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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地中海滨

2018-08-21聂梦兮

湖南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马赛

聂梦兮

现在想想在那些日子里,我的瞳孔和耳膜变得比以往更加敏锐。

那是一座视觉、听觉,以及嗅觉可以全方位感受的城市。空气可以是地中海的蔚蓝,是干燥的白,也可以是某种化学液体的明黄;阳光是南方的,建筑是西方的;假如你正好也对色彩敏感的话,那么在混杂的人行道上,你就能轻易地捕捉到调色盘里的任意色彩——那是妇女头上的纱丽。

周围的哥特式教堂和新古典主义建筑不断示意我:这是一个典型的西欧海滨城市。远处汽车喋喋不休的喇叭声,满街棕色、黑色且清一色戴头巾的女人从我眼前一一闪过,中间有几个背着登山包、挂着相机的过客快速地大步通过……一帧帧如电影般的画面似乎又在提醒我正身处北非的某个城市街头。

总之,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城市。这是地中海最大的商业港口,也是法国最古老的海滨城市——马赛。它古老却时刻充满活力,骨子里流淌着年轻、躁动的血液,同时也毫不掩饰它的包容,那些来自城市各个角落的冲突和对撞,以老城区的旧港为中心强势地向四面辐射。

这座城市三百六十五天高声喧嚣,从不打烊,没有片刻安宁。空气中掺杂着海风送来的保质期失效后的鱼腥味,充满异国风情的丝丝香料味,以及可颂面包的浓烈的巧克力味,全都一股脑儿地灌进鼻腔。经过技术改良的披萨,看起来粗糙,一点也不诱人,早已被滋滋冒油的烤肉饼“可爸爸”盖过风头。一位打扮优雅牵着贵宾犬的老太太正走进一家法式高装店,對面,是吉普赛老板万花筒模样的首饰店。乞讨者一家靠在成堆混杂的垃圾旁,几个小孩赤着脚围着一位贵妇祈求施舍。拥挤的街道向马路中央扩张——行人、摩托车和四轮车彼此纠缠着,小孩哭闹以及男人和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从深巷里传来的收音机回声交融混沌着。这时,街头无聊的搭讪者勉强用还算流利的中文执着地问你,你是中国人吗?你是学生吗?

所有这些怪诞、嘈杂和天方夜谭是构成老城区的重要部分,也是城市的灵魂所在,如此真实,天天上演。即使在冬季,仍能感受到这座城市在膨胀,在燃烧,直到一场疾风骤雨的来临,扑灭了这场大火。

马赛位于法国最南边,是普罗旺斯省的首府。它紧紧偎依着地中海,距离意大利、西班牙和瑞士仅有几百公里。自古以来,马赛就是欧洲和北非的十字路口,这里犹如一块巨大的天然磁场,将古希腊、古罗马和西哥特人、迦太基人甚至凯尔特人吸引汇集在此,各种肤色、各个种族的人在这里繁衍生息。即便历史上遭遇了几次灭绝式的重大瘟疫,也没能将它完全吞没。

近代以来,随着法国在北非的殖民统治和海外扩张,以及后来一个一个殖民地纷纷独立,涌进了大量的非洲移民。马赛特殊的地理位置是大批移民到达的第一个港口,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成为了这些外来者踏上欧洲大陆的第一片土地。所以,这座城市被戏称为“北非首都”。

斑驳的百叶窗半遮半掩着,余晖从隔板的间隙里透进来。卧室大小的房间配备陈旧的洗浴池和一只半新的抽水马桶,厨房则设计在每层楼的中间等待大家共用。房间里没有配置空调也没有风扇,甚至没有窗帘,地中海的阳光强烈耀眼,通常出门前必须把帘子降下一半,以此抵挡不断涌入的阵阵热浪。即便是靠海,夏天的马赛也难以逃脱高温的宿命。

这是巨型格子公寓中的一间,像是公寓的一个分子,小小的、不起眼地藏在第九层,就暂且称它为魔方公寓吧。这栋公寓长约二百多米,宽不过百米,共二十一层,楼间距狭窄,无数个方形小窗户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土黄色的外墙上。我猜这个魔方盒里至少住着一两千人吧,可以想象其密度之大!

暑假的时候,朋友L回国了,于是我在这间格子里借住了近两个月。向来喜欢安静的我不太确定这是否是一个好主意。

学生寝室右手边第一户邻居哈曼德是摩洛哥第三代移民。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他的祖父就带领一家人乘船穿过直布罗陀海峡到达葡萄牙里斯本生活,后来因法国放宽了殖民地移民政策,他们举家迁往马赛定居。

哈曼德是年轻的九〇后,蓄着大胡子。他几乎每天都穿着马赛队的球衣,白色T恤中间印着“M”队标,除此之外,再没见过他穿其他球队的衣服。我同他首次打交道就是因为足球,并不是出于足球爱好,而是因为他和同伴的呐喊欢呼声几乎快震倒这层空心墙。那是晚上十一点,马赛VS巴黎,比分1:0。

不仅仅是我的邻居,整栋楼、整个马赛都在歇斯底里地震动,城市正在高烧:啤酒瓶哐当当地从楼道的这头滚到了那头,接着又被酩酊大醉的球迷踹向另一端;魔方公寓的上千台电视机正传来与街道、酒吧一致的欢呼雀跃;街上响起了砸玻璃的声音、汽车报警声、粗鲁的脏话以及刺耳的鸣笛声——那是穿梭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消防车。不知疲倦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即兴交响乐飘荡在马赛上空,这座城市还在继续燃烧,从最北边的贫民窟蔓延到市区老港,再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抵达所谓的富人区。这样的情形,哪怕是装备最先进的消防队看到了也会摆摆手,耸耸肩,无奈地说他们试试看。

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二天上午,这座城市终于退了高烧,整栋楼异常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窗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经过两个买面包的阿拉伯大妈和一辆空荡荡的巴士。我难得地享受着这片刻静谧。中午打开本地广播,里面传来的几乎都是关于昨晚那场比赛的消息,这场球是如何的险、如何的精彩。

当然,马赛球迷又再一次上了新闻头条:由于他们疯狂过激的行为让场内失去秩序,比赛被中止了好几次;市内各个社区和街道上,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砸车烧车事件,满街的啤酒瓶和烟头则调动了全城的垃圾车收拾残局;在市中心火车站附近,警察还破获了一起毒品交易,据说半夜的枪声便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马赛的这次球赛事件让我体会到了这座城市的不可思议,但对于马赛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追求,已经是家常便饭了。邻居哈曼德笑着对我说,你再住上一个月就不会觉得奇怪咯!

一周后,我去韩国同学Wonjeong新家,庆祝乔迁之喜。她是我在布列塔尼美院的同学和挚友,她刚被马赛美院录取,暑假并不打算回国,十分期待在马赛的新生活。

关于租房子这个问题,她费劲了心思。在欧洲的大城市里,马赛的治安问题尤为突出,能够提供给外来者的合适房源并不多,少量的学生公寓只优先提供给外国研究生以上学历的学生居住。Wonjeong又不想合租,最后她在邻近富人区的位置租到了一个十五平米的小公寓。这已经十分走运了。

在经过走廊时,我和她的房东擦肩而过。显然,她把我误认成了Wonjeong,友善地问我这几天是否住得习惯,突然又脸色大变,指着尽头的公用浴室高声说:为什么不把地拖干再出来?我已经说过第三次了!

后来,韩国妹子给我讲起她的房东奥利维亚,一个性情古怪多变的法国女人。奥利维亚约莫四十多岁,女权主义以及不婚主义者,家里唯一的成员是一只精瘦的黑猫。她是马赛一家私立学校的法语兼职老师,平日里常去周围的小山远足,或是在沙滩上躺上半天,把自己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奥利维亚从出生便一直生活在这栋公寓里,她从未提起过自己的亲人。她将多余的三个房间用空心墙隔出来,常年租给学生和年轻的上班族,他们共用厨房和卫生间。另外两间房间分别住着一位中国女生和一位俄罗斯女生。韩国妹子说以前这里曾住过两个阿拉伯男生,但由于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的巨大差异,奥利维亚终止了他们的租房合同,从此她不再接受阿拉伯裔租客,然而,她常称自己是一个包容的法国右翼。除此之外,厨房和卫生间常常成为她和租客间的雷区。比如,她受不了中国女生炒菜的油烟味;几乎每天都在抱怨马桶的污迹和浴室里没有悬挂的拖布;又比如,俄罗斯女生忘了密封好冰箱里的奶酪……

三个月后,她们的室友俄罗斯女生因受不了奥利维亚刁钻的性格搬走了,不久后住进来一位强势年轻的法国女警官。韩国妹子告诉我,从此之后,奥利维亚和女警官之间的争吵就没有停息过。

对于法国公民来说,游行不仅仅只是为了发出自己的声音,更是一个合理的、集体发泄的时刻。我从没参与过游行示威,但却经常在市区的街头巷尾碰见示威的人群。在法国大多数地方的游行都是比较温和有序的,但在马赛遇到的一次游行示威又一次让我感到这座城市的疯狂,巧合的是,我竟然在人群的领头队伍中认出了狂热的奥利维亚。

他们被点燃的情绪在游行中全部爆发出来,场面几乎失控,近乎危险。那天,我和L在老港附近的商业街购物后正准备步行回家,不料,却遭遇了这个浩荡的游行长队。他们从一公里外的老港出发,切断了主干道一路往北,队伍蜿蜒了好几条街也望不到尾。他们几乎统一身穿红色T恤,用扩音喇叭喊话,齐唱口号,举着横幅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更有意思的是,其中還有一支乐队震耳欲聋地咆哮着。街道两侧有不少围观的人,他们像过节一样靠在商铺门口,嘴里大声呐喊助威。

由于周围的街道都塞满了游行的人群,我们只好在一旁等着。一开始,队伍还比较有序,但随着人们开始向四处乱放鞭炮后,局面变得混乱起来。在经历了上次的“疯狂足球”事件后,我预感这场游行也会失去理智,趁机疯狂一把。这时,人群中飘来一层厚厚的浓烟,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上万人像无头苍蝇那样到处乱窜,互相推搡,尖叫声、小孩的哭喊声和重击的砰砰声此起彼伏,我再次听到了汽车被砸、玻璃破碎的声音。可怜的老城区墙体剥落得满目疮痍,摇摇欲坠。浓重的烟雾和灰尘遮挡了我们的视线,在预知这场不祥活动那一刻,我们快速跑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马赛城又一次进入高烧模式。

那是一次抗议政府增加工人每周工作时间的示威游行。众所周知,法国是世界上假期最长的国家,对于普通的工薪阶层来说,意味着每年有一百五十天不用工作,且一周工作时间为三十九小时。毫不夸张地说,假期——就是他们的生命。

“阿姨家的饺子馆”是我在马赛定期光顾的地方,也是其他中国学生常去的餐馆。它并不像其他中餐馆那样挂着醒目的红色招牌,上面滑稽地印上“中华大饭店”,或是“豪华自助中餐”之类的名目,而是低调地隐藏在闹市中——那是靠近市中心火车站的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

要进饺子馆,得先按公寓楼门厅的门铃,接着,老板娘探出头来把门打开。周围没有任何饺子馆的提示,它靠的是大家的口口相传。也常有一些法国人慕名而来。老板娘一家租下一楼的一套二居室,两张大圆桌、十张椅子和一张贴在墙上的菜单——这就是被大家亲切地称为“阿姨家”的饺子馆。

每次点饺子时,我常在海鲜和牛肉馅之间徘徊,这时候,急性子的老板娘就会操着浓重的东北话说:“姑娘,吃啥呐,想好了吗?”

每盘十六只白白胖胖的大饺子吃得我心满意足。在成都一年都吃不了三次的钟水饺,在这里却成了每到马赛的必来之处。

在饺子馆,总能遇到熟人。每次吃饺子,都能碰见L的学姐S,她来马赛五年多了,从不下厨。在吃腻了快餐和食堂后,她把胃寄托在了饺子馆,每次吃完后还会拎两袋冻饺子回家。我们开玩笑说干脆她每个月在阿姨家交生活费吧,免得每次来还在包里装一堆硬币。

我和L的同学C,也是在饺子馆的圆桌上认识的。她和我接触的朋友很不一样:一开始,我惊讶于C总是穿着一身花哨的、不合年龄的“可爱”衣裳;后来在吃饭聊天时发现,她比我年长好几岁,但只知道看国内古装剧和综艺,对电视剧和偶像小说以外的世界毫不知晓;到法国留学三年,却从不结交任何外国人,甚至从不同法国人说话。C排斥法餐,热衷于逛饺子馆旁边的中国超市,还有中国同学之间的火锅聚餐。C也很坦诚、简单,她常说后悔自己选择了电子设备这个枯燥而麻烦的专业,她也并不是出于喜欢而来法国,漂洋过海只是为了一纸文凭。

当然,像C这样的留学生还有很多。我猜,大概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爱好就是去阿姨家的饺子馆吧!

马赛这座城市的奇特性,在于你完全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如果非得选一个词语代表它的话,我想应该是个动词,或者是欢快的名词——游乐场——不知疲倦的游乐场。

老港旁的摩天轮像一堆听话的积木被市民摆放在那儿,每个到老港的游客都会拿起相机仰头狂拍一阵,但并没有多少人愿意花二十分钟上去坐坐。每年十二月的圣诞集市就在它的脚下,这时的摩天轮被市民们换上喜庆的圣诞装,乐呵呵地站着傻笑。随着第二年夏季的到来,它又被挪到几公里以南的海滩旁,和戏水的人们一样,它也穿一身清凉的蓝白条纹泳衣。摩天轮就这样延续着它的生活轨迹,这也正是马赛居民的生活写照。

马赛“盛产”流浪汉,在家乐福超市的大门口,时常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要么三五成群有说有笑,要么醉醺醺地独自守在角落里思考人生,一有路人经过,他们的双手立刻成乞讨状,嘴里嘟噜着:“Madame、Monsieur, siilvous plait!”(女士、先生,行行好吧!)有时,他们旁边还蹲着一只温顺的大狗,目不转睛且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这样一来,人们的同情心就像洪水般泛滥,毫不犹豫地摸出兜里的硬币递给乞讨者,并极其怜悯地说:“拿去给狗狗买点吃的吧!”但我倒是更乐意直接买袋狗粮给他们,因为他们有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酒。

在马赛市区众多的乞讨者中,有几个人令我印象颇为深刻。这里,带有诗人气质的流浪汉不在少数,但我在市中心邮局旁边遇到了一位真正的“流浪诗人”。他大概四十岁左右,穿着破洞牛仔夹克,中等个头,长着一张典型的南法人脸:一头茂密的深褐色长发,深邃细长的双眼中间高耸着挺直的鼻子。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我每天都能在这个地方看见他做同样的事——看书。他惬意地倚着军绿色大包,专注地看着一本没有封面的泛黄的书。他从不主动向人乞讨,也不同别的流浪汉说话,他面前的白色纸板上用黑色花体字工整地写着:

Donnez-moi des pièces, ou un livre. Merci.

(请给我些零钱,或者一本书。谢谢。)

纸板旁堆着十几本旧书和几枚灰暗的硬币。这样的举动足以让他在流浪汉大军中鹤立鸡群。偶尔,有路人前去和他聊天,询问他看的书。

我总感觉这是一场行为艺术,一个艺术家想体验流浪汉的生活罢了。一周后,当再一次看到他时,我忍不住多天以来的好奇心,走过去和他攀谈起来。“流浪诗人”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又很快闪现出同样好奇的眼神。他叫路易,手中那本缺了封面的书是杰克·凯鲁亚克的《达摩流浪者》。路易说他看过三遍,但却是第一次看到此书的英文原著,这让他非常惊喜但同时又感到阅读语言上有很大障碍。他说,这本书是半个月前一对美国夫妇送给他的。路易十分兴奋地提到他喜爱的作家,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他痴迷于二战后美国“垮掉的一代”,那种骨子里的反叛精神以及空想的诗人情怀使他着迷。

忽然,路易的声音又低沉下来,眼神中透着忧郁,他感叹道,那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时代。当我问路易是否正在进行一场行为艺术时,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和我谈起小野洋子、阿布拉莫維奇,说她们都是行为艺术的灵魂人物。

后来,路易说他接下来打算向东方走,他想到神秘的东方看看,像《达摩流浪者》里的主人公贾菲那样,搭便车流浪于各个城市之间,或是登到高山之巅,自我净化,寻找他想要的真理。

那是我第一次在马赛街头和一位奇怪的流浪汉聊天。

另外一位流浪汉,准确地说,是一个流浪家族,从我初到马赛的第一天,他们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也立刻让我感觉到这个城市的包容和无限的创造力。那是来自东欧罗马尼亚的一个家庭,他们多年来一直寄居在火车站对面一家文具店的屋檐下,标准的三代同堂,下至刚出生的婴儿,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捡来硬纸板、烂褥子和席梦思铺在商店的橱窗旁。老人整天坐在褥子上面无表情地发呆,或是向路人乞讨。大人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们和周围的其他流浪汉打成一片。

这个家庭小孩的出生率通常保持在每年两个。但凡过上一段时间去马赛,就会发现他们又新添置了独轮婴儿车、冒弹簧的垫子和小孩的玩具。小女孩的裙子比脸蛋更花哨,怀里搂着一个没有眼睛的洋娃娃。她们用文具店老板给的水彩笔给洋娃娃化妆,添上同她们一样大的灰蓝色双眼,还有扑闪的卷睫毛。一到午餐时刻,她们就跑去街旁的露天披萨店或者麦当劳,眼巴巴地望着食客,用不太流利的法语哀求着。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们能得到一块完好的披萨,但通常情况下,她们只能站在一旁等候,待客人离开后迅速抓走盘子里剩下的食物。

在马赛街头,能看见各种国籍不同、肤色不同和语言不同的流浪汉。法国本地的流浪汉大多是中青年男性,啤酒和大狗是他们的标配。来自东欧的流浪者多为妇女和儿童,来自非洲和中东的难民通常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非法移民通常采取渡海或是穿过宽松的东欧国境线到达法国,再寻找机会通过申请避难留下来(大约三分之二的非法移民曾提出避难申请),但他们中能通过难民身份而获得居留资格的人寥寥无几。当无法获得身份认可的时候,他们就只能以非法移民的形式长期滞留。由于担心被遣返等原因,不少非法移民并没有申请难民身份。

为此,法国政府先后建立了许多难民营。民间的慈善机构也常组织爱心活动,比如每周五晚上在马赛的火车站外,他们向流浪汉提供免费晚餐。人们有秩序地排队等候。晚餐还算比较丰富:一碗粥,两个圆面包,一盘热菜配肉,香蕉、汽水、酸奶和饼干。他们领完食物簇拥着坐在广场上有说有笑,周五的晚餐无疑是一个盛大的节日。

城市的另一边,蜿蜒跳跃的海岸线向城市以南无限延伸,马赛幸运地拥有被地中海滋润得柔软而温暖的沙滩。姑娘们身材健美,笑容灿烂,黝黑的皮肤,彩色的比基尼点缀在米黄色的沙滩上。不远处,冲浪板上的男孩正在浪花里翻转,似乎在向海滩边上的姑娘们炫技。在海岸线和天空交界的蔚蓝处,一艘白色的远洋轮船鸣着汽笛,高调地向这座城市宣布它的到来。它可能是从突尼斯或是阿尔及利亚北渡地中海而来,也可能是从不远处的科西嘉岛而来。

同样幸运的是,这座城市还拥有最动人、最绚烂的落日。每当傍晚时分,当阳光已燃烧尽一天的能量,光线变得柔和而缓慢,那是望着远方发呆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大海呈现出一种温暖的蓝,这种蓝像极了爱琴海岛上的蓝房子,它与天空柔软朦胧的粉和浪漫多变的紫邂逅,最后隐退在深邃的海蓝色里。偶尔也遇到雷雨天的傍晚,太阳燃烧起来,瞬间又被斗篷似的乌云一口吞噬,天空和大海融为一体,无声的闪电绝情地将它们劈成两半,整个城市不再喧嚣,高耸的建筑物更像是一根在半空中颤颤巍巍的天线。

这被当地人看作是一种天赐的美,这种美永恒又乖张。

责任编辑:吴 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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