷高义游出了很远。

上了岸,翻过山头,冷高义拎着湿答答的迷彩服进了库房帐篷。摸黑找到了自己的包,翻出一套干的衣服,穿好后,冷高义径直去了机关的帐篷,在作战室的木板床上,在副参谋长的身边,冷高义悄悄躺了下来。

早晨,冷高义是被副参谋长叫醒的。他问冷高义怎么睡在他这里,冷高义只是说小时候有梦游症。于是当天,所有人都知道冷高义有梦游症。可冷高义知道,那两个纠察是不会信的,可是,他们也不会有机会抓住自己了。

和这片祥和不同,基本指挥所内,作战参谋正标绘出张建安猜测的蓝军突防路线,其中有一条正是擦着牛春辉连队头皮过去的。牛春辉在狭小的方舱里,雷达显示屏旁,看着基本指挥所发来的标绘的突袭方向线,不断调整雷达方向角。在调整的过程中雷达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闪光点,但是闪了两下旋即消失不见。牛春辉握着拳头用力捶了捶太阳穴。就像有预先感知一样,闭了一下眼睛的牛春辉突然猛一抬头,直直盯着屏幕,喉结上下嚅动个不停。

牛春辉缩小搜索角度,雷达波束在固定范围内来回扫描,重复移动的扫描线一遍遍过滤着这方圆十几公里的空情。方舱车里只剩下油机嗡嗡响,突然,刚刚消失的亮点在屏幕上又一次出現。不过这次它没有逃过牛春辉的眼睛。

“兔崽子又来了,这次一定让你有来无回!”牛春辉弓着腰站在车内,一巴掌恶狠狠地拍在操作台上。“都给老子精神起来,偷鸡的狐狸上道儿了!”他两手扒着车门头朝外大声喊道。

半倚在方舱车外睡觉的报话员王飞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刚刚还上下眼皮打架的发射排排长曹自强“蹭”的一声从单兵帐篷里蹿了出来。这次屏幕上的亮点再没有消失。“蓝军”终于来了!

“迅速测定诸元。”牛春辉的声音格外兴奋。“距离6公里,方位7—50,速度20米/秒,高度70米,目标临近,判断为超低空飞行武装直升机。”方舱内雷达操作手李伟很快就作出了判断。

与此同时,诸元信息和判断结果也已同步传送到了营指挥所。连长吕多鹏听到情况上报后,一把抓过磁石电话,大声喊道:“天黑雾大人眼瞎,有把握你就打,导弹打光了也要把这帮孙子给揍下来!”

接到连长命令,牛春辉一把掀起发射按钮的保险盖,两手撑在操作台上,半弓着的身体稍稍发抖。他在等最后一次诸元测算。

“稳定跟踪,距离4公里,高度70米,可以射击!”李伟额头上的皱纹挤成一堆,渗出的汗水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反射出点点光亮。正当牛春辉要喊“打”的时候,飞机突然消失了。牛春辉松了口气说:“咱们导弹不打逃兵,没事,他们一会还得来。”果不其然,过了不到五分钟,第二批“敌机”又杀了过来。

“西北方向发现小型机四架,距离6公里,方位7—50,速度20米/秒,高度70米,目标临近。”雷达操作手李伟的声音依旧沉着。

“蓝军这是什么打法?没用战术佯攻不说,连飞行参数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难不成有诈?”牛春辉心里打起了鼓,一阵冷风吹过来让他的半弓着的身体禁不住抖了两下。

“火力单元报告发射准备情况。”

“目标稳定跟踪,距离4公里,有诸元,可以射击。”

听到回复,他把盖在发射按钮上的手掌握成拳,顿了顿,又把拳摊成掌……

“敌机”还在大摇大摆的向前。风中的雾气已经打湿了伪装网,牛春辉头上的汗通过发梢淌到脖子上,风很冷,流出来的汗一下子就变凉了。

打,还是不打?此刻他面前四个规律移动的亮点在空荡荡的显示屏上格外刺眼。不佯动、没有假目标、飞行速度慢、高度恒定、突然飞临四个目标……这些疑点在牛春辉的脑子里不断闪现,“蓝军”究竟要干什么?采用飞蛾扑火式的进攻要达成什么目的?难道这就是狡猾的狐狸?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敌机还在不断抵近。相距4公里,对于防空作战而言就是电光火石之间,稍稍犹豫可能就要错过战机。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旅基本指挥所打来电话。“敌机马上就要过航,为什么还不射击?错过有效抗击时间,我拿你是问!”电话里参谋长厉声呵叱道。

“明白!”牛春辉举着电话的右手微微颤抖,他咬着嘴唇,似乎有想说的话,但又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抬起的手就要砸到发射按钮上时,身体突然僵住,一把又抢过电话:“敌机行动极不符合战术常规,我无法定下射击决心!”牛春辉电话里大声回答道。

“请求侦察分队抵近侦察!”稍顿了顿,他又在电话里说道,“刚才的‘飞机返航没有?”挂了电话,他转过头瞪着眼睛看向李伟,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没有返航,在距离我方阵地2公里处,飞行高度降为零,但绕过我方阵地仍在继续向前。”李伟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完后他满脸困惑地看向排长。四目相对之时,他看到排长的脸更红了。“直升机降落后还能继续向前跑?难不成它还长了腿?”李伟小声嘀咕道。

“侦察员呼叫牛排长,侦察员呼叫牛排长……”二十分钟后,抵近侦察的侦察员发来呼叫请求。没等电台兵反应,牛春辉一把把话机薅过来。

“我是牛春辉,阵地前方到底是什么?”

“阵地前方6公里处为山隘口,地形起伏较大,利于敌机低空突防。”侦察员火急火燎地报告。千钧一发之际,气氛异常紧张。

此时,在指挥部的大门口,冷高义正等候在那里。一名通信兵走出来将他带了进去,冷高义看到满眼血丝的旅长张建安。

“听说你有重要情报要向我报告,说说你的情报。”张建安看着冷高义,眼神有点意味深长。自从冷高义被他下令撤回侦察二线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冷高义,说到底,心里的那点火气也灭得差不多了,自己也是从战士一步步爬过来的,谁还不知道当兵的那点心思呢。偶尔闲暇时,张建安曾经考虑过,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当冷高义再度站到他面前时,与其说是听取下级汇报,不如说是弥合官兵之间那种特殊的感情。尽管冷眼旁观,但张建安内心还是认可了冷高义。

冷高义开门见山,说导弹绝对不能打出去。张建安有点诧异,冷冷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把导弹打出去。”冷高义说:“凭着侦察兵的经验和对战斗进程的判断掌握。”张建安想想也是,冷高义的二线侦察岗位,重点就是对作战指挥部的保护,可以自由出入内外,了解各个演习环节的具体部署不是难事。张建安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问他有什么依据不让发射导弹。冷高义说:“首先,我请求得到原谅,因为,在我离开一线侦察岗位之后,仍然秘密进行着一线侦察工作。据我所知,发射导弹是要击落敌人的飞机,即便只是涂料弹。但是,导弹得有它的目标。在你们之前的作战会议上,我得到了蓝军飞机的大体进攻方向;在刚才的演习进程中,我也密切关注着你们对目标的判断。但我认为,你们捕捉的目标都是假的。”张建安表面上对这位部下的“违规”有些不满,但内心还是暗暗佩服了一下。张建安沉住气,不动声色地又问道:“你凭什么说目标是假的?”冷高义说:“在那个方向,我有自己的侦察兵。”这一下张建安纳闷了:哪来的侦察兵?侦察兵力都是他亲自部署的,不可能有人擅离岗位,冷高义也没那个能耐调动其他侦察兵。

冷高义说:“我的侦察兵在帐篷外面,如果旅长许可,我可以喊她进来。”张建安一挥手:“进来进来,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看着眼前堂堂的红军旅长,海浮稍微有点紧张。看着张建安在盯着她,海浮先是说了一句战况以外的话:“我知道,你们会因为冷高义向我泄漏军事秘密而处罚他,但我要感谢他,他救了我。”張建安笑了笑:“侦察工作中,招募向导是常见的事,你被他招募了,现在算是我们的民兵了,今天不谈个人事情,先听你的高见吧。”

张建安的话让海浮安心起来,她不再拘束,像一位训练有素的战士一样,汇报着自己的发现。海浮说:“山的那边有一条公路,而你们盯着的就是那条公路。但是,公路上怎么可能会跑战斗机呢,而且速度较慢,总在同一个高度。”海浮说着,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几段清晰无误的视频里,张建安看到了呼啸而过的货车车队。海浮说,在这些山坳里,她的小姐妹们已经连续侦察很多天了,一条早已废弃的环山公路上,这些夜晚突然行驶着车辆。

环山公路?坏了!张建安的心里咯噔一下,作为经验丰富的老防空,向来自信满满的他现在变得心慌异常。他一把抓起电话机:“报话兵,给基指发报,停止发射!停止发射!”

接到指令,导弹发射键迅速关闭。发射舱内,任务的取消让大家稍微喘了一口气。牛春辉接到紧急通知到指挥部开会去了,战士们靠着舱壁抓紧时间打个盹,只有电脑屏幕上的鼠标还一如既往,在漫无目标地捕捉货车的“进攻”信息。

战士们不知迷糊了多久,呼啦一声,舱室的门打开了,牛春辉怒气冲冲,边走边骂:“真他妈丢人了!”作为经验丰富的防空排排长,“经验”却让他掉了链子。最重要的,差点砸了自己“老防空”的招牌。

牛春辉从抽屉里扒拉出来打火机,尽管戒烟很久了,但今晚他有必要抽一支。他走出指挥室,看到几公里之外的那条盘山路,似乎正对他不怀好意地大笑。

因为睡眠不好,海浮的颧骨已经高了,皮肤发青。演习结束后的几天,她的小伙伴都临时回家了,她更显得孤苦伶仃。她那富有弹性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白,时不时在不安地自我示意地笑着。这些天来,冷高义又重新被调往侦察一线,她留在指挥部附近,但被特批自由进出军营的非指挥场所。侦察兵们和她开玩笑说,旅长已下令把她纳编为侦察兵们的向导了。侦察兵们常常拿她和冷高义开玩笑,开各种玩笑,甚至有些直接让她脸红浑身发燥。但这样她是幸福的,她一边假装生气,一边还笑呵呵地接受着她们的祝福。是的,她希望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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