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其美卓嘎

“啊——莫啦——啊——”客厅里传来女儿的叫喊声。

“好好……我走开……这孩子……”

我断定她的奶奶在她看电视时肯定说了：“央啦，不要离电视太近。”或“央啦，别吃那个，会肚子疼。”或“央啦，在沙发上坐好！”让她觉得有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响，去抓又抓不到，去撵又看不到，只好用叫喊声来发泄自己的气愤和厌烦。

何止是小孩子，对大人，婆婆的唠叨也像把剪刀，时时刺到安静的神经上。每谈到一件事，她就会像复读机一样反复说个不停。比如，有次我女儿手上拿着一颗螺丝钉，婆婆就强行夺下，并跟我讲了一个孩子因不小心吞下螺丝钉而送命的故事，最后，她语重心长地强调：“其米，千万不要让孩子接触到这种东西！”我很认真地答应了。觉得婆婆就是担心她的孙女。过了两分钟，婆婆从厨房下来，对我说：“其米，以后得看好孩子，千万不要让她接触容易吞的硬东西！”我依旧答应着。后来她从厕所回来，走到客厅若有所思地说：“其米，这孩子，你得好好看，别让她吞下不该吞的……”话没说完，被旁边的公公呵斥道：“够了！其米已经知道了！这老太婆。没完没了的！”这时回荡在空气中的唠叨声戛然而止，我感觉豁然开朗，光线也变得明亮了！

可是，这唠叨绝不会驶向她的儿子。婆婆爱自己的儿子，而且希望我也像她一样深爱着她的儿子。每次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丈夫一回来，婆婆以敏捷的动作打来香浓的酥油茶，然后提醒我说：“其米，你给弟弟打个洗脚水！”自己还马不停蹄地准备晚饭—那是他儿子最爱吃的面条！婆婆走到院子，喊到：“其米，你看看，弟弟的鞋子里都是湿湿的，你以后帮他晒晒。让他换换鞋……袜子都好久没洗了吧，你帮她洗洗！”我有些愤懑了——我是佣人吗？想到在自己家里被家人当宝宝，伺候吃的伺候穿的，在这家里简直就是她儿子的小保姆，我开始对婆婆有了怨恨！我气愤地洗着丈夫的袜子。婆婆走到跟前说：“其米，以后别让弟弟喝饮料了，对身体不好！”我立马带着怨气说：“这您跟他说吧，他哪会听我的！”

在怀孕早期，和丈夫每天去散散步。可是每次有婆婆在一旁阻挠。我猜想她大概不想让她的儿子辛苦吧！可是，我肚子里的是她儿子的骨肉，他有义务有责任陪我散步，不是吗？于是我把婆婆的百般阻挠当成耳边风。那天恰好丈夫不想去跑步。婆婆很小心地说：“今天你們最好别出门，太阳毒得很！其米又怀着孕，热了会更不舒服……”还来不及我反驳，丈夫就来一句：“要么，明天去，太热了，外面！”就这样，我的宏伟计划又被这对母子毁于一旦了，我躺在床上，怎么都挥散不去心中的气恼！婆婆一会儿问我吃什么水果，一会儿问我要不要给我买零食去，一会儿又端来水……我顿时觉得这老太婆狡猾滑稽，就更不想听话了。如果有人夺去你最爱的，然后用各种把戏来哄你，你还会笑吗？此刻，我就是这种感受！

“你有完没完？我妈现在都看你脸色行事了你还板着个脸！”

如果没有婆婆的莫名插入，我们两个一直都是非常恩爱，他怎么忍心有孕的我哭泣！

后来，我当了妈妈，幼小的生命在我的世界里开始舒展得尽善尽美。婆婆时不时地夸着、抱着、笑着，白皙的肌肤里青色的血管犹如她怀里的婴儿般手舞足蹈着。

每当孩子有些哭闹的时候，婆婆会递来冲好奶粉的奶瓶，又送来打开好的尿布，还会安慰心急如焚的我说：“没事的。你别急，孩子小时候就这样，实在不行去医院看看……”

一次早晨，我抱着孩子下楼时，婆婆惯例迎上来，抱走孩子，让我洗漱吃饭。她说：“昨晚睡前尿的裤子，你放沙发上了。我早上洗了，不知洗得干不干净？”我有些惊讶一婆婆一直说手指关节不好，不怎么碰冷水的。我说：“您不用这样，中午宝宝睡了，我会洗的。”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咳……都怪这手被弄成这样。不然你不用这么累，我多想帮帮你啊！”

粉嫩的小裤子开着可爱的裤裆在晨光里闪烁，它似乎在告诫我其实婆婆是个善良的女人。我也不知怎么了，顿时相信她的话，相信她确实想帮我带孩子，只是因为手不好使，导致力不从心而已。

婆婆的一天除了清早去转林廓外，其余的时间都会待在家里，在厨房、客厅和厕所之间来回旋转。偶尔坐下来喝喝茶，逗逗她的孙女。我说怎么不出去跳舞，鲁康里有很多老太太在跳舞呢。她叹着气说，不放心家里，嫂子又爱出去玩，家里的琐事没人干。我说我可以干。她笑着说：“你好好照顾孩子就行，你看看你，就一个孩子把你憔悴成这样，我还忍心让你干家务吗？你得向你嫂子学习，看人家多会享受，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我笑了，可是感觉心底一阵酸痛——婆婆始终记我于她心上！

每隔一周婆婆会给她孙女买来衣服，最初是一条粉色的裙子。我看到了就很嫌弃——土得掉渣！可是女儿很是喜欢，还不太会说话的她，穿上裙子在镜子前左转又转，那笑容是我给她心仪的玩具时都不曾见到的灿烂！她在一旁看着说：“其米，你看大小刚好，我选了半天，觉得这个挺漂亮的，她果然喜欢！”见自己的苦心换来了孩子的欢乐，看着孙女高兴的样子，她笑得跟少女一样，说：“我的娃，你喜欢就好。奶奶以后还会给你买，直到奶奶我闭眼！”

可能是因为孩子，婆婆经常夸我会带孩子，把孩子带得结结实实、漂漂亮亮的。

每次放假回到家里，婆婆会说：“你要吃好、睡好，尽量在假期里养得白白胖胖的，家务你嫂子会干，你不用去抢了！”她很少指使我为她的儿子端水洗袜。而我反而会主动去给丈夫端水盖毛毯，觉得那是我该做的，乐意做的。

我喜欢吃白饼，婆婆转林廓回来，气喘吁吁地从包里拿出热乎乎的饼子，递给我说：“趁热吃，这饼子是早上刚做的，我买了之后赶紧转了一圈孜廓就回来了，怕凉了伤你的胃……”我接过饼子，顺便掰一块塞到嘴里，酥软新鲜的饼子通过我的味觉，很快触及我的每个细胞，让人觉得甜美幸福。

有时看到婆婆劳累的样子，我会悄悄说：“妈，你都操劳了一辈子了，现在老了，该享受了，家里的事就交给嫂子吧！”她会眯缝着那双细长的双眼，皱起嘴角的纹路，说：“咳……她有你的一半就好咯！”

如今，我的女儿快五岁了，虽然从三岁开始自己在带，那忙得不亦乐乎的日子让我变得坚强而充实。有时，当我把孩子哄到床上入睡时，自己的腰板都直不起来了。才发现，这一天除了上班，我还洗了衣服，洗了餐具，打扫了房间，收拾了孩子的玩具，收了孩子的衣服，重铺了床垫……甚至，有时一个人可以铺地毯，搬动笨重的家具……可以说是任劳任怨，乐此不疲。这些，不是为孩子，还能为谁？

我爱我的女儿，满足她所有的小小的要求；不愿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和委屈；望着她娇嫩的背影，我会莫名的感动；看到她生病发烧，我急得都能在黑夜里背着她去医院……

而我的婆婆，爱他的儿子，儿子都快四十了，都已为人之夫，为人之父了，她还当是孩子！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