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金森笔下的中国形象探析
2018-08-16陈为为
陈为为
摘 要: 英国作家迪金森一反当时英国人对中国的否定态度,大力赞扬中国文明,其笔下的中国形象也成了理想和神圣的象征。但迪金森对中国的赞扬并非来自他对现实中国的理解,更多的具有“文化想象体”的色彩。他笔下的中国形象没有摆脱对中国的“异化”,其中国形象也具有“他者”化色彩。其目的是希望通过利用中国形象改造自身。
关键词: 约翰中国佬 中国形象 异化
一
19世纪中期以后,在英国大炮的威慑下,中国被迫走向世界,中国形象也成为外国作家笔下描绘的对象。作为当时“日不落”帝国的英国作家,自然成为中国形象建构的主体。此时被欺压的中国不可能得到尊重,带有负面主导的中国形象自觉不自觉地融进了英国作家对中国的认知想象和形象塑造之中。然而,20世纪初英国作家迪金森一反当时英国人对中国的否定态度,表达了对中国文明的赞美。他认为东方的中国让他体会到了正义、秩序、谦恭、非暴力的理想境界。其代表作《约翰中国佬的来信》更以文学的形式对中国文明进行了大力赞扬,并对刻意丑化中国形象的行为进行了批判。
《约翰中国佬的来信》是一部书信集,共八封信。作者在信中模仿“约翰中国佬”的口吻对中国文明进行了赞美,同时也对丑化中国的行为进行了反驳。在信中,他通过约翰中国佬说:“我们谆谆教诲着各阶层的民众,让他们时时要尊重心灵精神方面的事情,而这些在欧洲,特别是在英国式很难发现同样的情形。”①作者还借约翰中国佬之口发表了中国人特性的看法:“许多许多代以来,我们的诗人和文学家教导他们的后来人,寻找真善美的东西,不是靠财富,不是靠权力,也不是靠其他活动,而是靠对于生活的最纯朴最普遍的关系的一种受过训练的、上等的和高雅的鉴别能力去体会,以及为了感受与表达,或者至少懂得表达大自然中一切可爱的事物,表达人的一切深刻的、敏感的东西。”(314-315)在迪金森看来,现代人对财富和权力的追求扼杀了对美好事物的感受力,而中国自给自足的劳动方式则造就了人对大地亲切的依存关系。在第三封信中,作者通过约翰中国佬之口,运用诗一样的语言美好地展现了自己心目中的中华民族的特征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在他看来,生活在美丽山河之滨的中国人除了习俗外没有任何法律,除了自己的家庭外没有任何制度。这个民族不存在竞争,没有主人,也没有仆人,有的只是不折不扣的平等规范维系他们的日常交往。同时,作者还通过中英两国人民生活方式的对照对英国现实进行了讽刺和批评。在第四封信中,作者通过约翰中国佬之口对英国人精神匮乏进行了无情的嘲弄:“英国人只不过仅是一个工具而已。他们在技艺方面的成功,正展示着在精神洞察力上的失败。英国人能够完美地制造和使用各种机械,但不能建造一所房子,或者写一首诗,或者画一幅画,更谈不上崇拜或渴求它们了;他们的文学是每日的新闻,充满着傲慢而毫无意义的词句,趣闻、谜语、双关语以及各种诽谤之词充斥其间;他们的绘画只不过是涂写上颜色的故事。因而他们无论是在外在还是内在的感觉都苍白迟钝,差不多都是些瞎子和聋子。”(316)文中,作者还通过中英两国政治体制的比较赞扬中国政府。在第六封信中,迪金森认为中国政府建立在统一的基础上,达到了令西方人难以理解也无法模仿的程度。他认为中国人民完全可以在无政府状态下生存,因为中国人遵守的法律都来自他们的天性,而不像英国那样具有强制性和独裁性。
在第八封信中,作者还对中英鸦片战争进行了评述。作者对英国侵略者的野蛮行径进行了谴责,并且十分完美地表达出了中国人的宽容和礼仪:“只要你们(英法帝国主义)统一遵守我们的制度,我们还是乐意准许你们贸易的。但是在那种条件下,你们还不能扰乱我们的社会政治秩序。然而,现在呢?你们生意的大部分却是鸦片贸易。我们注意到,正是由于吸食者吸毒品,我们的健康和道德受到损毁,因而我们加以严禁。可你们的商人逃避法律的制裁,偷偷摸摸地走私鸦片。你们的政府却以种种借口挑起战争。你们侵入我国领土,迫使我们赔偿并割让香港岛。后来你们又以新的要求为借口,伙同法国占领我们的国都,迫使我们答应各种要求。我们屈服是因为我们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317)文中人物口吻十分坦诚,有理有据,作者在这里一方面借笔下人物之口对英国的行为进行了谴责,为中国鸣不平,其正义感与同情心在那个时代也令人钦佩。另一方面,作者通过笔下人物之口表现出了礼仪之邦的温文尔雅。
迪金森在信中还通过中英两国道德、宗教的对比表达了对中国的理想信念和英国社会的批判。作者探析了当时中英两国文明的核心,指出中国文明之所以长久稳定,关键是贯穿了以儒教为基础的道义秩序。儒教巩固了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家庭和社会秩序,使得每个人在社会、家庭中都有自己的位置,并且人们都始终不渝地坚守自己的位置,绝不会出现越雷池的野蛮行为。相反,英国文明则完全以物质利益为基础,所谓的人与社会、人与家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以自身利益为基础,他们总是采取冒险、竞争的手段求得个人的独立和利益。同时,他们由于终身得不到满足,整日惶惶盈利,汲汲求私,总没有平静安乐的生活,有时甚至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践踏别人的自由与快乐。这样使得人与他人、人与社会甚至人与自己都产生了异化,也就谈不上幸福了。
在信中迪金森还对中国义和团运动进行了辩护。当时不少英国人认为挑起这起冲突的是中国人,并认为他们残杀传教士的行为是野蛮和愚昧的。然而迪金森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在信中通过约翰中国佬之口对西方传教士的行为进行了谴责。约翰中国佬说:“我们不相信有什么能够救济万国人民或带有教化使命的言论,况且是必须用炮火与刀剑来求得这种使命的实现呢。我们的愿望只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能够达到这点已经心满意足了,何必再牵涉别国人民的问题呢。如果你们因为要使同胞改变宗教而采取干涉手段,也不是我们所能赞同的。”(321)
二
迪金森笔下的中国形象是文明和理想的。他甚至在1913年亲自来中国感受中国文明。他在逗留北京时给剑桥同窗好友E.M.福斯特的信中就表明,大家皆称中国既脏又穷,但他仍然深感中国的可爱,中国人民充满了人性,贫困度日仍能保持宽容与安详的快乐。那么迪金森为何会对中国如此痴迷呢?他带有夸张色彩地赞美中国真的是对现实中国的崇拜吗?笔者并不这样认为。首先,他并没有真正认识中国的传统美德,他对中国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文化的、历史的和美学上的热爱和崇拜,而并非现实的。正基于此,他笔下的中国形象也不可能是真实和现实的,而只是一个想象化的“他者”形象。他描绘美好的中国的形象也仅仅是寄托自己的某种欲望和想象。在当时,英帝国主义在国际国内的嚣张行为使得不少有识之士(包括有良知的英国作家)十分反感。同时,20世纪初,英国正由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转化,这一过程又是以满足极少数大资本家的欲望而牺牲广大劳动人民群众的利益为代价的,同时也是以文明的堕落换取物质利益为代价的。政府和大资本家相互勾结,唯物质利益是图,使得英国的文明价值处于边缘地帶。此时一些有良知的作家为了挽救已经堕落的文明价值,就不得不通过手中的笔描绘理想的外国形象,到对当时国内社会现实的批判的目的,也可以寄托他们对美好、理想社会的追求。此时的中国正不自觉地走向世界,其神秘性和陌生感使得她成为不少外国作家笔下的题材。迪金森正是出于那种“满怀着对西方文明惨痛的哀伤、满怀着担心人类面临整体绝灭的忧患意识、满怀着寻找新的文明因素以拯救西方和人类文明的渴望”②刻画自己笔下的中国形象。因此,他对中国的歌颂并不是他真正向往现实的中国,也并不是他对中国有着相当熟悉的了解和认识,而是希望通过中国这个“异化”形象克服西方人自身的异化,寻找西方文化中缺失的理想因素。在迪金森笔下,中国形象更多的是承担了一种“描述的”文化价值。他只不过是把中国视为与自身相异的“他者”,把中国想象为与西方不同的“文化构想物”。他对中国热情的赞美更多地反映了自我的深层需要和欲望需求。正如有评论家说的那样:“中国这样一种奇怪的启示者,似乎想接近他而不触及自身是不可能的,鲜有作家在处理中国题材时不流露内心的幻觉;在这个意义上,谈论中国的人讲的其实都是自己。”③因此,我们说迪金森笔下的中国形象更具有一种理想化和想象化色彩,更具有了一种文化利用价值,他对中国美好的描述是为了利用中国形象改造自身。中国在他眼中仍然是一种“他者”和“异化”形象,中国也仅仅是他创作的策略,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因此,我们不必因为迪金森对中国的歌颂而自耀。
注释:
①Goldsworthy Lowes Dickinson, Letters From John Chinaman. London: J.M.Dent﹠Sons,Ltd.,1913,p.32.作品译文转引自葛桂兰.雾外的远音.宁夏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本,以下翻译全部转引自此,后面只标明页码。
②葛桂兰.“中国不是中国”:英国文学里的中国形象[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05(5):64-70.
③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2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