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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与诗:感性、智性与神性

2018-09-10刘强项美静

名作欣赏 2018年2期
关键词:刘强美的诗人

刘强 项美静

刘强:很高兴我们能进行这场跨越年龄和时空的交流。我想开门见山进入谈话。请先说说你的诗观。

项美静:老师好!我以为诗也是一种宗教,且是综教。但,绝不是说教。而我们的灵魂是孤独的,需要对话,需要喂养。我写诗,用诗喂养我的灵魂,让生活更像一首诗。 “我的灵魂是流浪的旅人/随身的行囊/只有一页稿纸”。

刘强:你如何理解诗的功能性?

项美静:诗歌就是历史,自然也必然会介入时代。其次,因诗歌创作有其高度的自由性,不必定要直接附庸于实用的政治和社会使命。诗歌虽然不能直接起到改良社会和教化的功用,但从其艺术性而言则能丰富读者的思想和想象力,予人以愉悦从而潜移默化地熏陶人格,进而影响生命,影响时代。关怀社会,贴近生活,以日常生活细节和具有创造性的视角进入诗歌,为自己同时为读者打开进入心灵深处的暗门,让个人体验成为大众经验,诱发共鸣而让读者获得审美的愉悦,便是诗歌对人类的贡献。

刘强:你如何对待诗的创作?

项美静:写诗是一种召唤,是經验的再现。我写诗一般都是有感觉才写。意在笔先,谋篇布局在后。当思想有强烈需求表达的冲动时才提笔并将之记录下来。先是速写式的简单勾勒,过后不定几天、几周感到这些句子或事件在呼唤我时再提笔推敲、细嚼,一句,一段,三言两语或整篇。借助叙述来抒情,把看到的、所感动的那些转换成意象来表现,不刻意在技巧上。说通俗些,写诗就像是和文字谈恋爱。如我的诗集,名即为《与文字谈一场恋爱》:“矜持的修辞与浪漫的意象对弈/四肢被长短句捆绑/笔端潜入灵魂深处/独品幽美。”抱着对文字的敬畏和对诗的虔诚,每首诗,我往往都会不断斟酌,修改删减,以求精练。哪怕已成稿,还是会再推敲琢磨。努力做到感性、智性与神性的结合,通俗而不粗俗,雅俗共赏。

刘强:你的诗集《蝉声》难免让人联想到禅声,你是如何理解诗歌与禅的?

项美静:嗯。诗人如苦行僧如蝉般隐忍蛰伏,在孤独和寂寞中积蓄能量就为日后能发出醒世之声。我的诗无论你觉得动听与否,那便是我留下的声音。而谈到诗歌与禅的关系,不免就会想到一则传说:禅宗五祖弘忍禅师年纪大了,要挑选接班人,他就跟众弟子说,你们都写一首诗,表达你们对佛教道理的理解。弟子神秀挺身而出,写了一诗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是一首禅宗史上最著名的偈语,也是诗歌与禅学相融的佳例。禅属于人生哲学,诗属于艺术。但它们都注重对宇宙本体的直觉,对人生的领悟。禅在诗中比在哲学中更容易找到它的表现形式。因为,禅不是知性的,而是知觉的、直感的,禅也就难免选择诗为它的表达形式。禅学偈语中的哲理和心性学说包含许多心理治疗的思想。禅宗影响了诗歌的意境构造。禅与诗都讲究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因而,禅与诗便自然地有了交集点,也自然成为诗必不可缺的题材之一。

以禅入诗有一种空明与空静的美,清秀空灵中蕴含哲思和寄托,参禅求悟,以悟喻诗,内求外修,是诗人完成自身理想人格与智慧追寻探索的心路历程。

刘强:你如何理解诗歌的审丑?

项美静:这是集美学、道德规范及习俗于一体的课题。我以为诗歌 “审丑”的“丑”,不是通俗意义上的美丑,它不仅仅是指美与丑的表象,更重要的是语言,还有内容。从诗歌的社会性来看,诗者必须有文学责任感。因此,首先得弄明白所谓诗歌的“审丑”指的是什么? 那些下半身分行文字是否属于诗的范畴?歌功颂德及用赤裸裸的性器官名词博人眼球的或咒骂式语言的是否应列入伪诗?又,泼妇骂街会用美的言语吗?

诗歌中的丑应该是为了揭露和批判从而达到修复。如用犀利而独到的眼光挖掘现实的阴暗、灰色、弊端、陋习等,也许在某些人来说是丑恶的,我则以为只要是真的,是自然的便是美。以揭露丑来表现对美的强烈渴求,这其实不过是另一种追求美的表现方式。

况且,残缺其实也是一种美,如陋石、朽木之美无与伦比。我特喜欢他人以为的“丑”的破陶残瓦和枯木怪石,家里到处是这些物件。我曾从栖贤禅寺的柴房捡回几个被当作柴火的桑榆根当艺术品装置。有人说好丑,我却觉得大美。原始而本真,是真正的美,如雨果笔下的卡西莫多。如何发现“丑”所蕴藏的美才是关键,这取决于个人的欣赏角度和鉴赏力。重要的是你要学会欣赏残破背后隐藏的美,即生活的内核。以修复残破而抵达真美的内核。没有丑何来美?不可能存在完全的中庸,也不可能有真正的完美,美只有通过丑来体现。

刘强:你认为何谓好诗?

项美静:这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就像男人看女人。环肥燕瘦,青菜萝卜所好不同,依各人审美和世界观的差异,答案也就不同了,总之情人眼里出西施。共识就是意境美,意象新,内容符合时代性,语言朴素凝练,结构轻盈,音韵上口。自然、朴实、流畅,不为诗的形式所拘泥,甚至抛弃形式,如我们的呼吸,如风、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流畅。诗本于情,情意是主导诗歌创作的核心,若不练意,诗作便徒具形貌而无风神。诗是灵魂的抒发,不是玩文字游戏,只要用情真挚,用意深刻,做到真、曲、新且意、气、事三位一体,无论用什么形式表现,理趣自然平淡、真切动人,具备美的可欣赏性便是一首好诗。

其实,何谓好诗很难界定。就像顶级厨师勺下的一道菜肴,因口味、习惯、经验等所致,不同的人尝食后的评价也不相同。若硬要表述怎样的诗才是好诗,我以为当一首诗出现在你眼前,能像宝玉初见黛玉时脱口而出的“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那般有被电击、触动心灵的感觉,便是好诗。

刘强:你觉得大陆诗人的诗语言与台湾诗人的诗语言有何不同或冲撞?

项美静:大陆诗人的诗语言与台湾诗人的诗语言其实没太大的不同。同属于华语系,汉语言是我们共同的母语。我不觉得有什么语言上的冲撞,也不必刻意要去寻找一些语言上的冲撞。大陆和台湾在语言文化上是同根同源的。如年届九旬的向明及痖弦、洛夫、郑愁予、余光中等大家熟知的台湾前辈诗人,虽身居台湾,但汉语依然是他们诗歌创作的母语。只是在表现手法上台湾诗人因受早期纪弦等提倡的横的移植影响较深,追求所谓的现代诗而用词晦涩。偶尔他们也会用方言写诗,如客家语、闵南语等,就像我们有时也会在诗中掺杂方言一样。在诗中掺杂方言会让读者感到一份别样的亲切或陌生感而引人注意。但方言的地域性太强,难以普及。

刘强:你如何看待当下的诗歌评论?

项美静:两年前,我被拉进一个专门砸诗的群,待了没几天就退出了。那种极端的挑剔简直像蓄意谋杀,有一种非将一首诗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偏狂。要不然,便是碍于情面说些恭维的话。诚如您所说的:“当下诗评空对空的多,提出问题的少,针对具体诗作缺乏真知灼见。”当今诗坛因电子媒体的日渐发达而进入一个大浪淘沙的时代,写作已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大量的诗歌作品应运而生,相应产生了大量的诗歌评论,一些诗歌评论便蜕变为商业批评和人情批评。更有甚者,一部分人借评读名人名诗而扬己之名。我以为,批评家和作者一样,也应承担道德和文化责任。一个优秀的评论家必须具备深刻的思想性、客观的现实视角、传统的伦理价值、专业的文学基础与正确的审美观点。本着对作家尽可能的尊重,同时又能够站在一定的高度去审视作品的真善美,不该对“名家”之作一味地虚美或对“新人”之作一味地挑剔。诗歌的评析应有分析有评论,而不是析而不论的作品导读,或论而不析的印象式主观论述。诗评者应尽可能避免主观臆测和推理,以免因你的误读导致读者跟着误解。诗歌评论的视野、批评姿态及其素养,都关系到新诗的审美及走向。

诗一旦公开发表后,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作品需要有人来欣赏,同时也要包容读者和诗评人的挑剔。作者应该具备被批评的谦卑,评者自有批评的权利。但更应该懂得在欣赏的基础上去批评而不是挑剔。评定一首诗的优劣,各有各的标准,而中肯、客观、感性与理性的平衡乃诗评之基本。有时,作品或许因评者不同的解读更完美,有时或因误读,虽与作者本意相去甚远,却挖掘出更深刻、更宽广的思索空间,连作者自己也没意识到,也是常有的事。这就是诗评者的功劳。不同的人不同的看法,那是诗歌表达多义性带来的多面性解读。一首诗能引发读者评论,便是这首诗生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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