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多了你又离家出走（上）

孔明珠 周六

这是三年前的一件事情，当初惊动了很多朋友，他们让我写下来，我承诺会写的，一拖拖到今天……

预感一直是有的。对于一个脑袋里只能同时存一两件事情的人来说，我前一阵事情太多了，拔开很久没开的保心丸盖子，吞过两次药。果然，一天早晨在家里踩空小凳子造成脚踝骨折，生平首次上了石膏。不用出门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听听音乐，看看书，写写文章，偶尔摸摸咪咪噜光滑的背毛。

29日下午快4点，四周静谧，我有点无聊，爬下床，拉开大衣柜的门，看见咪咪噜睡在自己窝中，她一声不响保持同一个动作已经有大半天了，我嘀咕了一下，用手机拍了她一段小视频放到微信朋友圈，议论道“你娃一天到晚酱紫过日子也不怕单调”。随即有14条留言，有表扬安静、可爱的，有咒她要得忧郁症的，有鼓励向自由猫学习，也有觉得咪咪噜在思考猫生。

他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骨折被关在家中快一个月，浅尝了残疾人与囚犯的滋味，奚落咪咪噜其实是自嘲。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8点半起床，舒服地伸伸懒腰，忘了咪咪噜没有来喊我喂她吃蟹肉棒。待到10点多钟我熨完几件毛衣，感觉到屋子里少了谁的呼吸声，忙跑去看咪咪噜。衣柜的窝里空的，床底下没有，我不断呼唤她，把猫盆摇得哗啦哗啦，我的大白既没有现身，也没有喵声传出。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脚底，瘸着腿去把橱柜门和抽屉一个个打开，人扑出窗台仔细搜索，家每道缝隙都用手电筒照过。又开了大门再叫，下楼梯找，上屋顶寻。

与7年前，咪咪噜半岁失踪时一样，我撑不住了，坐到地板上放声大哭，求咪咪噜不要和我开玩笑，宝贝你出来，宝贝妈妈不打你。

中午时分，万老师按约定来家里看我，她一见我惨白的脸色就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咪咪噜又没有了！她失踪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她才半岁不懂事，现在她7岁多已经吃中老年猫粮了，还那么不懂事，难道她又离家出走了。”我絮絮叨叨说道，谁知万老师听到一半打断我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咪咪噜也许已到了向你告别的时候，她躲起来了，她想要独自默默地离开，你有心理准备吗？”

见我梗着脖子完全不接受她的想法，万老师低沉地说，你得把房间角落东西都掏出来找一找，咪咪噜会缩很小，躲在你根本想不到的地方。

我发急了，大声说：“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咪咪噜才7岁多，猫咪可以活十多年，不可能那么早就去世，而且，她身体很好，一点衰弱的迹象也没有哇。”但是万老师不罢休，还说她亲手养大的小鸟怎样一夜之间就死掉了，她怎样克服伤心，接受现实的。万老师是我最好的女友，我当然知道她此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我不是一个理智的人，我哭了。

我脚踝骨折，医院莫名其妙帮我把石膏绑到膝盖处，一条呆萌象腿坚持了两周，石膏才拆掉没几天，还需要好好养，不是说伤筋动骨100天嘛。发现咪咪噜不见之后，我已经6层楼高的楼梯上上下下跑了两次，脚踝隐隐作痛，不敢再走。万老师帮我去屋顶又找了一次后，她赶着去开会了。我一点也不想吃午饭，再次打电话给噜爸，让他快点回家。

猫咪自从被人类作为宠物豢养之后，渐渐失去了野性，变成陪伴人最好的小动物。说起来名品猫富贵命，当宠物是它们命定的，我没有养过纯种猫，比如波斯猫，英国短毛猫，折耳猫，无毛猫，豹猫、暹罗猫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妒忌心使然，我不喜欢纯种猫，觉得它们太乖太木，任由人亲任由人抱，以及打扮成人模狗样一声不吭，还动不动生病，像讨厌的臭贵族。

平时，我在床上工作，一抬头就是咪咪噜可爱的小眼神。

我们家咪咪噜是流浪猫出身，几代猫都是花园小区里繁殖出来的，虽然她是纯白色，但是毛短而粗硬，也不是鸳鸯眼，即使身上带有波斯猫的基因，那也是五服以外的事了。可是幸运（不幸）的咪咪噜来到我家以后，在半岁露出发情迹象的时候被我抱去医院“咔嚓”掉了。我按照国际惯例，为了遏制流浪猫泛滥的趋势，为了让猫咪安心变成人类的宠物。

很多人说我反猫道，我承认人的自私与虚伪，可我爱咪咪噜呀，爱可以弥补不是吗。咪咪噜在我的豢养下已经是标准宠物了呀，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窗户打开，她伏在那里晒太阳，跳到外面空调外机上观察小鸟，一点儿也没事。

半个多月前脚踝骨折是意外，无关咪咪噜。那天一早约好与作协外联室同事一起带“上海写作计划”的十来位外国作家去松江。那是我推荐去泰晤士小镇一日游，为更好体验上海生活，我自荐在小镇朋友开的“美厨玩家”做两道中华料理以菜会友。

我这人的性格说好听是做事比较投入，说难听好胜心太强，一旦答应人家事情就十分上心，怕自己考虑不周，把活动搞砸，来的人不多，参加的人扫兴，大家没吃好喝好，没学到东西，没交到朋友等等。因那段时间特别忙，同时要参与三个活动，故去松江前特别焦虑。我准备菜单，骑车去菜场买菜，洗净配好，把必要的调料与工具都带上。

那天早晨天下起了淅沥小雨，在家等车子来接时我突然想换一双鞋，就拿了小圆凳，双脚踩上去，往高处的鞋箱取鞋，不料关橱门时身体往后仰了一下，脚踩在圆凳一侧滑了下去，脚腕落地，只听到脚踝处“咔嚓”一声，同时一屁股重重坐地下了。脚踝处顿时痛得要命，但我试了一下还能踩到地上走路。噜爸知道我有事出门，就安慰说不会骨折，骨折你站不起来的。我找出一个弹力护腕，换了双中帮运动鞋，仍然提着重物下楼去。

我怀着侥幸心理按原计划做事，在“美厨玩家”教外国作家包馄饨与饺子，做了一锅鸡汤，炒了一大盆“炒素”。中间我的脚踝隐隐作痛，我不敢脱鞋看，也不敢告诉人家，还楼上楼下跑了几次。但是我脸上在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直到第二天早晨脚踝青紫腫胀成大馒头，我去医院拍片，被诊断为骨折。索性是骨折了我倒安了心，天天躺床上休养。

咪咪噜是我的心肝宝贝，由于她的任性，我已经品尝过两次失去她的滋味，现在是第三次。连续四天，我躺在床上反思，细细排查咪咪噜过往的蛛丝马迹，分析她究竟去了哪里。

噜爸与咪咪噜的感情一直是温暾水状态，咪咪噜走了我感觉他有点喜滋滋，他说，你不是说楼下水塔上那只小白猫天天仰着头瞧咪咪噜，它是咪咪噜的兄弟姐妹，是来寻亲的。咪咪噜去与弟弟会合，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一会又说，还有一只脏兮兮的黄公猫，大概是来勾引咪咪噜的，也是隔三岔五在楼下与咪咪噜对望，咪咪噜去投奔它，也不错。我当然不同意这种局外人的叵测，但是因为我腿不利索，每天只能上下楼一次寻找咪咪噜，看看留的几处猫粮有没有动过。我让噜爸加一次寻找，每次他都是例行公事一般，回答我说，没有！

我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咪咪噜会来陪我。她不吃人类喜欢的菜，可我爱逗她。

直到咪咪噜失踪第四天。我再次下楼，这次带了一只手电筒，因为我前几次去咪咪噜两次曾经盘踞过的公寓防空洞查看，都没带手电筒，我喊叫咪咪噜的名字，没有应答，防空洞黑乎乎乱石很多，我也很怕手电筒一开，照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前两天晚上，我曾经在公寓后院遇见一只猫从我脚边窜过，一跃而上高墙，我追着它问，喂喂喂看见我家咪咪噜吗？那脏小子扭头朝我看看，逃走了。我看见这猫身上脏是脏的，却能轻盈地飞檐走壁，忽然又灰心了。如果咪咪噜是被它拐走的，那么一定已遭到坏小子的遗弃，以胖子的吨位，不可能与它手拉手浪迹天涯。那么坏小子会不会省下一点食物送来给我们娇小姐呢？看来希望也渺茫，流浪猫的世界道德与规则不是我能想象的。

我这样想着，脚一拐一拐去到“黑洞”口，蹲下身子往里面一看，墨墨黑。咦，怎么有两盏小灯泡！是谁啊，咪咪噜吗？你是咪咪噜吗？我心急慌忙掏出手电筒，打开一照，要命了，真的是她，这只蠢透蠢透胸无点墨胆小如鼠不知天高地厚的潜逃犯！手电光照在咪咪噜身上，她呆若木鸡，半蹲，直直地看着我。我说，咪咪噜我是妈妈，你快出来。你几天没吃东西，来吃妙鲜包。我怕她听不明白，又用手电筒对着自己的脸照给她看，我是你妈妈，不骗你的，你相信我。我说，宝贝你先吃点东西，妈妈马上上楼去拿宠物包，来接你回家。

（《亲爱的咪咪噜》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