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
2018-08-21李义文
李义文
我坐在门槛上玩弄着玻璃弹珠。爹扛着铁锹咳嗽着出门。他回头对我说:“不准和杨小东玩!杨家是咱们的仇家。你爷爷是被他爹杨大板整死的。”
我打小就没见过爷爷。至于爷爷是谁,他是怎样死的,我可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杨小东。昨天他赢了我五粒弹珠,今天我一定要夺回来。
我们约好在杨家台玩弹珠。我一路小跑着往那儿去。我看见队长杨大板扛着铁锹在前面走。我从他身边擦过,他喊道:“小鬼,啥事那么急?”我没有搭理他。我到杨家台时,杨小东早在那儿等我。
我对杨小东说:“我爹说我爷爷是被你爹整死的。”
杨小东说:“不可能!你本来就没有爷爷。”
我说:“没有爷爷,哪来我爹?”
杨小东没有搭腔。他突然发力把弹珠打出老远。不料弹珠碰到一块石头返回来,撞中我的弹珠。
“这个不算!”我急了。
“咋不算?”杨小东把我的弹珠抓到手里。
“你的弹珠是先撞的石头。”我坚决不依,找杨小东要回弹珠。
杨小东坚决不答应,把我的弹珠放进了裤兜。
我恼怒了:“你记着,我要找你报仇!”
我跑回家,坐在门槛上寻思:这仇咋报呢?揍他一顿?不行!杨小东个子比我高,身体比我壮。对了!杨小东不是经常背着一个有红五星的书包在我们面前显摆吗?给它划几刀,看他还显不显摆?
我从柜里找出爹杀鳝鱼的刀,对着阳光照了照。这时,我听见一阵咳嗽声,爹回来了。爹好像病得很厉害,走路摇摇晃晃,脸色煞白。他跨过门槛时问我:“拿刀干啥?”
“找杨家报仇呀。杨大板不是整死了我爷爷吗?”
“再也不许提这事!”
“为啥?”
“不许提就不许提!”
“为啥不许提?”我又把刀对着阳光照了照。
爹夺过我手里的刀,给我右脸一巴掌:“我说不许提就不许提!”
我哭着跑出去。我从杨小东门前经过时,看见门口围满了人。屋里传来悲痛的哭声。我挤进人群,看见杨大板躺在堂屋中央,一动不动。杨小东娘哭得死去活来,杨小东站在旁边直淌泪。
我挤出人群,心里感到一阵快意。
我蹦蹦跳跳跑回家,看见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我高兴地对爹说:“杨大板死了!”爹剜了我一眼,拉着我往外走。
来到杨家,爹对我命令道:“跪下!磕头!”我磕头起来看见爹神色凝重,点香时两只手不停地颤抖。插好香他大喊一声:“老杨,一路走好!”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我走出杨家,回头看了看杨小东,顿时觉得他多么可怜,心里产生了一丝愧疚。
这之后爹当了队长。那天,我在抽水机屋玩。光棍二歪看着我坏笑着:“你爹和小东娘好……好上了。”我哭着跑回家告诉娘。娘却一笑:“别听他乱嚼舌根!你爹不是那种人。”
这天,吃过晚饭天黑下来。爹背着一个布袋拉着我出了门。走到隔小东家两个屋的地方,爹放下布袋:“你去把这小袋米悄悄地放在小东家的屋门口。”
我想起二歪说过的话,心里有些生气,站着没有动。
爹说:“你和小东不是好朋友吗?朋友有困难要主动帮助。”
我又想起我们带饭中午在学校吃时小东躲在一旁的情景,心里对小东产生了一丝同情,就双手抱起布袋向他家走去。
深秋的一天,杨小东把一盒弹珠送给我,他流着泪说:“我要走了。”
我看见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堆满东西,他娘站在马车旁等着他。
马车越走越远,我追着马车跑出老远。我边跑边喊:“杨小东,我还没找你报仇呢!”
杨小东拖着哭腔应道:“我等着你……”
马车看不见了,我一屁股坐地上,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吃午饭时,我对爹说:“杨小东走了。”
爹叹了口气,说:“唉,不知刘兽医对他娘俩咋样?”
过了一年,杨小东却回来了。他娘得病死了,刘兽医天天酗酒,喝醉就打他。
杨小东爹的房子被他叔叔占用了,他叔叔不想归还,把杨小东赶了出来。
爹把杨小东接到家里,给他洗了澡,把我的衣服给他换上。他对杨小东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干儿子。”从此杨小东在我家住了下来。
如今爹七十岁了,仍和他的干儿子杨小东住在一块儿。我多次接他到城里来住,他死活不肯。
那次,我生气地对爹说:“你对干儿子比亲儿子还亲。”
爹看了我一眼,缓缓地说:“你知道小东他爹杨大板是咋死的吗?那年春旱,队里挖井找水,那天排班下井挖土的應该是我。杨大板见我感冒咳嗽,主动下井把我留在上面,谁知发生了塌方。杨大板是替我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