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响调圆:龙榆生藏现当代文化名人手札展
2018-08-20本刊综合报道文字整理肖凌霄
本刊综合报道 文字整理/肖凌霄
从开国元帅陈毅,到国学大师陈寅恪、马一浮,再到书画大师黄宾虹、徐悲鸿、刘海粟,文学大家郭沫若、钱钟书、赵朴初……每一个名字,都灿若星辰。这些辉耀中国近现代文化史的名家,写给同一个人——“龙榆生”的手札,于2018年6月11日起在上海图书馆对外展出。“字响调圆:龙榆生藏现当代文化名人手札展”,百余封手札信件,晒出了龙榆生强大的朋友圈。
这只是众多名家写给龙榆生书札的“冰山一角”。上海图书馆副馆长周德明认为,龙榆生的朋友圈,几乎可以写半部现代文化名人史。
手札皆为与彼时硕学通儒之士的往来信函
龙榆生系当代著名学者、词人,其词学研究与夏承焘、唐圭璋齐名。他主编的《词学季刊》,编著的《风雨龙吟室词》《唐宋词格律》等,在学界有着广泛影响。
龙榆生1902年出生于江西万载,其父龙赓言与蔡元培等是光绪十六年(1890)的同榜进士。龙榆生早年曾受教于黄侃,后到上海拜朱村为师,专事词学研究。
龙榆生经历丰富,年轻时四方游学,中年后又在不同的大学执掌教鞭,同时创作诗词、编辑学术杂志,选编诗词读本。解放后,龙榆生在上海市市长陈毅的关怀下任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编纂,1950年秋改任文管会研究员,1951年调任上海市博物馆编纂、研究员,后转任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教授。1966年病逝于上海。
龙榆生交友广阔,拥有诗词界、新闻出版界、学术界、文艺界等强大的朋友圈。这次与观众见面的一百余件手札,是龙榆生教学、研究、编辑、写作过程中,与彼时硕学通儒之士的往来信函,讨论社会问题、交流吟诵诗词之道,切磋读书体会、言述离别思念之情。沉郁或诙谐的文辞,古雅或简逸的书法,描绘出中国传统文人之间的往来图景。
手札作者有许多上海人,也有与上海关系紧密的人,其中包括新中国上海第一任市长陈毅,著名出版人张元济,著名社会活动家、学者叶恭绰,著名诗人赵朴初,著名书画家沈尹默、刘海粟、傅抱石、吴湖帆、丰子恺、潘伯鹰、黄宾虹、钱君等。
作为现当代著名学者、诗人,龙榆生自清末,经民国,与陈三立、陈寅恪、马一浮、谢无量、郭沫若、周作人、俞平伯、钱钟书、徐悲鸿、夏承焘等,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作为一个时代的文化标志,龙榆生与他们比肩共处,共同感受中国文化的重量。手札往还,寒来暑去,一年年,他们把自己的生命履历印在笺纸上。
注重文脉与学养透露出巨大的文化信息含量
这些文化名人,诗词、出版、学术、书画等各个领域均有涉及。这些手札在黑暗与寂寥中沉睡了近半个世纪,但依旧鲜活地勾勒出时代的悲欢离合。此次在上海图书馆的展出,也是继北京和杭州后这批手札第三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这一注重文脉与学养的展览,被认为是对当下注重于视觉与展厅效果的书法界的一味“良药”。一位书法界人士说:“不夸张地说,在我近10年来看到的书法类展览,这一展览虽然形式并不是很丰富,但是纯粹从近现代书法艺术水平和透露出来的文化信息的含量却是最大的。”
上海中国书法院执行副院长张耀伟认为,中国书法是如其人如其学,并不只是技法之道,而是要体现出生命的厚度与学识、境界,从这一角度来说,这一展览对当下书法界有着诸多镜鉴意义。
周作人写给龙榆生有上百函手札,可见两人的交情。据研究称,龙榆生与周作人相识于1943年的南京,当时,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学的龙榆生陪同从北平到南京访问的周作人等人赴苏州拜谒章太炎墓并游览玄武湖。抗战结束,两人的关系日渐密切,当时身处囹圄的龙榆生,仍嘱咐长女龙顺宜要尽力照顾关押在南京的周作人。
在此次展览中,有五封信函是新中国成立后周作人写给龙榆生的。这对于了解周作人在1950年代后的生活状况,以及周作人与龙榆生的交往,都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其中有探讨诗词和文学的《廿一日手书札》,有告知对方内人患病的《内人久患病札》,亦有讲述丧女之痛和致意问询闲聊天气的书札。其中《鲁迅遗物札》首言鲁迅遗物,次言及尚有鲁迅抄文数页,更言不能尽解一二事,尾叹自己境遇不顺也。其中除了显示周作人的格调和格局外,也透露其家族关系。这仅是周作人写给龙榆生上百函的区区五件,其他尚未公开的书札蕴含信息或为历史提供更多依据。
一个人的手札往往也是显示其性灵的书法作品
此外,张元济、叶恭绰、陈寅恪、马一浮、谢无量、郭沫若、俞平伯、黄宾虹、赵朴初、沈尹默、钱钟书、徐悲鸿、夏承焘、丰子恺等人的回信手札也透露互相之间对时事见闻的看法、对古籍文献、书画篆刻的赏析,以及友人之间的情谊关爱、礼尚往来。且用辞优雅,礼规严谨,体现了那个时代文人谦虚海涵的不凡素质和高贵教养。
龙榆生治学、填词之余,也有丹青之爱。他笔下的翠竹,意气风发,摇曳多姿。他与恩师朱村的关系,触动了徐悲鸿、吴湖帆的画笔,他们先后画了《上村授砚图》,予龙榆生解念师之情。钱钟书、陈寅恪、叶圣陶、俞平伯等人,是学界文坛的显赫人物,著作等身,手泽墨迹鲜见。他们与龙榆生交情甚笃,长年累月留下大量手札,是研习他们书法的重要依据。
手札体一般较为随意。朋友间的通信,少了正襟危坐,其书法更易发挥出自己的天性。因而,一个人的手札,往往也是其显示性灵的书法作品。比如展出的俞平伯的几件手札中,不仅有常见的工楷小行书,也可以看到飘逸的小手札,书法中细微的起承转合均交代清楚。可见在一个自然、畅快的状态下,书写人的笔墨技巧自然透露而出。而在以书法著称的沈尹默的信札中,同样可以看到其无意识的创作状态下,其书法的自然表达和流露。其中沈尹默《南京工学院札》,言简意赅:“嘱写‘南京工学院’五字,写就寄奉,即请费神转致为荷。榆生先生。尹默。”让观者不禁想到了南朝手札。当作书法的作品,到底抵不过几函手札来得率意清妙。而自古以来,手札不仅仅是日常书写本身,还有国学、修养、性情、情感、情怀都在小小的手札中表露无遗。这或许能给当下书法现状带来几分启示。
手札往复,陈述的不仅是私谊,也是一个阶层的认知和眼光
除了手札上的内容、书法,信笺本身也值得玩味。周作人给龙榆生的《廿一日手书札》中用了一种让人会心一笑的别致的信笺:两位古装人物相揖而坐,人物之上有“如面谈”三字草书,旁属小字“曲园”。这来自于俞平伯家族的自制信笺,这是作为弟子的俞平伯送给老师周作人的,表达情意的同时,也表示了旧时代文人间有互送妙笺的风雅。而旧时书牍的讲究不仅在行文的流畅、文辞的典雅、称谓的得体,还要讲究所用纸色。比如吊唁的信札忌用朱丝栏而改用乌丝栏,有些还借用宋元刻本《叠山先生批点文章轨范》的目录页制成的古宋版笺。
此次手札展中,有一函陈毅于20世纪60年代写成的《两信均奉悉札》首次与公众见面,信札中提及风暴到来前夕,陈毅对于文化界熊十力、陈寅恪等的爱戴,是历史的记忆,也是人性的展现。然而,1966年龙榆生家中书稿文物被查抄,不久后病逝于上海。龙榆生进入了历史,与他手札往来的人也先后进入了历史。但通过阅读这批手札,一段历史风云、悲欢离合,仿佛就在眼前。
正如策展人张瑞田所言:“手札往复,陈述的不仅是私谊,也是一个阶层的认知和眼光。陈三立手札可以感受到日寇侵略上海的忧愤,叶恭绰关心词学研究,自然惦记龙榆生的命运。丰子恺在《光明日报》看到论述词学的文章,嗅到了什么?他寄给龙榆生的剪报,是宽慰,还是寄托?马一浮与龙榆生切磋古典文学,兴致勃勃,其间的信息透露了文化精英不悔的理想。陈寅恪的冷寂与闲雅,难以排解的冲突,复杂的心绪,可触可摸。黄宾虹谈画,依旧不忘诗文,驰骋宣纸上的画笔,能够听到诸子百家的言语。钱钟书把心里话放在诗中,然而,丝丝冷意于字里行间隐现。”
据悉,此次展出的“龙榆生藏现当代文化名人手札”只是其手札的一小部分,尚有大量手札未及整理公开,相关业界人士认为,这些手札该是一眼文化富矿——学问、诗词、书法,历史、生命、责任,在矿中存储,深入解读与深刻思考,会有一个又一个重大的发现。
一些文化界学者认为,这个展览给当下文化界的启示是多方面的,首先可以思考书法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展览里的这些大家在中国文化的某一方面都是花了苦功夫的;他们的手札,因为信手拈来随意而写反而更体现真性情。一幅书法,如果单讲技法很高,那是浅层次理解书法;学养与气息不到,说明技法根本就没有到。现在很多的书法家把书法作为个人谋名利的工具,完全走在一个歪道、魔道之上,而现在不少学者书法上的修养是欠缺的,这势必影响对中国文化理解的深度与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