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夏天，下着雨

2018-09-04谭金芸

新作文·高中版 2018年5期

谭金芸

童年的夏天，好像每天都在下着雨。

那时的雨很大，很急，很烈。有时，还伴着巨雷闪电狂风，把房前屋后梧桐树的叶子撕得粉碎，扔得遍地都是。可怜正值青春年华的梧桐叶子，已等不到“深院锁清秋”的那一刻，也只能狼狈不堪地随风流浪了。更有甚者，树枝也被“噼里啪啦”地削断，小院里一片狼藉。有好几次，我家院中的大树被吹得几乎要砸到房顶上了，全家人紧急出动，拿出平日很少用到的粗麻绳一道道缠在树干上，一起在风雨中奋力拖拽，再用极粗的大木头在边侧支着，勉强维持它不倒。用石块垒成的院墙竟被冲出一个大豁口，雨后，免不了又要忙上一阵子了。

没有雷电的雨天，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我常常跑到门前的小溪里玩小笊篱，洗小手绢，赤着脚丫追小鱼，往水面上扔树叶当小舟，或者把自己叠的不像样子的纸船很慷慨地派出去……还会看到一种有特异功能的飞虫，有狭长的翅膀和纤长的腿，细细的，高高的，瘦瘦的，俨然是世界名模的身材。它居然能在半空中陡然停住并稳稳地傲立在水面上闲游，它趾高气扬的模样让小小的我暗自称奇——人若能有如此了得的轻功，该有多潇洒呀！

遇到细雨连绵且一点风也没有的天气，苍翠的篱笆小院就有了些许“江南水乡”的韵味。整天在家忙活的母亲眼睛亮了，似乎是希望之光在闪耀。

她天不亮就悄悄起身，把我们的早饭和午饭统统备好，一样又一样地搁在灶上温热的大锅里，用厚厚的锅盖盖严实，就披上蓑衣，戴上竹笠，拐着铺了一层大梧桐叶的粪篓子，不声不响地和村中一群妇女结伴出发了。她们得费上小半天的时间才能走到老远的松山上，寻寻觅觅，觅觅寻寻，用剪刀把有松狗子蛹的松枝剪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粪篓子里。

松狗子蛹并非善良之辈。它的茧上长有浓密的黑色毒毛，如剥秋毛的毒毛一样，不仅看起来瘆得慌，而且有蜇人的“癖好”，一旦触到裸露的肌肤上，就会像阴险的水蛭一样疯狂地钻入并极力地拓展“殖民地”，肌肤瞬间就会“绽”放一大片红疙瘩，一开始是惴惴地痛，抹上碱水也只是稍稍缓解，又没啥特效药，而且好几天也不见好，疼中带着难耐的痒，还不敢轻易下手去挠，真是吹不得打不得，确实闹心得很。母亲们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天气，是因为在无风的雨天，松狗子蛹茧上的毒毛既变得湿重了，又老实了不少，不会四处乱飞，人挨蜇的几率就会大大减少。

天晌歪了。我和哥哥们翘首以望，脖子都抻酸了，仍不见母亲的踪影。大概是下午三四点钟吧，我们如坐针毡，烦躁不安，鸡飞狗跳，像丢了魂儿似的，差点要扑上山去搜索。还好，母亲终于回来了。她一脸的疲惫，步子也微微有些踉跄，看上去力气已耗尽。我们一下子围了过去——瞧啊，粪篓子里全是上尖儿的绿松枝，绿松枝上全是沉甸甸的松狗子茧！也许是看到我们掩饰不住的惊喜，母亲黯淡的眸子刹那间燃起璀璨的星火，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踟蹰的步子也迅捷起来，脚下霍霍生风。她带着一点点骄傲的神气，说话也高声起来，好像刚吃饱了饭很有底气的样子，大声指挥着我们弄这个搬那个。事实上，她到现在根本就没吃过午饭，也许早饭也没来得及吃上几口，肚子里一定早就唱响了空城计了！

可是，她——的的确确全忘了！

准备工作一结束，母亲的脸就倏地板了起来，条条刀刻般的皱纹在雨水的冲击下显得愈发清晰，深陷的眼眸像深不可测的潭水，投射出凛凛的寒光，一直把我们的好奇心“逼”进屋内。她一次次厉声告诫我们谁也不准靠近，生怕我们不小心被蜇到。

窗外，雨，如母亲的柔情，淅淅沥沥地洒落着，像在吟唱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抒情诗。雨滴，晶莹剔透，一粒粒跳到母亲黑白兼半、略显凌乱的发丝上，划过她黄土色的面颊，跌落在她的粗布褂子上，滾爬到她的鞋面与脚下，一点点渗到土层深处。母亲用那把磨得亮闪闪的剪刀，仔细地把带毒毛的茧择下，慢慢剖开，一个个红黑色的松狗子蛹就抖落出来，一份份期待就层层积蓄并浓郁起来。脉脉含情的雨雾，在母亲瘦小的身体周围氤氲开来，也在我们的眉梢眼际间氤氲开来，一直氤氲到我们的心头，久久不去……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还是免不了被蜇到。母亲的手背上，胳膊上，脖子上，往往是红通通的一片，像噙着泪的映山红。但她浑然不觉，一声也不吭，好像根本没这回事。贫穷的年代，为了我们这一大帮子孩子能痛痛快快地享受一顿美餐，一位母亲，是顾不得自己的——她，的的确确已到了忘我的境界。

剥出来的松狗子蛹，身段苗条，头尖尖上还竖着一撮毛，酷得很，像当今电影明星刻意加工过的刺头，挺有范儿。但，那撮酷毛的本性也是阴险的，蜇嘴，需要一根不留地去除。母亲对付它们，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她用表面带毛毛的梧桐叶或方瓜叶，和着碱面反复搓洗，然后在门前的清流里一遍又一遍地冲洗。她的衣服早已湿透，硬邦邦地贴在身上。她弯曲的身躯，就愈发显得弱不禁风。直到她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就放心地把松狗子蛹倒入大锅里恣意翻炒。香味，带着肉香的香味，沁入心脾的香味，蛊惑肠胃的香味，难以言表的香味，刻骨铭心的香味，令人垂涎的香味——一时间在小屋内弥散开来，一直润到窗外，飞出小院，萦在村落的上空……

一顿难得的山珍美味，终于上桌了！看我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像几天没捞着饭吃的馋样儿，母亲又笑了，那骄傲的神气又一点点在她的面颊上活跃起来。可能是因为高兴，她土黄色的面颊泛着红光，透着喜气儿。一个母亲的幸福，全部系在儿女的身上，不是吗？

现在回想起来，吃这一顿松狗子蛹，何其不易！谁知盘中蛹，颗颗皆辛苦！幼时的我曾一度和哥哥们天真地认为母亲是最挑剔的，难伺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尤其是我们眼馋的好饭，她都不爱吃，说什么吃了也难受，会恶心。直到度过那段艰苦的岁月，生活条件一天天好了，我们惊奇地发现，我们爱吃的好东西，我们的母亲都爱吃——无一例外！

想当年，儿多饭少，难得沾点荤腥儿。中国传统的母亲们，总是以默默牺牲自己为代价。我的母亲，不善言辞，心地慈善，与世无争，勤劳坚忍，她的一生，是为儿女奉献的一生。

“母爱是一种巨大的火焰”“母爱，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我们谁也无法用言辞来模拟出母亲的伟大。“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真诚地祝福全天下的母亲快乐、健康、平安、好运！愿全天下的儿女都懂得感恩，学会孝顺，做到回报！一起用温暖的爱，用执着而坚定的行动，让我们的母亲在晚年不孤单、不伤感、不流泪！让我们的每一位母亲，都欢欣着去高唱“最美不过夕阳红”！……

童年的夏天，依然下着雨。

如今，我的母亲已长驻天堂；我的世界，常常下着雨。

梦中，我却常见她的微笑。母亲，儿深深地深深地怀念您和您的微笑——

梦中，竟是风雪飘摇

忽隐忽现的是您的微笑

眉头上仍挂着淡淡的忧伤

您心头上是不是仍负载着沉甸甸的辛劳

思念的泪水结成了串串冰凌

但儿怎么抛也抛不掉

儿想扑上去把您紧紧拥抱

告诉您我们兄妹四个一切都好

苦日子去了好日子来了您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