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平原的麦田里

高连奎

爸爸总时不时地念叨要带我回一趟老家，在最美好的季节。尤其是今年，爸爸像终于下了决心，不仅念叨，而且开始着手准备，水壶、草帽、驱蚊药等拾掇了一大堆。

爸爸的老家其实也是我的老家，不过我记忆里并没有印象，父母言之凿凿地说在我幼儿时期曾带我回过一次，而且我玩疯了，乐不思蜀。老家当然在乡下，而且并不远，前几年已通了公交车，是在远郊的一个小村庄。虽然并不远，但是连爸爸也很少回去，有关老家的信息，只在电话里传递。

今年，爸爸真的决心要成行了，时间选在高考放假的那两天，正是麦收时节。那两天恰是双休日，不过我们提前放了一天假，假期便有三天。爸爸说：“骑车回趟老家三天足够了！”

我和妈妈都惊诧地瞪大眼睛，妈妈问：“为什么要骑车，而不是乘公交车？”

爸爸歉意地笑笑，说：“公交车其实到不了村口，公交站离村子还有五里路。”

那么只好骑自行车前往了。爸爸选在清晨暑热尚未升腾的时间出发，即便是这样，骑了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已汗流浃背。爸爸随便指指前方，说：“快到了，快到了！”一连说了好几次“快到了”，我们才拐上乡间公路，太阳不饶人地发散着热量，路旁林荫也遮不住热烈的阳光晒到我们身上。爸爸长长舒口气，说：“这下真的要到了。”脚下加把劲，三辆自行车飞快地奔驰起来。眨眼间，老家真的到了。

老家是一座显得有些破落的小村子。

还没来得及细看，爸爸已领我们走进二叔的家里。二叔正在院里收拾他的拖拉机，一见我们进门，就对我说：“来得正好，我跟你爸早就商量着要给你安排一次麦收，歇口气，我们马上出发接麦子去！”

爸爸招呼我们放下自行车爬上拖拉机挂斗。二叔开动拖拉机在村路上三转两转，把我转糊涂时，竟走出树林，眼前一片金黄色的开阔地扑面而来。这就是书本上描述的麦田！一望无际，远接天边。我不禁欢叫起来，不等拖拉机停稳就跳下去，好奇地跑进麦田里，远观近看，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我们常吃的面粉的出生地。

爸爸和妈妈跟过来，把草帽扣到我头上，一起观赏这童话般的金黄。

爸爸不无感慨地说：“我记得小时候，收麦时是用镰刀割的，割下来打成捆再运到打麦场上晾晒，骄阳当头时驾着牲口拉着碌碡辗轧，再用木叉挑走麦秸才能收起麦粒。”

我指着偌大一片麦田，疑惑地说：“这么多，得割到什么时候？”

爸爸笑着拍打我的肩膀一下，说：“是啊，那番劳苦想想都心有余悸呢。这正是抢麦的时候，不争着抢着干活麦子就收不上来，连秋庄稼都耽误种了，所以那时不分早晚，一个人带好几把镰刀，一刻不停地割麦，直到把镰刀使钝了，磨刀时才好喘口气休息。”爸爸顺着我疑惑的目光也望着微风中摇动的麦穗，又说：“那时还没有机械帮着人收割，麦收全靠人力，真是太辛苦了！”

妈妈说：“那时才叫粒粒皆辛苦呢！”

我担心地说：“老爸，你不会叫我来体验割麦子吧？”

爸爸妈妈都笑起来，二叔也笑着站过来说：“你要是非要体验我还得买把镰刀！”说着爱怜地拍拍我肩膀，又说：“收割机马上就来了，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果然不远处传来隆隆的机器声，两台联合收割机开过来，后边跟着几辆带挂斗的拖拉机，麦田边上的树荫里也忽然冒出一些人来。联合收割机在地头调整一番，便欢叫着冲进麦田，所过之处留下一拃多高的麦茬，像剪草机一样把麦田割去。我跟着爸爸踩着田埂追着观看，太阳晒在身上也不觉热了，爸爸兴奋地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联合收割機收麦子呢。”

联合收割机像小船一样行进在麦浪里，而我则像一片树叶一样追随着飘浮，耳边传来隆隆机器声，鼻里闻着怡人的麦草香，身上的汗沁出来又被热风吹干了，心里被说不出的一种愉悦与兴奋充斥着，真想放声长长地吆喝一嗓子。

联合收割机返回时，二叔已将拖拉机调了头，等收割机一停下便靠过去，马上就有金灿灿的麦粒流水般倒进挂斗里，眨眼间就装满一斗。二叔招呼一声，爸爸便把我托上后斗按到麦子里，惊得我像在泼水节时被浇了一身凉水。爸爸妈妈也爬上挂斗，而且在拖拉机开动时顺势躺下了。我也学样躺倒，跟无数麦粒零距离接触。随着拖拉机在路上颠簸，我闻着麦香慢慢陷下去，仿佛儿时玩的游戏那样有趣。

打扫干净的打麦场上，二婶早在等着将收获的麦子晾晒起来。

我依然闭着眼睛享受着，不知道爸爸妈妈已悄然爬下去，忽然我的身子开始歪斜，当我睁开眼想坐起身时，已然随着满车的麦粒被倾倒下去。

我脸肯定吓白了，心跳得都要冲出胸腔，却听见爸爸妈妈、二叔二婶一片开怀大笑。

二叔说：“你是我们收获的麦子啊！”

我被半埋在麦堆里，感觉真像被收获回来的麦子呢。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