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爱玲作品中的电车意象 看电车作为城市交通文化象征的意涵
2018-08-15陆肖乐韦丁华
陆肖乐 韦丁华
【摘 要】本文以张爱玲小说《封锁》为出发点,分析其作品中的电车意象,认为张爱玲不仅以电车作为小说的故事发生场景,还以电车意象点明文章主题,而其散文与小说中的电车形象与《封锁》呼应形成电车意象链条。通过分析张爱玲作品中的电车意象可知,电车作为城市交通文化象征的意涵包括永恒的时间长河、城市的停留场、城市的现代性等。
【关键词】张爱玲 电车 城市交通文化 象征 意涵
【中图分类号】G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0-9889(2018)05C-0120-02
在艺术作品中,意象的形成往往通过比喻和“复现”,复现指的是作者有意让一个形象多次使用,以便获得意义更深远的象征意涵。象征的意涵比较抽象,或是难以阐释的精神境界,或是难以形容的事物。刘熙载《艺概·词概》曰:“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将烟霞作为山之精神象征的载体。可以看出,象征的起点是比喻,象征又不止于比喻,而是借由反复使用某一形象,积累起超越一般比喻水平的丰厚意涵。在复现中,如果比喻形象指向一个主题,那么变成象征的过程就更加有说服力。
目前研究张爱玲电车意象的论文不多,有的借电车意象分析张爱玲作品中的悲剧意识,有的从对其电车的描写看上海都市民俗,还有的只将电车作为其小说故事发生场景,并没有认识到电车形象已上升到有象征意涵的意象。因此,抽茧剥丝地分析张爱玲小说中电车意象形成的过程是十分必要的。本文以张爱玲的作品《封锁》为出发点,分析小说中的电车意象,以其他作家笔下的电车形象为参照,进一步阐释电车作为城市交通文化象征的意涵。
一、《封锁》中电车意象形成过程
《封锁》以电车为故事发生场景,讲述交通封锁期间,一对男女乘客由陌生人秒变为熟人又秒变回陌生人的故事:抗日战争期间上海应急性暂时封锁街道交通,乘客留车等待封锁解除,吕宗桢为了吓退准备来搭讪的外家亲戚,故意找素不相识的吴翠远搭话,抱怨妻子和工作,正当两人陷入恋爱谈婚论嫁时,交通封锁解除,吕宗桢回到座位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吴翠远意识到封锁期间整个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
作为故事发生场景的有轨电车是当时上海重要的公共交通工具,人流的汇集提供了人与人之间故事发生的可能。作为场景的有轨电车在作者笔下还象征着人生轨道上截取出的一小段时空,这个电车时空明明是现实却仿佛脱离情理的一个梦境。电车反复出现形成意象,突出了小说主题:在人生轨道上,有些相遇不过是一个不近情理的梦。详析如下:
电车轨道象征着前移的时空长河。小说开头将电车轨道比作光莹柔滑老长的曲蟮,不停的向前移动而“没有完”,如同时空长河不停向前移动而没有尽头。电车形象首次出现,电车轨道象征着前移、无穷无尽。
电车铃声象征着剥离。“如果不碰到封锁,电车的进行是永远不会断的。封锁了。”此时,电车摇铃,“叮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电车形象二度出现,将车铃声比作虚线,本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声音,却可以一点一点连成虚线,切断时间和空间。小说结局,封锁开放,作者又写到车铃声连成虚线切断时空,车铃声连成的虚线象征剥离,将封锁期间电车上发生的事从时空长河里剥离,使这段电车时空(封锁期间电车里发生的事情)宛若脱离现实的一个梦境。
停下的电车象征着安全、安静、封闭、逼仄。刚刚封锁时,电车外的人四散奔逃,电车里的人泰然自若,宛如摇篮里的婴孩。随后,车内外渐渐安静下来,“庞大的城市在阳光里盹着了,重重地把头搁在人们肩上……不能想象巨大的重量压住了每个人”。摇篮一样安全逼仄的电车里,发生的故事有了层梦境的意味。
封锁解除后,前进的电车如同每个人的生命之船重新起航,远离那段不近情理的电车时空,吴翠远在行驶的电车上看到车外路人,他们就活了,车往前跑,他们就一个个死去了。暗示了吕宗桢在她的生命时空里再无交集,如同死去。
至此,《封锁》中的电车意象形成了,电车在轨道上停走之间发生的故事,如同人生命之船在时空长河上留下的一个梦境。小说主题得以升华:人生有些相遇不过是一个不近情理的梦。
二、其他作品与《封锁》呼应形成电车意象链条
结合张爱玲其他小说与散文作品,我们会发现电车意象还有更丰富的象征意涵。这些象征意涵深化了作品主题,也形成了张爱玲作品中电车意象的链条。
以电车轨道象征前进、无尽,不只有《封锁》。《色戒》中将乘香港双层电车写作“游车河”。中国古典诗词中,河流意象象征着亘古存在、奔流不息,电车虽然是人造物,不会像河流那样永久奔流,但香港和上海的电车使用时间跨越三四代人,历史悠久,相比城市其他交通工具能照应出物是人非之感,所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电车意象象征安全,也不是《封锁》中独有。张爱玲散文《公寓生活记趣》中写到她“非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还将电车进厂比作电车回家,“一辆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叫嚣,愉快地打着哑嗓子的铃,是快上床的孩子,等着母亲来刷洗他们”。将电车比作愉快归家的孩子,給电车意象赋予了热闹、温馨。
电车意象还象征城市生活的现代性。《公寓生活记趣》中“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驶着的电车—— 平行的,匀净的,声响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电车成为城里人离不开的交通工具,塑造了城里人的出行方式、出行习惯,出行习惯又塑造了城市人的思维方式。
三、“双城”有轨电车塑造城市文化
在城市现代性对照研究中,香港和上海常常被合称为“双城”,两个城市的现代进程十分相似。张爱玲生长于上海,三度进入香港求学、工作,经由她作品的串联,我们不难发现香港上海两个城市的电车相似的发展历程使电车这一城市交通文化符号具有相似的象征意涵。
(一)“双城”有轨电车标志城市崛起。双城都是20世纪初开通有轨电车,运行时间长。1908年3月,上海开通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直到1975年12月才拆除传统有轨电车线路。香港1904年7月开通有轨电车,传统有轨电车线路至今还在港岛使用。有轨电车的出现标志着城市因人口大量聚集而成为与村落更为不同的空间。悠久历史的有轨电车如耄耋老人见证了城市的发展。
(二)“双城”有轨电车塑造着市民阶层“准点准时”的思维和习惯。上海史学家邢建榕指出:“19世纪时,市民出行是没有精确的时间概念的。直到100多年前,电车出现,因为有了最早与最晚一班车的时刻表,老百姓有了‘准时准点的讲究。”香港有轨电车一样如此,每天早上6时准时发车,车铃叮当,标记出城市人的作息规律。
(三)“双城”有轨电车促进城市的繁荣。双城有轨电车经过的都是城市热闹的区域,上海第一条有轨电车的起始点是静安寺,穿过南京路(今南京东路),并沿着外滩,抵达外洋泾桥上海总会(今广东路外滩)。这些区域至今还是城市热闹的中心。香港第一条有轨电车起点坚尼地城,通往当时有钱人寻欢之地石塘咀,如今还有支线开往跑马地,方便市民观赛跑马。电车沿线车站人流汇集,带动商业发展,促进城市繁荣。
(四)“双城”有轨电车壮大了市民阶层。电车乘坐费用低廉、路线长、方便快捷,是市民阶层出行首选交通工具。上海虹口/杨树浦到外滩的电车,每天要输送大量工人上班下班,低廉的票价减轻工人在城市生活的压力,大量劳动力得以聚集于上海,为杨浦区成为上海乃至中国近代工业的发源地提供了基础条件。香港有轨电车票价至今还是两元左右,在物价奇高的香港为市民阶层减轻不少经济压力。
四、电车作为城市交通文化象征的意涵
通过分析张爱玲作品中的电车意象,总结双城有轨电车所塑造的城市文化,我们可以看到,电车作为城市交通文化象征的意涵渐渐清晰。
(一)永恒的时间长河。粤语将乘车兜风称为“游车河”,自1886年世界上第一台汽车诞生,车辆对速度的要求带动了路面平整、交通规则完善,随之形成了车辆聚集的车流。电车的行进路线更似河流,无论是有轨电车还是无轨电车,都沿着特定的轨道或电线前行。相比个体的生命,电车历史悠久,人总能感觉电车生命不息,近于永恒。刘以鬯《九十八岁的电车》中,电车生命力旺盛:“九十八岁的电车身强力壮,仍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明天”。如苏轼在《赤壁赋》中感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电车象征着永恒的时间长河。
(二)城市的停留场。香港沦陷时期电车站名为停留场,仿佛让漂泊的人稍作安顿,城市人口流动性大,相比乡村能扎根土地,城市人容易觉得自己是无根的浮萍。而电车运行时间遵循着市民的日常出行时间,早上准时离家上班上学,傍晚准时回家,电车一送一迎,记录了市民对家的奉献和依恋。不难理解为什么张爱玲会将电车进场看成电车回家,因为电车回家的时间,也是市民下班回家与亲人团聚的时刻。除了回家,不少车站都是各具特色的商业中心,承载了市民的集体回忆。电车是象征着温馨、安全、怀旧的城市停留场。
(三)城市的现代性。电车见证了城市崛起,促进城市商业繁荣,壮大了市民阶层,赋予市民以城市生活思维、方式、习惯。电车是城市流动的公共空间,关诗佩在《文学香港与李碧华》中形容:“车轨道像溜冰刀将两个空间划分,带动着两个原本静缪凝聚的空间。由于观看的角度与速度的配合,使乘客不忘浏览街景,变成街景的合法窥视者,而观者必然通过观景窗,看到窗外的景观略过倒退,才察觉空间的流动,电车在都市蠕行,已经成为都市空间的实践者。”电车如同流动的电影院观影座位,让游客坐着观看街道两旁随机上映的市俗街景。如果说电影是城市的产物,那么“观影”电车象征着城市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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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2016年度广西壮族自治区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基于中国文学视角的交通文化研究”(2016YB636)
【作者简介】陆肖乐(1981— ),广西都安人,广西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教师;韦丁华(1992— )广西河池人,广西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教师。
(责编 卢 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