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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举制的学习内容看部编教材的变化及教学应对

2018-09-10马敏曹祺

中学历史教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科举制钱穆教科书

马敏 曹祺

2016年9月,由教育部组织、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的《义务教育历史教科书》(简称“部编教材”)颁行使用。部编教材以2011年版历史课程标准为依据,较其他版本有了较大的变化,需要历史教师对教材进行有效的“二次开发”,本文以“科举制”为例作一说明。

1. 在“变化”中寻求“优化”

实验稿《初中历史课程标准》对科举制的教学要求是“了解隋唐科举制度的主要内容”,人教版历史教科书依据实验稿课标编写了《科举制的创立》一课,讲述了其在隋唐时代是如何创立、完善的:最初是隋文帝采用分科考试的方式选拔官员;随后隋炀帝正式设置进士科;唐太宗大大扩充了国学的规模,扩建学舍,增加学员;武则天创立了殿试和武举;唐玄宗时期,诗赋成为进士科主要的考试内容。虽说条理清晰,不过教科书里的科举制只是一个框架,在不同时期填入了不同的内容,其中既不讲制度的渊源流变,也不讲制度与人事的互推关系。因此,学生从教科书上接触到的无非是“已死”且“孤立”的制度史。

对于科举制的评价也是问题多多,教科书主要说明了这一制度对自隋以后的古代中国和东亚儒学圈产生了怎样深远的影响,着重强调:科举制改善了中古社会的用人制度,促进了教育事业的发展,推动了文学艺术的发展,影响范围达到当时邻国。这样的评价看似合理,但其实我们从中既看不到多层次和多角度的叙述,也没有发现时代意见与历史意见的交融。相反,教科书单一性的评价很容易导致学生对科举制形成刻板印象,在头脑中拼凑出一幅变了形的知识图景。为了凸显科举制在中国传统社会的深远影响,教科书有如下表述:“科举制度在我国封建社会延续了一千三百多年,直到清朝末年才被废除”。而学过近代中国教育变革后,学生往往迷惑不解,印象中十全十美的科举制怎么就变得这般腐朽不堪。教科书是这么写的,而教师也大多照本宣科,这倒不是说教师不知其中问题,而是实在限于课堂教学时间,难以有所施展。

2011年版历史课标的相关内容标准有了新变化,要求学生“了解科举取士制度的创建”及其重大转变——“八股取士”。新旧两版课标对此表述不同,体现了制度史教学理念的重大转型。实验稿要求学生掌握科举制的主要内容,既是内容,当然免不了条条框框,而2011年版将着眼点放在“创建”上,强调的是科举制创立与建设的过程,从根本上说,是要求教授和学习动态的制度史,从制度的“变”与“不变”中理解创新与传承,感悟古人的政治智慧,得到一些规律性认识。去掉“隋唐”这个时间限定以及新增“八股取士”的学习要点,是为了延伸科举制在隋唐之后的发展情况,从而在较长时段内勾勒出科举制度嬗变的逻辑链条。到了明清时期,科举考试发生了变质、僵化,渐变成八股取士。八股文内容空疏,形式呆板,脱离实际,禁锢思想,因而成为束缚知识分子的沉重枷锁。这造成了中国在应对世界潮流变化时缺乏应有的敏锐性与洞察力以及至关重要的适应力,成为近代中国不得不废除科举制的重要原因。2011年版历史课程标准的变化是有益的,对指导相关内容的教学至关重要。

部编历史教材将科举制的学习内容按照时间顺序编入各个时段的政治史内。第1课《隋朝的统一与灭亡》叙述了隋炀帝开创科举取士制度的内容;第2课《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讲述了唐太宗、武则天和唐玄宗对科举制的逐步完善;《北宋的政治》一课提到了科举制在北宋初年的发展情况:大幅度增加了录用名额,提高了进士地位,不仅授官从优,而且升迁迅速;《明朝的统治》说明了科举考试在明代发生的变质。可以看到,部编教材意在打通科举制发展的逻辑链条,将关注点放在了制度的革新历程上,这些改变无疑是进步的,但是细究下来,仍有不少问题值得商榷。首先是科举制的发展脉络被人为割裂的问题,几个重要发展阶段散见于四个课目。虽说这么做可以按时序铺陈科举取士制度演进的历史画卷,但是由于分布在不同章节而造成的教学困难是显而易见的,学生很难从整体上把握科举制的演变。其次是教材并没有脱离条条框框的“片段式”表述的窠臼,既没有政治家不得不如此设计的苦心孤诣,也没有各项制度之间的协作配合。最后是缺乏对科举制多层次且多角度的评价。由于科举制是我国传统社会的重要政治制度,对中国传统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以及社会习俗等众多方面产生了深远影响,因此仅是教材上的廖廖几语是难以概括其利弊的,学生也不易理解。如何对已经得到优化的教学内容进行深度开发,设计、组织有效的制度史教学,让死去的制度“活过来”,涵养学生的历史学科核心素养,值得令人深思。

2. 在“优化”中寻求“蜕化”

如何将制度史讲“活”、讲“透”,引导学生从制度演进中收获政治智慧,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教材内容变革是一个方面,但遠远不够,还需要教师进行教学上的突破。钱穆先生关于制度史研究与教学的观点,对于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大有益处,概括起来,先生认为,制度史研究和教学应该注意三个方面:一是要研究和教授动态的制度,关注制度与人事之间的互推关系、同一时期不同制度与制度之间的横向关系以及不同时期同一制度演进发展的纵向关系等;二是要多层次地认识和评价制度,对于制度的评价既应考虑历史意见与时代意见,也该重视其地域性;三是要深入地理解和诠释制度,从全部历史之文化意义深入理解民族国家历史。相应地,制度史教学上也应该有所改变,寻求“蜕化”。

首先是关注制度流变的内在逻辑性,打通政治制度发展的历史脉络。从隋唐到明清,科举取士制度向来是支撑传统社会正常运作的一个重要支柱,期间几经演变、发展,但是总有一个不变的本源,作为制度演变的内在逻辑链条。选用既定的、合理的客观标准选贤任能,治理国家,应该是选官用人制度的核心要义。实际上,汉代的察举制、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以及隋唐以降的科举制,莫不是如此。本源精神虽是这样,但是“政治制度是现实的,每一制度,必须针对现实,时时刻刻求其能变动适应” [1]。有些变动是为了拯救时弊,力图回归本源,而有些则是与原意背道而驰的。况且制度一经建立,如果不能随着时空关系的变化而有所革新,势必要固化、变质,最后在社会肌体的新陈代谢中衰亡。

科举取士制度在隋唐之后也是几经发展,逐步完善,最终还是走向僵化。到了宋代,鉴于唐末以来政权割据、武人干政的历史教训,宋太祖有意重用文臣掌握军政大权,后继的宋太宗加以发展,形成了重文轻武政策。科举制在这个时期得到快速发展,取士名额有了增加,进士地位提高。而且宋朝科举考试实行了糊名、誊录制度,防止考试作弊,增加人才选拔的公平、公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为全国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的理想追求。随着报考人数增多,录取名额不得不逐步放宽。这种情况在明代更是严重,当时应考的人数过多,录取标准总是个问题,于是就有必要定一个严格、客观的测试标准,这就是所谓的八股文。而且明清统治者也很看重科举制的社会控制意义,这项制度在君主专制得到空前强化的过程中失去原意,僵化、变形。最后是“政治需要”压倒制度设计的“实在初衷”,科举制成为阻碍近代中国社会进步的重要原因之一。说到底,科举取士制度的这些变化,无不与统治者的现实需要和人事变动有关。

其次是重视历史意见和时代意见,多层次、多范围、多角度评价政治制度在中国传统社会的影响。我们应该如何评价科举制?关注评价的时代性是一个问题。钱穆先生指出评价制度利弊要结合历史意见和时代意见,前者是“制度实施时代的人们所切身感受而发出的意见”;而后者是“后代人单凭后代人自己所处的环境和需要来批评历史上已往的各种制度”,两者之间精义相同,并不冲突和矛盾。[2]在以往的教学中,我们对这两者是不做区分的,实际上,如此区分很有价值。这是因为唯有在特定的时空背景下去认识科举制的政治、文化和社会意涵,我们才能对这个制度作出恰当的评价;也只有从“后来者”的视角去审视,我们才能比较客观地认识科举制的利弊得失。科举制在诞生之初并非没有弊病,不过我们也不能以后来的“八股取士”来彻底否定科举制的合理性。

多元的评价角度是另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中对于科举制有如下评价:“用一个客观的考试标准,来不断的挑选社会上优秀分子,使之参预国家的政治”;“使应试者怀牒自举,公开竞选,可以免去汉代察举制必经地方政权之选择”;“可以根本消融社会阶级之存在”;“可以促进全社会文化向上”;“可以培植全国人民对政治之兴味而提高其爱国心”;“可以团结全国各地域于一个中央之统治”。[3]先生从政治、社会、文化、民族精神以及国家意识等方面阐明了科举取士制度对中国社会的积极影响。后两点正是教科书惯常忽视,而实际上应该要注意的内容,因为它们反映了科举制对我国传统社会深远而内隐的影响。而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中,钱穆先生同时指出,科举制使得“中国自唐代以下,便已犯了政权开放之流毒”[4]。与教科书的表述相比,我们可以看到,钱穆先生的论述角度更加多元,涵盖的范围更加广泛,对科举制的评价也就更加客观、周全。

最后是从全部历史之文化意义理解政治制度。钱穆先生認为“政治只是全部文化中一项目,我们若不深切认识到某一国家某一民族全部历史之文化意义,我们很难孤立抽出其政治一项目来讨论其意义与效用”[5]。科举制的创立与演变,是与中国传统社会的整体走向相一致的。在从贵族社会向平民社会转型的过程中,科举制的创立是很有标志性意义的,既反映了平民社会渐趋成熟的时代背景,也有力地推动了平民社会的迅速发展。如果说秦帝国还带有贵族社会最后的气息,那么汉朝武帝以后的大一统政府都可以说得上是士人政府,这个政府由宗室、军人、商人和游仕组成,随着士族地位膨胀,逐渐形成了所谓的门阀世族。科举制是对这种局面的修正,推动平民社会向良性方向发展。因此,自宋以降的中国传统社会的内在文化精神发生重大转轨,先生指出,“宋后的学者绝不是那样。他们早非门第贵族。他们既不讲出世,亦不在狭义的门第观念上面来讲功业、礼教。他们要找出一个比较更接近平民性的原则,来应用于宇宙、人生、国家、社会、入世、出世等方面。”[6]平民化的社会文化转型与科举制的演进实际上密不可分,这样去理解这项制度,我们可以看到更多内容。

总的来说,部编教材在学习内容上有了很大的优化,从中可以看到教材编写者的“苦心孤诣”。当然,历史教师在思考编写者的良苦用心之外,也要有自己的理性判断与精心设计,“用教材教”,而不是“教教材”。

【注释】

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48页。

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第3页。

钱穆:《国史大纲》,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404—406页。

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第51页。

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第4页。

钱穆:《国史大纲》,第7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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