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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饭局

2018-09-10梁蕾

现代世界警察 2018年7期
关键词:土豆泥亚历克斯琳娜

梁蕾

卡婕琳娜·普茨科娃的目光一遍遍扫视着大厅中央的餐桌,她那一头金色秀发与迷人的黑貂绒一般的眉毛映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摆在她面前的是为宴会的客人准备的12套高级英国骨瓷餐具,搭配着熠熠生辉的银质刀叉,晶莹剔透的奥地利水晶酒杯折射出迷离的光芒,连餐垫都是由上好的比利时蕾丝制成。日光隐没,华灯初上,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完美,今晚的庆祝活动可以开始了。这位满意的女主人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多么像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中的场景。

这天是2012年3月7日,卡婕琳娜的丈夫迪玛的堂弟迪米特里的27岁生日,迪米特里和迪玛不仅是堂兄弟,而且是在同一家银行工作的同事。当天一大早,23岁的卡婕琳娜就把自己两个月大的婴儿送到居住在萨马拉市区的母亲家里,萨马拉是俄罗斯著名的工业城市,也是俄罗斯历史最为悠久、交通便利、文化丰富的城市之一。安置好孩子之后,卡婕琳娜来到距城市四十多公里的康德沁斯基高档别墅区,开门走进一座独栋别墅,这是她的夫家所拥有的数栋房产之一。接下来的时间,卡婕琳娜所考虑的就是怎么准备宴会了……

最后的晚餐

这顿特别的晚宴共有宾主12人,主人是卡婕琳娜和她的丈夫,30岁的迪玛,他是一名富有的投资经理,在他父亲创办的家族银行工作。首席客人当然是今天的寿星——迪玛的堂弟迪米特里,以及他的妻子,另外还有其他三个堂兄弟和他们的伴侣,再加上迪玛的两个老校友。

傍晚,客人们纷纷抵达别墅,鸡尾酒和伏特加将气氛烘托得热烈和谐,大家觥筹交错,开怀畅谈。卡婕琳娜身着典雅华丽的晚礼服在客人之间穿梭照应,确保每个人都不被冷落,周到备至,看上去就像《蓝色大丽花》里的维罗妮卡·莱克。她顾盼神飞,笑语嫣然,明眸皓齿,仪态万千。“迪玛是多么幸运啊,”每个人心中都不禁泛起同样的想法,“赢得了这样一个美人的芳心。”

晚上9点左右,客人们围坐在桌子旁边开始了正式的晚餐。晚餐的菜肴并非卡婕琳娜准备的,而是迪米特里带来的,他的妈妈早已为这场宴会准备好了全套自助餐。

每个人都选择了蔬菜和沙拉来搭配煎猪肉、熏鲑鱼和鸡肉冷盘,以米饭或者当地的一种荞麦饺子作主食;只有卡婕琳娜和丈夫迪玛及另外两个人吃了一盘土豆泥。

这盘土豆泥是卡婕琳娜当晚唯一亲自做的菜,因为那是她丈夫的最爱,迪玛一直都是个胃口极好的人,他把自己的盘子里盛了满满的土豆泥,几乎没盛一点别的菜。这时,迪米特里走过来,只是看了一眼土豆泥,却没有盛。

“哇哦,迪玛。”迪米特里笑着说,“我再给你点儿蟹肉沙拉吧,你吃得也太单调了!”

迪玛端着一大盘土豆泥,因为他不吃猪肉,所以素食就吃得特别多,现在,上面又盖了一层蟹肉沙拉。

“这味道怎么有点儿苦?”他吃了几大口后说。

“让我尝尝。”卡婕琳娜说,“嗯,我觉得挺好的呀。”

“算了吧,迪玛,”他的堂弟亚历克斯·萨芬诺夫也笑着说,“你就是爱挑毛病!我来尝一尝。”

亚历克斯用勺子舀了一塊土豆泥,整个吞了下去。“咦,味确实有点奇怪。玛丽亚,你觉得呢?”他把勺子递给旁边的女朋友玛丽亚·博拉索娃。

玛丽亚轻轻地舔了舔勺子,说道:“呃,好恶心!是不是盘子里的洗洁精没冲干净?”玛丽亚是个乐于助人的姑娘,她把迪玛的盘子端到卫生间,将里面的东西倒进了马桶里,然后她把盘子洗干净,放在厨房的架子上。

玛丽亚带着一只干净的盘子回到餐厅。迪玛谢过了她,又捞了些土豆泥。这时,他已经多喝了几杯伏特加,就像俄罗斯人说的那样,酒能“净化味蕾”,现在他可不太在意土豆泥的味道了,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剩下的饭菜。

在这场聚会后面的时间里,没有人再吃蟹肉沙拉,或者从盘子里取土豆泥了。

欢聚之后,客人们散场回家。夜里,迪玛突然汗流浃背,腹中剧痛,他起初还想强忍着入睡,但是很快出现了另一个症状,他告诉卡婕琳娜:“我的腿麻了,没有知觉了。”第二天早上,卡婕琳娜叫了救护车将迪玛送到了医院。

典型投毒案

当迪玛被送达当地医院时,他惊奇地发现亚历克斯和玛丽亚已经在那里了。二人的症状同样是胃痉挛,无法入睡的他们早就来到了医院。

亚历克斯的双腿同样失去了知觉,更可怕的是,玛丽亚的头发就像一只蜕皮的狗,轻轻一撸就能从头上扯下来,甚至连眉毛也一搓就掉。

此时,迪玛已经陷入了昏迷,以后就再也没有苏醒过来。3月20日,医生宣布了他死亡的消息。亚历克斯和玛丽亚经过洗胃后活了下来,然而亚历克斯的双腿还是残废了。

在卡婕琳娜送迪玛到医院时,一位护士要求她也进行一次预防性的血液检查,但她嘶吼着:“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愤怒地拒绝了。这时,亚历克斯走到她身边,建议她做这个测试,卡婕琳娜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几乎要把他的头摇掉,生气地喊道:“你还说我?你为什么吃别人盘子里的东西!”

她失去了一贯的镇静,言行都变得古怪,但人们都理解她的丈夫生命危在旦夕,对她给予了同情。当得知迪玛的死讯时,卡婕琳娜颓然坐倒,恍然失神,仿佛回忆起他们相识的经过和她短暂而不幸的婚姻。

卡婕琳娜其实是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女孩。她的父母在萨马拉属于富有阶层,她曾接受律师培训,毕业于萨马拉经济研究所,随后赴美国留学。

但是在美国,卡婕琳娜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她因走私人口而被捕了。事件缘自她交往了一个来自白俄罗斯的男朋友,此人傲慢、危险,但有着令人兴奋的魅力,卡婕琳娜狂热地爱上了他,却没想到他是一个罪犯。最后,卡婕琳娜以知情不报罪被判处了一个星期监禁,她的男朋友被判刑三年,后来又追加了更多刑期。

出狱后,卡婕琳娜夹着尾巴回到了俄罗斯萨马拉。她的父亲正经营着一家油井修理公司,在父亲的安排下,她在公司里当了一名律师。

2010年12月,卡婕琳娜遇到了性格稳重的迪玛。相识几个月后他们就举行了婚礼,并在斐济度了蜜月。很快,卡婕琳娜发现自己怀孕了。

但正在此时,她在迪玛的手机上发现了他与另一名女子的一系列短信,短信的最后一条是迪玛发给对方的:“我妻子开始怀疑了,我们最近不要见面了。”她仔细阅读了全部信息,无可奈何地发现,迪玛与一位名叫奥尔加的女同事发生了婚外恋。卡婕琳娜美好的家庭幻梦破灭了。

迪玛及另外两人的症状显然是食物中毒,俄罗斯警方开始介入了调查。宴会剩下的食物被带到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位于莫斯科的实验室进行检测,这个实验室以可靠的信誉著称,实验室工作人员发现,被捣碎的马铃薯的培养皿中,含有一种毒性很强的重金属——铊,其浓度是正常水平的20倍,显然是有人投毒。在这道菜中还发现了蟹肉沙拉和其他一些东西,但这些食物中的铊含量较少,可能是混合在一起造成的污染。

同时,医院方面的认定结果也出来了:迪玛正是死于铊中毒。亚历克斯和玛丽亚也同样是因为铊中毒而造成了表皮脱落和神经受损性残疾。

萨马拉警察局的警探蒂列日斯基说:“这所别墅外有栅栏,内有一道安全门。当天的宴会上除了那12个人,没有外人出入,现在有三个人是受害者,所以嫌犯就在那剩下的九个人中,会是谁呢?”

这简直是一起典型的封闭空间杀人案。

妻子还是堂弟

最后,嫌疑从九人缩小到两个人身上——迪玛的妻子卡婕琳娜和他的堂弟迪米特里,也就是当天过生日的那个人。

在迪米特里和卡婕琳娜的衣服上都发现了铊的残留,迪米特里身上比卡婕琳娜还要多,他的指甲下也有铊颗粒,但卡婕琳娜指甲中并没有。的确,这两人是当天与食物接触最密切的人——宴会的食物都是迪米特里带来的,而卡婕琳娜 是把食物摆放到桌子上的人。

戏剧化的是,这二人关于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提供给警方调查人员的供词大相径庭。

迪米特里告诉调查人员,他可以解释自己身上为什么有铊。他说,在宴会开始前,他去了趟主人家的洗手间。当时迪玛在打盹,在浴室里,他发现了卡婕琳娜正在歇斯底里地哭着。

“卡婕琳娜,你怎么了?”迪米特里问道。

卡婕琳娜告诉了他迪玛对她不忠的事情。她说:“我要结束它。”

迪米特里表示,这些话当时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人们在难过的时候都会这么说的。然后他在洗手盆边看到了一个注射器,里面装满了灰白色的液体。“你为什么需要注射器?”他问。但卡婕琳娜没有回答他,又哭了起来。

但在警方讯问卡婕琳娜时,她否认曾有过这段对话。而且在搜查别墅时并没有发现注射器。

出人意料的是,关于迪玛谋杀案,警方最后对卡婕琳娜提出了指控。在后来对她的审判中,公众渐渐明白了控方的逻辑。

在2015年的第一次听证会上,卡婕琳娜承认她和迪玛已经分居,并且二人已经同意离婚,只是决定暂时保密。她和迪玛在做出这个决定时非常冷静。

就在迪玛去世前不久,卡婕琳娜得知她的白俄罗斯前男友已经在美国获释。她给他发的短信让人相信她与前任又旧情复燃了,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再过几个月,我的爱。想象一下,当我們相遇时,我们的心会跳得多快。”

在那之后,他们互发过多条浪漫的短信,但没有一条讨论过谋杀。她在通讯录中给前男友起了“奥尔亚”的代号,这是在报复她丈夫的情人奥尔加吗?也许只是为了避免混淆:很巧合,前男友的真名也是迪米特里,与迪玛的堂弟一模一样。

迪玛的一个叔叔和卡婕琳娜一直相处得很好。他在法庭上的证词说他曾对她表示:“如果是你杀了他,那就最好认罪。”而她的回答很奇怪:“我也不想这样啊。”

迪玛的情妇奥尔加告诉法庭,他们的婚外情在他和卡婕琳娜的婚礼之前就开始了,而且一直持续着。她说自从2008年二人在同一家银行工作以来就认识了,2009年9月成为了恋人。2011年1月,迪玛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但是婚礼之后,他们每个月都要见面一两次。

卡婕琳娜平静地听着奥尔加的话,面若冰霜,一言不发。辩护律师向法庭提出,在宴会上,卡婕琳娜和她丈夫吃了同样的土豆泥,但是其他客人都不能证实这一点,而在号称吃过土豆泥的四个人里,只有她没有出现中毒的症状。

一位名叫鲁姆扬瑟娃的心理学家说,谋杀迪玛可能归因于卡婕琳娜的产后抑郁症。而在怀孕期间,她一直都知道孩子的父亲背叛了她,当一个女人期望丈夫把爱完全奉献给自己和孩子的梦想破灭时,愤怒会令她们突破底线。

2015年7月,卡婕琳娜被判谋杀迪玛罪名成立,入狱七年,动机被认定为对丈夫婚外情的嫉妒、与旧爱重归于好的渴望,以及想让她的孩子继承迪玛的财富。

三个新疑点

判决一出,立即遭到了公众的强烈反对。人们认为,控方带有隧道视野,有太多未解的问题。辩方的上诉中提出申请撤销判决以及三个新的技术疑点。两年后的2017年7月,该案件被送回检察官办公室,进行了重审。

第一个疑点来自迪玛工作的银行。据该银行透露,迪玛是萨马拉分行的副总经理,他将数百万美元不计后果地贷款给了农业联合企业,这是非常有风险的。迪玛还涉嫌向商业对手泄露了大量机密信息以及帮贩毒团伙洗钱的问题。为此,董事会要求迪玛到莫斯科的总部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他的职位岌岌可危,而他的堂弟迪米特里就在他手下工作,雄心勃勃的他期待上位。但是经验丰富的迪玛为自己化解了危机,他正巧陪妻子去度产假,为自己争取了时间摆平了一切问题,而迪米特里则被挤出了团队。就在生日晚宴那天,他从银行辞职了,这可不是他所期待的生日礼物。

一名曾经负责审讯的调查员伏拉迪米尔·瑟基夫表示,从理论上讲,作为本案第二嫌疑人的迪米特里也有杀死迪玛的动机;或者从银行的角度,迪玛的消失可以掩盖一些事实,可能对某些人也是有利的。

第二个疑点是对第一次审讯关于卡婕琳娜的动机提出的一些逻辑疑问。比如,既然卡婕琳娜已经与丈夫就离婚达成共识,为什么不选择从富有的前夫那里得到定期的赡养费而是将他杀死?控方称犯罪动机之一是嫉妒以及想与旧情人复合,但是,如果卡婕琳娜决定回到她前男友的身边,又为什么要关心丈夫的恋情?

心理学家米哈伊尔·伊格纳托夫解释说:“她不一定会得到孩子的抚养权,相比之下,她的丈夫有更充足的资源来养育孩子,也许她害怕迪玛会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这可以解释她的动机。”

而在对前男友的婚外情中,也并不一定排斥对配偶的感情。卡婕琳娜可能继续爱着迪玛,仍旧对他充满激情,当他出轨时,照样对他心怀愤恨。心理学家这样解釋了嫉妒的问题。

第三个疑点是,卡婕琳娜是怎么获取这种被禁的物质“铊”的呢?她的律师安德烈·卡洛梅佐夫提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卡婕琳娜买了这种毒药,又是在何时何处买的,没有人知道。”

调查人员承认他们从未找到铊的来源,但其中一名调查员表示,如果问人们在哪里买海洛因,也不会得到答案,那也是一种被禁的物质,但人们就是能买到。

在俄罗斯的一些大学实验室里,铊是可以使用的,但不会公开在柜台上出售,不过有些人还是有办法得到这种物质,农民们仍然把铊和其他药物混合在一起制造老鼠药。所以,如果你知道去哪里找,就可以找到来源。但一个银行家的妻子会知道去哪儿找吗?

尽管有这些疑点,第二次审判还是维持了原判决。卡婕琳娜被判谋杀迪玛罪名成立,这一次她被联邦法官纳塔利亚·特雷亚索娃判处九年刑期,比之前还多了两年。

神秘的悬疑

卡婕琳娜身着时尚的套装,头高高扬起,踩着令人眩晕的高跟鞋出席了最后的听证会。两年前,她也同样是带着精致的妆容,以高雅的品位和优雅的姿态参加了第一次听证会,仿佛她出席的不是对自己的审判,而是一场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当法官念出最后的宣判,她被戴上手铐,神情冷艳地走了出去,开始了她的刑期。

卡婕琳娜美丽、精致的外表,从容、冷漠的态度,给此案各方人员和出席的观众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令公众对她的态度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派。

她的一位律师瓦西里·古尔科说:“你不可能不信任她!已经五年了,大多数人会在这个过程的重压下崩溃,但卡婕琳娜没有。”

有的观众认为,卡婕琳娜是一个内心冷血毫无感情的女人,因为她从未流露出任何悲伤或懊悔的情绪,连一丝恐惧都没有,在对自己谋杀的听证会上,她甚至旁若无人地低头玩起手机。但更多的声音是表达对此案证据不充分而宣判的怀疑,认为卡婕琳娜是在某些黑幕操控下的替罪羊。的确,在这场指控卡婕琳娜谋杀的审判中,自始至终没有认定她是凶手的实质性直接证据,所依据的都是对其心理状态的理论推测,在有可能追查具体证据的环节上都以含混的说法一带而过。

最有意思的是,在第二次宣判后,该地区检察官对这一判决又提出了上诉,他认为判决过于严厉,表示:“那也没有理由延长最初的判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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