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南怀瑾

☉查旭东

南师讲笑话

大学堂的饭堂就是南师的课堂，除了少数大课在大教室举行，南师日常的讲授就放在了饭后的餐桌边。

当然，南师和大学堂的同仁们白天也都没闲着，一号楼是南师的起居和办公场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南师与常随学生们共处一间大办公室，南师坐在东南角，办公桌也一样大小。或整理前一天的讲课内容，或为下一堂做准备，或接待来访，或回复信函……各自工作，有条不紊。看似平淡轻松，若不知情，很难体会其中的分量和繁杂。

我多数是在餐厅里听南师讲课，寒来暑往，流动的是访客和听众，不变的是南师的传道和解惑。通常，正式课前先由部分同学汇报学习心得，南师点评指导，或严肃状，或如春风。学习沉闷时，他会让同学们讲讲自己经历的笑话乐事，活动了脑筋，也调节了气氛。

南师也会讲好玩的故事给大家听。抗战时期，他在四川成都出入茶楼，对当地的饮食文化、方言土语印象深刻，用四川方言讲笑话，别有一番趣味。“偷酒喝的故事”就是他从茶楼听来的。

这故事说的是，一天，老和尚下山办事，临行特别交代三个徒弟，自己一坛珍藏多年的好酒要看好了，小心被人偷喝。等晚上老和尚办完事回到寺庙，发现一坛美酒点滴不剩，全被喝光了。老和尚很生气，把三个徒弟找来问，发现这三位满身酒气，却并不慌张。见师父发问，三人依次作答。大师兄说：“阿弥陀佛（我没偷喝）。”二师兄说：“我佛慈悲（我喝十杯）。”小和尚则说：“罪过罪过（醉过醉过）。”

南怀瑾

听南师用带着浙江口音的四川方言，把三个小和尚的话讲出来的时候，大家哈哈大笑。

南师常讲的人进入老年的五个标志，我也是印象深刻。

他说，当一个人具备以下五个特征中的一个或多个时，说明他已经进入了老年状态。归纳起来就是五句话：“躺下睡不着，坐着就睡了”；“当下记不住，少小全记得”；“好话听不到，坏话全听见”；“开心流眼泪，伤心反无泪”；“男女事，有想法没办法”。

笑乐之余，回头细想真是如此，这比单纯的用年龄来划分，更为科学合理。我们认为司空见惯或熟视无睹的现象，南师会指出关键，讲出缘由，让大家在轻松一笑中，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所谓道不远人，嬉笑怒骂皆学问，南师的教化方式就是这么生动活泼，一点也不呆板拘泥。

南怀瑾 作

学问与做人

在南师的日常讲课和对学生的教导开示中，经常会讲到做学问与做人做事的道理。他说，学问不是知识，智慧不是聪明。学问是从做人做事上来，又往做人做事上去的。做事先做人，做学问同样首先要有一个正确的做人态度。刘雨虹老师在她的一篇关于“人分四等”的博客中，形象讲述了学问与做人的关系。这里，我把它归纳引述一下：

第一等人“有学有术”，就是学问修养很高，做人做事的办法很灵活，这样的人堪称完人，难得一见；

第二等人“有学无术”，就是学问道德、个人素质很好，但做人处事却缺少方法，不够灵活，因而只能自处而不能处人，历代先贤圣人，大多是这样的人；

第三等人“不学无术”，就是既无突出的个人修养，但也不会为非作歹，各方面都一般，属于芸芸众生，这样的人是大多数的普通人；

第四等人“不学有术”，属于人品修养不够，却头脑灵恬、手段很多，这样的人，一旦得势，必然为害社会，甚至祸国殃民。

这些应该也是刘老师从南师那里得来的教益，足见做人处世对于严谨治学的重要性。

南师的人情世故

南师是一个极重“礼”的人。即便是寻常的人情世故，他也一定入乡随俗，注重礼尚往来，绝无半点托大。每年的中秋、春节等传统节日，镇上照例会给太湖大学堂送去一些普通的节礼，以表达我们对老先生的敬意。每次，一定会收到大学堂的还礼。有时甚至会先收到大学堂的节礼，而让我们感觉被动和失礼。

他常常会用杜月笙的“三碗面”（情面、场面、脸面）的故事，来形容中国人对人情世故的看重。而这恰也是中国人的一种文化。用南师的话说，最欠不得的是人情债。我想，这大概也是他经常要躲开人群，不愿意过节庆生的一个原因吧。

平日里，南师访客众多，少不得迎来送往，这些对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其实是一件很累人的差事。但只要见了，南师必定抖擞精神，无丝毫怠慢之意。用他的话说，自己是在做一个“陪说话、陪吃饭、陪照相”的“三陪”老人，可怜得很。

诗书传家是盛世，礼崩乐坏是乱世。孔子正因为身处乱世，才会著《春秋》、订《礼》《乐》、说《周易》，其目的，就是为了教化人心，回归传统。

南师平时常用朱柏庐的《朱子治家格言》教育大家：“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读书志在圣贤，为官心存君国。”注重培养良好的修身齐家的观念，是做人的根本。他是时时处处在用自己的言传身教，体现着传统文化的精髓要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