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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X草”词族的网络新词语考察

2018-08-28

绥化学院学报 2018年9期
关键词:新义种草语素

张 乐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大连 116081)

网络新词并不都是全新的,它们有的保留了现代汉语中旧有的词汇符号,在新的时期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即“旧词新义”;有的原符号和意义都得以保存,但由于语境不同而获得了新的用法,即“旧词新用”。本文在讨论时除了关注获得新增义项的词语外,还加强了对“旧词新用式”网络词语的关注,并将研究范围限定为近10年网络语境下的流行语。

一、“X草”词族的形成轨迹

词汇是语言三要素中与生活最息息相关的部分。词语共时的动态运动形式会在原有语言材料的基础上创制新成分[1](P214-215),使旧词推陈出新变为新词或形成新语素,某些语素甚至会发展成为类词缀,形成临时性词族。下面以网络语境下的“X草”词族为例,解析旧词新义或新用现象的形成轨迹。

首先,从词语模及结构类型上来看,“X草”是以“草”为“模标”构成的,在形式上以“草”为关联的,以“~草”为词语模而形成的一组网络新词。在字形上,“草”的本字为“艸”,而“艸”的本字为“屮”,两个本字皆位于《说文解字·艸部》。甲骨文字形“屮”发展到金文时期,有的金文便在“屮”的基础上加入了声旁“早”,后小篆时期的“屮”部被会意字“艸”所代替,隶书中的“草”字便由此演变而来。

其次,在字义上,《说文》中的“屮”为“木初生也”,“艸”为“百卉也”。“草”的本义为“草斗,栎实(栎树的荚果,即皂角)也[2](P9)”。后借为“草木”之“草”,表示草本植物的统称。“草”字在表示“木本植物”的意义之上,借代引申为可表示山野、民间的名词;词性引申为可表示“非正式的”的形容词,或可表示“随意地、轻率地”的副词。例如:

(1)草食者羶。(《吕氏春秋·本味》)

(2)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论衡》)

(3)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4)子曰:“为命,稗谌草创之。”

上述四例中的“草”分别表示“草本植物、民间、非正式的、草率地”,体现了其字义在古汉语中的继承与演变。

现代汉语中“草”字的含义基本源自古代汉语中的“草”,体现了字义历时的动态继承,且《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3](P129-130)还对“草”特殊的方言用法与书面语用法进行了归纳总结,以共时视角归纳如下:

“草”具有[+草本植物][+民间][+家禽][+草率][+非正式][+起草]等义项。“草”作名词语素突出[+草本植物]的义项是现代汉语中最常见的用法,如种草、拔草、长草等等。

而2010年间,被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评为年度新词语的“草族”词却是另有所喻,其表义与“草”已有的义项完全不同且该词至今热度不减,衍生的“X草”词族仍大量使用于网络媒体平台。

早在10年前,网络语境中关于“种草、拔草、长草”的用例便已不在少数。2008至2010年恰逢kindle电子书、苹果手机等电子产品登陆中国的小高潮,爱好电子产品的买手们常常陷入产生购买欲与购买心仪产品的不断循环中,这种滋长的购物欲好比野草般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久而久之,网友便将“长草”视为对个人喜爱物品的强大占有欲或购买欲,可泛指美妆、服饰、电子产品等各个领域。在“长草”一词基础之上,由于语言机制的类推作用和大众求新求异的语用心理,以“~草”为词语模又形成了“种草、拔草、狂草”等新词,频繁出现于各类美妆论坛,逐渐扩散至微博、微信、知乎等社交媒体平台。

此外,据百度指数统计,“种草”与“拔草”是现行“X草”词族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两个词语,二者皆为述宾式复合词,原表示与草本植物相关的含义,即“种植草、拔除草”。“种草”“拔草”走红后,受新增义项[+购物欲][+占有欲]的影响,旧词表新义的同时用法也发生改变。

“种草”,即推荐某一商品以诱人购买的行为,常充当谓语,一般不单独做主宾语,与“被”构成“被种草”的形式后可整体充当句子的宾语或定语,表示受他人推荐而产生购买欲望。例如:

(5)舌尖3种草一口锅?讲述美食背后的器具故事(中国新闻网,20180222)

(6)看完OPPO R15的用户评价,发现已经被种草了(搜狐科技,20180407)

(7)被种草的你什么感觉?是跟着一起买还是不屑一顾?(百度百家号,20170628)

例(5)中的“种草”作谓语,例(6)中的“被种草”作谓语、(7)中的“被种草”作定语。可见,“种草”获得新义项之后新增了充当定语的功能,但一般充当谓语,不做主语,多与“被”字搭配表被动态。

“拔草”的用法与“种草”基本一致,即拔除购物欲,放弃购买计划。但也有网友认为只有购买完心仪商品,才能有效根除购物欲望,故“拔草”也被当做“买回被种草的物品”来使用。例如:

(8)世界上最有设计感的咖啡店等你去拔草!(新浪时尚,20180226)

然而百度百科认为“拔草”被网友、媒体误解成“干脆买回来”之意是误用,且使用人数较少。统计2018年1至3月百度新闻标题中“拔草”一词的使用情况,我们发现表义同例(8)的例子并不在少数,多突出[+购买]的义项。2018年1至3月间,百度新闻标题中出现的“拔草”,仅有4次表示放弃购买,突出[-购买]的语义特征,5次表示“拔除草”的本义,其余出现时均表示[+购买]的义项,约占总数的76.32%。可见,当下的“拔草”一词意义更趋向表示“买回被种草的商品”。

综上,基于“X草”词族,我们可以将网络新词中“旧词新义”现象的形成轨迹归为四步:

第一步,旧词中的语素因某一热点事件或网友的创新性使用而获得新的义项;

第二步,随着新义项的走红,获得新义项的语素逐渐显现出类词缀的特征,形成以该类词缀为模标的词语模,衍生出一系列新词;

第三步,由于词语缺少实践检验以及结构尚未凝固定型,新出现的个别词语意义具有不稳定性,仍处于不断运动变化中。

第四步,受网络语境及新生义项的影响,某些词语的用法会改变,有的词在词义未变的情况下,也会因产生了新用法而再次成为热点,具体事例见下文论述。

二、网络新词的孳生来源

(一)方言词语、行业用语及专业术语的泛化与推广。方言词语、行业术语和专业术语都是与社会方言平行存在的、某特定范围内人群所使用的语言,虽然流通性低于现代汉语普通话,但在可通行范围内已有自己较长的历史和稳固的群众基础。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各行各业的联系只会更加密切,大家互通有无,强势词语便有机会借社会成员之间的交流而跻身于共同语的层面,从而使一些“旧词”获得新义项与新用法[4](P100)。方言口音的网络泛化,比如福建方言的“方(慌)”,广东方言的“香菇(想哭)”,河南淇县方言的“有木有(有没有)”。行业用语的网络泛化,比如摄影用语“暗箱操作”,舞蹈用语“亮相”,戏曲用语“反串”。专业术语的网络泛化,比如医学术语“盲点”,心理学术语“强迫症”,物理学术语“向心力”。以上源自方言和社会方言中的新词都为词汇的变化运动提供了大量素材。

(二)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热点新闻与事件的传播。热点事件一直都是推动新词新语产生的重要因素。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带一路、互联网+、和谐社会、两个凡是、两学一做”等词语皆是伴随着一些政治、经济、文化决策而逐渐流行起来的。一个词的意义包含了词汇意义、语法意义和色彩意义等诸多方面,社会语境赋予词汇的新的色彩意义才是一个词语中最容易变化的地方,更是最真实反映社会民生的窗口。虽然该类新词语大部分为新造词,但类似“中国梦、获得感”这种原有的词汇在不同时期仍会受国情及社会发展情况影响而产生新的语义内涵,同时被赋予不同程度的色彩意义。所以,尽管词形未变,它们也将产生新的意义与用法,进一步壮大发展热点新词,为稳定词汇的最终形成而提供参考。

(三)网络语境的推动。无论是源自方言、社会方言还是相关政治、经济、文化的热点事件,新词语的产生和传播都需要网络、电视、广播、报刊、杂志、书籍等媒介,其中以网络平台最为重要。网络是推广新词语、引领语言舆情的重要阵地,它也为中外语言的互借提供了便利,促进文化交流及新词语的产生。网络语境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传播性,某些语言形式在网络中可以临时打破原有格式或因某一热点事件而获得新的概念所指。如“各种”一词,在原词义的基础上产生了新用法。原有的“各种”多作定语修饰名词性成分,而新兴的“各种”表现出副词的部分特征,可修饰谓词性成分并组成“各种+动词”或“各种+形容词”的结构,例如“各种喜欢各种买”“各种可爱各种美”。再如“尬”表示[+尴尬][+争斗][+比赛]的新义项等等。

三、网络新词的结构特征

为更全面地探究近十年间“旧词新义式”新词语的整体结构特点,下面参照《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以近十年《咬文嚼字》杂志编辑部公布的年度流行语为研究对象,将百度百科中收录的与字典义不符或用法不同的年度流行语作为“旧词新义”现象的考察对象,并分析其结构特征。

《咬文嚼字》杂志社近十年公布的年度流行语,100个流行语中有60个流行语属于“旧词新义式”新词语。其中,双音节合成词是“旧词新义”式网络新词的主体,单纯词占比次之,字母词、短语、句子等虽都有出现但数量比相对较小。

(一)合成词(39个,约占65%)。

A.复合式:流量、油腻、套路、颜值、任性、神器、光盘、逆袭、土豪、点赞、奇葩、坑爹、卖萌、吐槽、气场、给力、围脖、围观、二代、钓鱼、秒杀、山寨、拐点、宅男(宅女)、小目标、获得感、中国梦、新常态、正能量、接地气、伤不起、躲猫猫、被就业、洪荒之力

B.附加式:蚁族、创客、剁手党、微XX

C.重叠式:宝宝

A组中的复合式合成词主要由联合型、偏正型、中补型、动宾型词语构成,在限定范围内暂未发现主谓型结构的流行语。个别词语包含三个或以上的语素,此时其内部构成可以不止一个层次,如下图例[5](214-215):

上述两例中,左图是由外到内的分析顺序,右图反之,划分类型时多以最外层结构为准。B组中多为“词根+词缀”的构成方式,近几年,新词语的词族化趋势较为明显,多是由某个词缀或类词缀的类推作用而形成的新词族。C组中的重叠式则是重叠词根语素来构成词语的。大多数获得新义项的合成词获益于网络热点事件的发酵,并被赋予新的义项并走红网络。

(二)单纯词(12个,约占20%)。

A.单音节单纯词:尬、裸、控、囧、怼、帝、雷、亲

B.双音节单纯词:蓝瘦,香菇、忐忑、纠结

C.多音节单纯词:压力山大

A组中的“裸、控、囧、怼、帝”可以看作一种类词缀(按构词能力由大至小进行排序)。该类语素具有强大的造词能力,可分别作为一个词语模的模标从而生成一系列新词,拥有强势构词能力的类词缀甚至可以形成相应的新词族。B组中的词语一般词形稳定,但构词能力弱于A组。因为A组单音节语素大量生成的多为双音节词,符合现代汉语双音节词占优势的主流特征,而以双音节词为基础多生成为三音节词,不符合大众的语感倾向,所以B组的构词能力偏弱。C组分类下的多音节单纯词从形成方式上看多是通过音译、象声等方式来获得新的意义与用法。

(三)其他(9个,约占15%)。

1.字母词(1个)。汉语中字母词的使用问题一直存在着较大争议。由于语言的交流与互借,近些年网络上出现过许多包含了字母形式的网络热词,如“打call、hold住、freestyle、PK、diss”等等。从使用者角度出发,汉字语素结合英文字母的形式除了观感新颖,还会增添个人的语言魅力与交谈乐趣,因此易于传播;繁琐的专业名词、行业术语用字母词来表述,也会提高书写效率,节省时间。但网络流行语中的字母词多不谙章法且缺乏实践检验,选择使用与否必须慎重。2017年《咬文嚼字》杂志编辑部公布的年度流行语中收入了“打call”,这是近十年来首次公布的包含英文字母的流行语。“打call”一词原指演唱会观众通过挥舞荧光棒或喊叫的方式与台上互动,作为新词流行后多表示对人、事、物的支持和赞同。

2.短语(6个)。作为流行语被收录的短语中,有“最美、有温度、吃瓜群众、工匠精神、顶层设计、可能XXX假XXX”6个短语属于旧词表新义的形式。短语通常会因为其自身的某一个或某几个语素获得新义项而使整体意义发生变化,如:“可能XXX假XXX”中的“假”,原义表示客观事物是伪造的、不真实的,作为新词语流行之后则表示效果不佳、违反常理的主观感受,人们通过对“假”的吐槽来调节自己的情绪。

3.句子(2个)。在所公布的流行语中,共有“你懂的”与“一言不合就xx”两个句子保留了原有的形式并获得了新的内涵。“你懂的”表示:两人新照不宣,心有灵犀。“一言不合就xx”中的“一言不合”则表示突然间就任性地做某件事。

综上我们可知,旧词新义现象的成员仍以词语为主,其中合成词所占比重最大,单纯词与其他语素组合后也多生成复合式合成词。总的来说,网络中超过半数的流行语形式不是新造的,而是现代汉语中原有的。但哪些流行语最终能经过时间的考验,跻身于稳定词汇,我们仍需拭目以待。

四、网络新词的流行原因

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来分析,词汇是语言三要素中最能直接反映生活的部分,层出不穷的新事物、新现象、新观念不断催生出大量的网络新词。但正因为处在现代化信息社会,通讯设施、大众传媒甚至舆论导向等方方面面都不同程度地加速了新词的从产生、发展到消亡或稳定的循环速率。所以,许多只是形式新颖的词语终将被更新的词汇所替代。只有经得起推敲、有文化底蕴的形式才会经久不衰。同时,考虑到大众求新求异的语用心理和语言经济性原则、语言适用性原则,赋予原有不常使用的词形以新的意义才是产生新词最稳定、高效的方法,这也是为什么近十年间评选的流行语中有半数以上都是旧词新义或旧词新用式新词。

除此之外,新词语作为语言系统中不断更新的新鲜力量,即使拥有旧词的形式,也不代表它终将会被大众接受成为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一员,必须要经过时间和实践的检验。事实上,新词语的形成需要一个漫长的周期,现有网络中流行的新词在意义与用法方面并没有统一的使用标准,仍有许多混乱的用法存在。所以,在对新词语存有接纳态度的基础上,合理的引导规范是必不可缺的。

类似“X草”词族的旧词新义或新用式流行语的孳生,是语言系统、社会文化和语用心理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首先,汉语系统中词汇的族群化衍生,既极大地丰富了汉语的词汇系统,同时也彰显出汉语构词的创新性、继承性与理据性。创新性主要表现在“新”,旧词新义式流行语被赋予的新意义或新用法正是新词语旺盛生命力的根本体现。以携带“新”基因的语素为基础生成的一系列新词,又因语义特征的相似性而类聚成族,这种类义词族的形成是相似性基因在族群化继承性影响下扩张遗传的自然结果[5]。同时,携带“新”基因的语素往往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汉字,拥有很强的理据性,如“尬 X、微 X、晒 X、X族”中的“尬、微、晒、族”,上可追溯下可根据需要而生成新词语。

其次,为了更详实地体现汉语系统中新词语的发展情况,我们将近十年《咬文嚼字》杂志公布的年度流行语中旧词新义式词语出现的时间、比重等情况进行了统计,发现,近十年的流行语中旧词新义或新用式词语的数量达到60%,除了2012年、2014年,其余年份的旧词新义或新用式词语的个数均多于单纯的新造词,近三年的发展趋势尤为稳定。思考其增长趋势,我们发现汉语系统中已有的词语形式几乎可以满足人们的使用诉求,网络用语无需凭借“新外形”来获得受众群体,人们对词语的选择逐渐由盲目而变得理性。

结语

综上所述,诸如“X草”词族的旧词新义或旧词新用式词语的形成主要与网络上的热点事件有关。原有词语形式(或其中的某个语素)多因热点事件而获得新的意义或用法,甚至形成词族,而后流行于网络。近几年出现的网络新词总量虽逐渐缩小但其中旧词新义式新词的比重却稳步上升并趋于稳定,可见大众对于新词语的选择越来越理性。总的来说,虽然网络语言逐渐朝着规范化的方向前进,但不谙章法的网络形式还需因势利导,至于最终是否定还是接纳,仍需时间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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