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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陶希圣

2018-09-01贺渊

书摘 2018年5期
关键词:中央日报蒋介石

☉贺渊

陶希圣何许人也?如今已经可以盖棺定论。

他是一个颇有建树的学者,也是一个有政治野心的政客。日本侵华以后,他热心于和日本议和,竭力促成国民党中央与日本和谈,一度是“和平运动”的核心人物之一。但在南京伪国民政府即将建立、汪精卫准备与日本签订卖国秘密协定的时刻,他和高宗武迷途知返,回到香港并将密约公之于众。

陶希圣

陶希圣虽有严重污点,但蒋介石对他始终网开一面,仍然加以重用。不能否认,蒋介石欣赏陶的学问与为人,并在思想上与他存有共鸣。因此,陶希圣是陈布雷之后蒋介石最为倚重的幕僚,他先后帮助蒋介石完成的重要著作有:《文化宣传纲领》《中美、中英平等新约告成告全国军民书》《中国之命运》《中国经济学说》《新剿匪手册》《苏俄在中国》等等。

蒋介石的赏识

陶希圣1927年参加国民革命后,一直是汪精卫的人,但这并不妨碍蒋介石对于陶希圣的欣赏。

1935年,蒋介石面嘱程天放(时任中央政治学校教务主任),聘请陶希圣为中央政治学校教授。陶希圣态度虽然谦卑,但还是拒绝了邀请。他在给蒋的信中说:“至感知遇。只以现在服务于北京大学,北平藏书较富,师友复多,北大政治系之行政制度研究室又经开始用未能尔远离。且若得刍荛致力于党国,恭承指导切实探求,固无间于南北也。倘使钧座认为希圣有一得之愚有裨政校,则于学年之中指定讲题赴政校作短期之讲学为效……”信中,陶希圣还汇报了目前自己正在研究的学科。陶的回信没有令蒋不快,反而提起了他对陶及其课题的兴趣。蒋介石回信提出要求,请陶希圣在暑期给政治学校讲课前先用三个小时的时间,给自己讲讲清代各级政府组织与权限。陶希圣欣然答应。

不过,反共防共之心甚强的陶希圣,对西安事变后蒋介石顺应民意联共抗日的举措十分失望,使他后来有加入“和平运动”之举,并对蒋恭敬而不亲近。

1931年陶希圣在北京大学做教授,全家合照于天坛

1938年12月,陶希圣追随汪精卫离开重庆;1939年6月,国民政府明令通缉投敌的汉奸名单中,没有陶希圣。据说,是蒋介石将陶希圣的名字拿掉,陶希圣因此被梅思平等人怀疑是重庆方面的人。

尤其令人们不解的是,高宗武和陶希圣一同回归,高宗武终身不得任用,而陶希圣在政坛上虽没有达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境地,但也是风生水起,担任蒋侍从室第五组组长、《中央日报》总主笔,颇受蒋介石的重用。重要的原因是陶希圣具有担任幕僚或是秘书的特质,且在思想上能够与蒋沟通并能得到认同。当然,陶希圣本人对于蒋的恭敬和臣服的态度,也令蒋十分舒服。

陈布雷的提携和相知

1948年11月13日,陈布雷吞下150颗安眠药,离开了令他无比厌倦而又无比牵挂的人世。相信,他走的时候带着终于解脱的快感。

陈布雷在留给陈方、李惟果和陶希圣三人的遗嘱中,满含着惜别之意:“获交兄等,情如手足,人生知己之感,何能一日忘怀。惟弟自今夏以来,神经陷于极度衰弱,累月不痊,又因忧虑过深,酿成严重心疾,今竟不能自抑,其在民国卅二年及卅四年之狂愚自弃的反常心理,而与兄等长辞矣。”自知世事难料,但可以肯定的是“拙荆今后孤苦可怜,惟望兄等推爱而有以照拂之”,并请他们代向好友致敬告别。“现代完人”陈布雷临终之语、临终之托,道出了他和陶希圣“手足”“知己”之情。

陶希圣和陈布雷之间的渊源,可追溯到1923年的商务印书馆。20年代的商务印书馆人才济济,陶希圣来到法制经济部时,陈布雷已先于他在总务处工作。虽然,他们没有相识,但是,陶希圣“略知了他的文名”,他听说商务出版的英汉大字典上蔡元培先生的序,即是陈布雷的手笔。

陈布雷和陶希圣正式见面是几年后,1928年或1929年,在复旦的校园里,这天是复旦校庆,陈布雷作为校董事受到邀请并讲话,陶希圣作为中国文学系及新闻学系的老师也作了发言,讲述自己当时正热心研究中国社会的组织、士大夫的构成及中国的政治经济等问题。陶侃侃而谈,几乎忘了时间。会后,陶希圣与陈布雷算是正式交谈认识了。

1931年上半年,陶希圣在《社会与教育》周刊上发表文章,并在中央大学法学院政治系讲中国政治思想史,因为言辞犀利,上海市党部向国民中央检举他是反动分子,这时,作为教育部次长的陈布雷说的一句话救了陶:“我在复旦大学见了他一面,他没有别的,只是锋芒太露。”后来,陈果夫写信给陶希圣,这事就了了。陶希圣知道陈布雷为自己说话,颇有所感,特意到教育部去看陈布雷,陈布雷却没有提起此事,而是与他天南地北地闲聊,此后,陶希圣离开南京到北平,但只要回南京,他一般都会去拜访陈布雷。

他们密切的交往,还源于他们两人的特殊身份,陈布雷是蒋介石最器重的幕僚,当时的陶希圣近似于汪精卫的助手,他们两人居间沟通蒋、汪,工作关系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交往和了解。对此,陶希圣在《陶希圣先生访问纪录》中说:“我与陈布雷、周佛海常在一起,在蒋、汪二人之间从事沟通工作。”此时,尽管汪、蒋各怀心思,面和心不和,陈、陶两人却颇为默契、互存好感。

正因为陈布雷和陶希圣有这样的交情,1939年陶希圣后悔离开重庆参加“和平运动”时,最先写信表示悔意的对象就是陈布雷。陶希圣脱离汪伪来到香港后,为重庆提供消息、分析形势,将自己的信息转给蒋介石,同样通过陈布雷。

陶希圣和陈布雷在很多问题上意见相投,尤其相同的是对于国民党前途的忧虑。1944年2月,国民党在战场上失利,经济上困难,且政治形象不好,统治面临着危机。中国共产党则相反,大得人心,尤其是延安对外宣传很成功,驻华的外国记者要求访问延安,蒋介石答应了。陈布雷和陶希圣对此局面忧心忡忡:“细思党务及中共宣传发展之前途,及其与盟国之影响,忧心郁结不可忍,午餐几亦无心进食也。餐毕与希圣略谈,知彼之见地与我相同耳。”他们两人同样感到与共产党宣传相抗衡很吃力。蒋介石询问陈布雷对抗共产党宣传工作进行得怎么样的时候,陈“不得不将各机关散漫无主及中宣部毫不负责之状态详陈”。结果,蒋交下任务,令起草宣传纲要。陈布雷“心绪棼如乱丝,一日余之胸次甫就清朗,又似乌云笼罩矣”,无奈,只好请陶希圣“代拟”,结果却令他失望:“阅昨日希圣所拟之纲要,似觉有应补充之处,而手边无确切材料,只为大体之增删若干语句,至十一时完毕。希圣好学深思之士,近来亦疲顿拘滞,毫无明快犀利之概;甚矣,公职之能所丧人才也。”陈布雷既是说陶实际也是在说自己。

1946年10月2日,陈布雷看了陶希圣起草的双十广播词的要点后,“似觉内容空虚,不切合于实际。然仔细思之,居今日而言国庆,实亦无适当之言词可以安慰国民,而振励之也”,完全理解陶希圣。

陈布雷在世时,陶希圣始终不会越过陈布雷直接找蒋介石。比如,他的文章,都会通过陈布雷上达,绝不逾越,陈布雷在日记中说他过于小心。

陶、陈二人性格不同。陈布雷是一个典型的文人,自尊自怜、敏感厚道、追求完美,虽然涉足官场多年,但内心常存天真,世间种种羁绊过多,幻灭之感不时萦绕,内心深处常发“怎么是这样”的惊叹,说到底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陶希圣到重庆之后,陈布雷的身体一直不好。从我们现在所能掌握的医学知识来看,他失眠、腹泻、注意力不能集中、对自己评价低、了无兴致,自述1943年和1945年数次想到自杀,1947年以后大部分时间无法正常工作等等,无不说明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陈布雷后来在遗嘱和日记中,除了对自己性格的批判外,还将自己的悲剧归之于“命”,表达了对中国经过抗战后政治发展方向完全失控的不解,以及个人在其中的软弱无力的愤恨,但又不能随波逐流放任自己,只有绝望。

陶希圣理解陈布雷,并曾经一度帮助陈布雷克服抑郁。1946年2月23日陈布雷情绪极坏,写了几封信又撕去,“殆成狂易矣!某种不自决之念,以今日为达于最高潮,然终以希圣来谈,而感其诚挚,乃始决心忍苦以观吾党之复兴耳”。陶希圣的话,对陈布雷有抚慰的作用,能够让他从失控的状态中恢复一些,暂时放弃厌世。

和陈布雷相比,陶希圣思想丰富、冷静理智,特立独行不受外界过扰,常常思考的是“下一步如何做”,是一个行动中人,一个现实主义者。一直以来,他不是被动地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而是主动地提出新的行动。陈布雷评说:“希圣之热诚勇气,既深觉其可佩,乃尽量鼓励之。群愚众盲,或将以不狂者为狂,非吾辈所计矣。”深受感染。陶希圣的精神与态度,虽然令他一时感奋,但却不能让他释怀。正如陶希圣所说:“我没有抑郁的性格,布雷先生的抑郁成病,是他特有的抑郁性格使然。”他们虽然互相欣赏,但终究不是一样的人。

幕僚生涯

1942年初,陶希圣夫人带着孩子由广州湾转桂林,一家在此团聚。熊式辉正好在桂林,熊当时刚刚被蒋任命为赴美军事代表,他希望陶希圣参加美军事代表团,陶希圣则表示先请示重庆方面的意见。两人一起乘飞机到重庆。1942年3月1日,蒋介石从外地发电报给陈布雷,让他转告熊式辉“在渝略候,希圣来渝希代招待为盼”。郑重其事地迎接陶希圣的到来。

陶希圣对熊式辉所言显系托词,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头上必须有一顶保护伞,否则无法立足。他与学生何兹全有过一次谈话,何希望他离开侍从室到大学教书,研究中国经济社会史。陶不客气地说何不懂事。随后解释道:他留在侍从室,骂他的人看见他也得说两句好听的恭维话。如果到一个学校去教书,人人会踹他两脚,指着背骂“莽大夫”!人情冷暖易知,趋利避害难行,陶希圣显然是个中高手。

1942年4月3日左右,陶希圣被任命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五组少将组长。蒋介石的侍从室分两处共六组,陶希圣所在的第二处第五组,负责研究及撰述。陶希圣十分满意第五组这个工作环境。

陶希圣的幕僚生活可以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侍从室时期,他在陈布雷的直接领导下,为蒋介石需要的一系列文章、讲话提供思路、资料,撰写某些段落,拟写初稿,陶希圣参与不少重头文件的写作,但陈布雷仍是居主导地位;第二个阶段,从1945年陶希圣为国民党六大提供《政策政纲》开始,由于陈布雷身体越来越差,侍从室撤了,特别是1947年国民大会后,陈布雷基本上退出了幕僚的工作,文字上蒋介石更多地依靠陶希圣,陶希圣本人经过侍从室几年的经历,和《中央日报》总主笔的不挂名却又为人所知的历练,具备了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条件,尤其是抗战胜利,国共之争成为主题,陶希圣这位共产党的宿敌,坐上第一参谋的交椅时机已到。

主笔《中央日报》

陶希圣的报人生涯开始于战时陪都重庆。1943年10月起,陶希圣出任《中央日报》总主笔,1972年他在《中央日报》社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下养老,与《中央日报》难解难分近三十年。

抗战时期,蒋介石对于国民党的宣传极度不满,曾经感慨:“吾党现时之宣传不惟无一能手,而且拙劣已极。”1942年12月至1943年10月的宣传部长是张道藩,他不时遭到蒋介石的训斥。《中央日报》社论的不妥,是宣传部得咎的原因之一。比如,1928年5月3日发生“济南惨案”,可是1943年5月3日这一天,《中央日报》对此却无反映,令蒋介石大为光火,“谓党内宣传何以愚弱无能如此。张部长及中央日报社长应记一大过云云。”张道藩屡受刺激,愤然辞职。

1941年,中央日报社社长程沧波被陶百川换下,两年后蒋介石又将陶百川换掉。陈布雷也以为《中央日报》社论反不如《大公报》,深以为羞愧。1943年9月3日,蒋介石对陈布雷说想让陶希圣出任《中央日报》总主笔,月底,陈布雷正式和陶希圣谈此事,陶希圣欣然同意。

1943年10月16日,《中央日报》社大换血,原社长陶百川辞职,胡健中继任社长兼总主笔,陶希圣作为副总主笔上任(但很快陶就升任总主笔),陈训畲任总编辑,胡春冰任副总编辑,陈宝骅任经理。第二天早晨报纸送到陈布雷处,陈以为:“阅之觉编排方面颇活泼充实,社论为希圣所撰,内容亦佳,为之心慰。”自此以后,《中央日报》社论这一块,大部分由陶希圣一人包办了。

他出力最多的还是在于反共。

“操刀一割”

抗战结束后,学生运动风起云涌:1945年的“反内战争民主”的“一二·一”运动;1946年因“沈崇案”而起的抗议美军暴行运动;1947年从北平开始的“反饥饿反内战”运动,后来发展为“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1947年7月,国民党政府颁布《戡乱总动员令》,对于学运由劝导改为镇压。《中央日报》一马当先,社论中数次使用“操刀一割”,要求教育部绝不能手软,当然,这些社论大部分出自陶希圣这位“总主笔”之手。

陶希圣首次使用“操刀一割”是1948年5月23日。5月22日,上海学联在交通大学校内组织一百多所大中学生的15000人的大会,纪念“五二〇”一周年暨学联成立一周年,并将交大广场命名为“民主广场”,会议还举行文艺活动,其中的话剧《袁世凯》,暗指蒋介石,节目多有影射。同一天,在南京,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的职业学生二百余人包围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青年部,高呼“打倒国特”的口号,在墙上大书“打倒特务走狗,解散青年部”的口号。

第二天,5月23日陶希圣在《中央日报》发表《为国救亡,为党雪耻》的社论,声称“共匪军事间谍竟在首都侮辱我中国国民党至于此极。我们呼吁全党有血性有爱国热忱的同志一致团结,为中国救亡,为本党雪耻”。“惟有投袂而起,剑及履及,与共匪作生死的斗争。”完全是一副生死决斗的架势。他进一步提出不必顾虑这些学生的学业,他以为这些学生本来入学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求学,“对于此等以罢课为日常工作的职业学生,与其养痈遗患,不如操刀一割”。怎样为“操刀一割”呢?职业学生和共产党一条心,不如就把这些人赶到“匪区”(即解放区)去,让他们“求仁得仁”。他强调国民党不能败,否则“则笼罩中国者就是国际铁幕,而统治中国者就是暴民专制。追踪而起者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希望一切反共人士联合起来。他的这篇文章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学生运动更为激进,反南京政府也更明确。

时隔三天,5月26日,陶希圣再次出马,在《中央日报》发表《反迫害反暴动反卖国》,再度叫喊“操刀一割”,指名浙江大学和交通大学的一部分学生已经成为“共党国际间谍”。

《中央日报》社论文章如此杀气腾腾。

再次见到“操刀一割”,已经是在《中央日报》社论的标题位置上——《操刀一割——为大学教育割盲肠》,文章以为“与其养痈贻患,不如操刀一割”,要“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最后,他给交大定的罪名是:“交大现在又造成了苏维埃租界,在国家之内自成一个独立国家”,这是1948年7月28日的事。

国民党军事上的失败,使之更加需要后方的稳定,因此,实施了“改革经济”“肃清匪谍”“安定后方”等政策。上海方面,吴国桢、藩公展等召集各校长训话,宣布各校学生不准开会、不准在校外活动、禁止他校学生入内、严厉监督学生的行动等四项要求,并采取“一窝端”的办法,将各校的学生自治成员抓起来,“操刀”不仅仅是“一割”,所割也不局限于“盲肠”。真正是到了所谓“图穷而匕首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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