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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德大寨 魂兮归来

2018-08-20刘锡诚

藏天下 2018年7期
关键词:大寨芦笙苗寨

文/刘锡诚

作者简介

刘锡诚,中国民间文艺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顾问,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旅游文化学会副会长,《民间文学》《民间文学论坛》等杂志主编。著有《小说创作漫评》《小说与现实》《原始艺术与民间文化》《高尔基与民间文学》《作家的爱与知》《中国原始艺术》《走出四合院》,译著《俄国作家论民间文学》《马克思与恩格斯收集的民歌》《苏联民间文学论文选》,主编《中国新文艺大系·民间文学集》等。

2006年的早春,老友余未人从贵阳来京开会,会间偕贵州省苗族青年女文化学者张晓来访,告知张晓、张寒梅姐妹二人承担的西江苗寨文化传承保护项目,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到7月份苗族“吃新节”的时候,请我到西江去参加寨子里举办的“文化传承比赛”活动。我想,也好。回想上一次到贵州,已是20年前的事了,贵阳文坛上许多我熟识的朋友,要么同我一样退休回家了,如胡维汉、何士光;要么已经谢世,如蹇先艾、田兵、龙从汉。20年来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城市乡村旧貌换了新颜,如能成行,也可以再看看贵阳,看看黔东南州少数民族村寨的变化,岂不也是一桩乐事吗?

谁也没有料到,那年的夏天却是如此的炎热。从电视报道中看到,有些地方出现了五十年一遇的持续高温天气,四川、重庆一带,好端端的良田沃野,干旱得裂开了十几以至几十厘米宽的大裂缝,稻作庄稼基本颗粒无收,成了一个天灾年。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在天象如此奇异的三伏天气,想起要远行,自然不免要费些思量。可是一想到年初已经答应了她们的邀请,事到临头,有什么理由不践约呢,何况近来又接连地接到她们发来的电子邮件和长途电话,告知了西江千户苗寨“吃新节”的日期与活动计划。架不住这样的盛情厚意,也便如约踏上了去贵阳的旅程。

当飞机降落在贵阳龙洞机场上、从机舱里走出来时,一扫连日来在北京遭受的“桑那”式的闷热,顿时感到空气清新爽朗。未人和寒梅两位在出站口接我,我们随即登车直奔黔东南雷山县的西江苗寨而去。

从龙洞堡机场到丛山环绕的西江千户苗寨,有五个半小时的车程。大半的路段是高速公路,小部分路段仍是乡间沙石路面。沿途屡见有大巴、中巴旅游车穿梭。与我过去印象中的贵州,已是今非昔比了。车子在柏油路上跑了大约不到全程的2/3,司机突然在一处村寨旁减速熄火停了下来。一阵阵悠扬高亢嘹亮的芦笙声,从半山坡上的寨子里飘进车窗里来。这里是名闻遐迩的郎德大寨了。

郎德大寨是黔东南一带始建于明代洪武年间的苗族古村寨。这几年由于旅游业的开展,郎德大寨的名声已经很大、人气很旺了。我们在公路边上驻足片刻,但见坐落在苗岭主峰雷公山麓的郎德大寨,被一条从寨脚下穿流而过的望丰河分割为上寨和下寨,一座正在修葺中的古老的风雨桥,把满目苍翠的山谷两岸连接起来。构思精巧、气势宏伟的风雨桥,映衬着河滩里吱吱呀呀歌唱的、古韵昂然的竹筒水车,诗情画意里透着苗族先人的智慧。上世纪80年代,我在广西三江调查时,曾观摩过那里的一座风雨桥——程阳桥,郭沫若先生为其所作的题词,镌刻在桥头的石碑上,极尽称颂之能事。那桥的四周居住的是侗族同胞,而郎德大寨风雨桥四周世居的,则是苗族同胞。散见于桂北、黔南一带的这种同一模式、同一造型、同一功能的风雨桥,不正说明了苗侗民族文化中有着许多共同的因子吗!

我们没有像游客们那样走那条通向寨门的大路,而是悄悄地沿着一条田间小路拾级而上,向着芦笙响处移步走去。对于南方一些少数民族来说,寨门自是神圣的,用来阻挡住外来的不洁之邪气,保佑全寨老少的安全。悬挂着的牛角和书写着欢迎词的寨门,既透露着沧桑,又显示着变迁;既喻示着信仰,又象征着平安。没有经过寨门就进到了寨子里来,自然就免掉了一般情况下无法躲避的苗族村姑们的拦门酒的考验,也免掉了几乎无法躲避的苗族村姑们敬酒高歌的祝福仪式。苗族是好客的民族,凡是来寨子里的外人、生人,都是贵客,都要欢迎和祝福。而歌舞和米酒是她们最好的方式。

◎ 朗德苗寨上的绣娘们(作者供图)

眼前是一个方圆五十米左右的供村寨的民众集体活动用的圆形广场。广场酷似一面圆的铜镜,镶嵌在层层叠叠的吊脚楼群之间。村民从四周的吊脚楼里探出头来,便可观看广场上小伙子们的高亢婉转的芦笙演奏,欣赏姑娘们的婀娜多姿的歌舞。当地人把这广场称做铜鼓坪,也叫芦笙坪,或芦笙场。广场的中间,矗立着一根高达十多米、装饰着牛角样饰物:作为居民信仰标志的木杆。举行仪式时,在木制的铜鼓架上要悬挂上铜鼓,演奏雄壮激越的铜鼓乐曲。现在,铜鼓坪上,苗族小伙子和姑娘们正在表演歌舞和芦笙,那委婉飘逸的舞蹈和昂扬激越的芦笙曲调中,隐藏着一个神奇的农民英雄故事:明代本寨的一位杨姓的英雄,不堪统治者的压榨与盘剥,举起起义的大旗,民众揭竿而起,声威远播,名重一时。这个故事的情节原委,就镌刻广场边上的那通石碑上,从此,杨姓英雄的名字和事迹与郎德大寨的村史融为一体。居民因他而骄傲,村寨因他而自豪,600年来,他的壮举,成为郎德大寨一代一代继承和高扬的精神。我站在广场的一边,凝神注视着那些可能从未走出过大山、从未走出过家门的小伙子和姑娘们的表演,从他们芦笙歌舞中读出来的,不是自然的韵律和节奏,而是这些苗族后人生命的呼唤:“民族的英雄呀,归来吧!魂兮归来!”

在我的身旁,是几位髦耋老妪,她们的女红笸箩里放着的,是苗族老辈子传下来的古老的活计——刺绣。有的在绣花胸围,有的在绣裙子下摆,有的在绣花荷包,有的在绣花鞋……总之,她们所绣的都是与她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民俗用品,绣品可能给她们带来艺术上的享受,可能像恩格斯所说的,在这些绣品里把自己想象成“宫殿里的美丽公主”,但可以肯定地说,她们所绣的,都不是单纯的艺术品,更不是被铜臭气熏染了的商品。她们并不抬头观看坪上的表演,但她们是用心灵来倾听她们年轻时不知跳过唱过多少遍、耳熟能详记忆深刻的歌舞,捕捉着从坪场上飘起来的每一个音符和旋律,构拟着她们烂熟于心的故事。她们全心地在刺绣她们手中的活计。她们在用静态的图案花纹来与动态的歌唱相呼应。苗绣是苗族古老的传统文化珍品,图案多样,针工精细,以包括“蝴蝶妈妈”等图腾形象为图案的绣品,成为可以与苏绣、粤绣、湘绣等媲美的手工技艺。你看吧,此时此刻的郎德上寨的铜鼓坪上,没有人指派,没有人发号施令,却自然地形成了老年妇女与年轻姑娘一静一动两个营垒,有一种人人能够会意的精神,把她们连接起来。

为了赶路,我们一行人,不得不悄悄地离开铜鼓坪和由于演唱和舞动而变得群情高涨的人们。这时,我们才有机会欣赏四周的吊脚楼的美景,从吊脚楼里射过来的一双双凝神好奇的眼睛,脚下弯曲的沟溪里汩汩流淌着的清水。流水带走了我们留下来的一串串浅浅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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