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的彼岸
2018-09-04怀家轩
怀家轩
像是溺水的感觉,这股扑面而来的悲伤气息,如同浩渺无垠的巨大湖泊牵动着潮汐将生者吞没,而人们在濒死的绝境中拼命挣扎,看到自己和家人一点点沉入黑暗深渊,承受着意识渐渐模糊昏沉、肺里氧气慢慢耗尽前片刻的回光返照所带来的痛苦。
面前的人蹲在冰冷的座椅上,双手紧扣抵在额前,在沉默中焦急地等待着。
对我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我们的生活毫无交集,他和他的亲人之间的世界离我很遥远。但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离他很近,因为我能体会到他焦灼的心情。
——只要心脏还在跳动,人还存有呼吸,就难免会惧怕生命的消逝,这是人的共性,而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的过程中,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门突然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坐在椅子上的人猛地站起来,用紧张而期盼的目光牢牢地盯住医生的嘴。接着,那两片唇瓣微微翕动,轻轻地摆出了一个字——
癌。短短的一个字,却是命运对你最无情的判决、最致命的一击。
我仿佛听见了海浪的声音。那是急速前奔的生命汇成的大海撞击在礁石上散溅、破碎的声音。头上是静止的无垠天空,海岸闪烁着苍白的微笑,波涛唱着毫无意义的歌谣。在黑暗的深海中游得筋疲力尽的鱼儿啊,终究还是会抵达这座名为死亡的小岛。
病理科(pathology section),是研究疾病的病理、负责诊断的部门。
一般手术中切除下来的离体组织都会作为标本送至病理科,由技术组医生将它做成切片,通过诊断确定肿瘤的恶性良性以及手术的方式、范围,可以说他们的判断关乎着病患的性命以及一个家庭的幸福。而病理科的成员们,也有了一个神圣而庄严的称呼——“生死判官”。
就像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医院病理科的医生。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离他很遥远,我无法理解他为何能如此镇静、冷酷,不给患者家属一点虚假的希望,即便我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六年,在这样的时候我仍然会觉得他是位离我很远的“生死判官”而不是我的父亲。
“我們无法丈量出生与死的距离,我们只能引导病人积极治疗、重获健康。”他曾这么说过。
《荀子·礼论》中曰,“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由此可见,生与死是两种首尾相接的玄妙状态,并非对立,不曾远离。如村上春树所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父亲也曾反复告诫过我:“死亡离我们并不遥远,健康需要储蓄,否则就会透支。”
这份病例便是说明。二十六岁的花样女子,早出晚归的忙碌致使饮食不规律,最终被诊断出胃癌。她守在病理科门前的父亲也很难接受事实,即使是年轻健壮的身体,不好好加以呵护的话也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积极治疗吧,要相信医学。”最终,父亲也只能给出这样苍白的宽慰。
在绝对冰冷的死亡面前,恐惧使人们无法冷静。碧空中垂下了一只巨大的眼,肃静的群星敬畏地簇拥在它的脚边,人们将祈愿与信仰都交给了福音人格化的权威,即是神。这份慰藉是一种神秘的虚无,因为活着的人无法亲自触碰到、感受到,所以人们相信它停留在远方。
在佛教语中,佛家以有生有死的境界为“此岸”;超脱生死,即涅槃的境界为“彼岸”。可是我想,这世上应该并没有那样的彼岸,因为“生死的彼岸”只是远方,永远也靠近不了的远方。
我在翻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在爸爸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副折起来的书法作品。墨意淋漓,笔锋很有气势,但对书法略懂一二的我都能看出字写得并不流畅,像一个人紊乱的呼吸。我好奇地向父亲询问它的来历,于是听到了一个悲伤又感人的故事。
很普通的一个人,曾在一家大型企业工作,闲时喜欢写写书法,颇有闲情逸致。但就在这平静的生活中,命运给予了他最无情的判决。先是被迫下岗,郁郁寡欢之中得了胃癌。不久,癌细胞转移,得了肠癌,妻子又与他离婚。在他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父亲曾给予过他很多的鼓励与帮助,于是他重新振作起来,与命运顽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看到宣纸上的行书时,我的眼眶有点湿润。上面写的是——
“这边风景独好,江山如此多娇。”
他选择了此岸,因为他还没有看够此岸的风景。
父亲久久地凝视着这幅作品,目光中包含着月色下湖水般的柔软与深沉:“其实啊,真正的生死判官不是我们,而是命运。”——嗯,神秘的、权威的、不可触碰又不可撼动的远方。
“但是,生死判官判不判是他的事,而活不活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能依赖其而活的远方。
就在那一刻,我感到离自己一直很遥远的“生死判官”,又变回了近在咫尺的父亲。
——虽然生死的彼岸在那样的远方,但是健康就在我们的身边,不牢牢抓住它的话,它就会偷偷地溜走。我们唯一能够把握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健康。
请贴服地将困倦交给睡眠,用饮食消除饥饿,用身体沐浴阳光,将快乐化作笑脸,向健康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在这股生命的洪流所汇注的海洋中,你将上浮、上浮,感受到空气中那光降的温馨。生死的彼岸只是远方,欣赏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