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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欧阳山:爱得很粗暴

2018-08-15欧阳燕星

上海采风月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文坛二姐广州

欧阳燕星

我从小对父亲就抱有畏惧。记得儿时有这样的记忆,晚上我很早睡了,可是半夜被大人们的大声说话吵醒,我听到父亲在叫:“星星呢?星星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睡了?哪有这么早就睡觉……”“我没醉,不用扶我……”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钻进了自己的床底下。后来父亲进来,还是找到了我,把我抱起来,用他那胡子扎我的脸。我闻到他满嘴的酒气,又挣扎着重新钻进床底下。

这就是我的父亲,爱你,但是爱得很粗暴。

从那一刻起,我時不时地就得听他大声咆哮。他振振有词地说:没脾气怎么做男人?不喝酒的,那叫文人吗?

我父亲原名杨凤岐,其实,杨也只是养父的姓。父亲的养父是邮递员,家中无子,在湖北时买了只有几个月大的父亲,所以,我父亲祖籍应该是湖北,真实姓什么不详。但他在广州长大,我跟他一样,我们应该是地地道道的广东人。

父亲的体型性格保留了外省人的印记,骨头粗大非常有力量。体格脾气上我不像父亲,但面貌上最像父亲的应该还是二姐和我。我父亲是卷发,孩子中头发卷的,是我大姐二姐和我。至于我的三姐和哥哥,则长得很像他们的母亲草明。

我父亲共有三段婚姻,大姐二姐是一个妈,三姐和哥哥是一个妈,我最小,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而在父亲的三位太太之中,能力个性最强的是同样有名望的作家草明。依我的判断,她在当时中国文坛的地位,应该也在前30名以内,最负盛名的是长篇小说《乘风破浪》。

父亲自青少年时期发表文艺作品,当然是受五四运动影响,是左翼的革命文学家。他在任何时段都有大量作品,是一个真真正正写作的人,所以他在文坛上的地位无人可以否定。他一直追随革命队伍,从上海“左联”,到抗战时期的重庆、延安。他追随鲁迅,鲁迅出殡队伍里他是殡仪举幡的;他在延安时,在中共中央政策研究院任文艺研究室主任,参与了有关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许多调研工作,期间受到主席的多次约见,书信指导,之后写下长篇小说《高干大》。几乎可以说,在延安时期,革命阵营内只有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和欧阳山的《高干大》,算是中国文坛上仅有的两部有影响力的革命文学长篇小说作品。

父亲跟我说过,《高干大》是反映陕北当地民间风俗习惯的反封建的作品。我看过这本书,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这是出自一个广东籍作家之手。当地的方言习俗称呼父亲为大大,干大就是干爹。高干大,是人们对一个姓高的人的尊称。

父亲是个多产作家,16岁发表第一篇小说《那一夜》;17岁参加“择师运动”,高中就被开除;18岁任《广州文学》周刊主编,当过黄埔军校入伍生部上尉宣传员;19岁在中山大学读预科并拜访鲁迅;20岁在上海成为职业小说家。他一生共出版长中短篇小说集超过50部,写下1000万字以上的文学作品。到了晚年,父亲的腰完全直不起来,视力模糊,还坚持依靠录音来写作,这一切,应是70多年牢牢钉在座椅上爬格子的结果。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在北京出席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天安门城楼上目睹开国大典。之后,受叶剑英之邀南下广州,进入军事管制接收委员会,任广州军管会文艺处处长。

1964年5月,广州的报界文坛对他作品的批判已经悄然展开。各大报纸说《三家巷》好的越来越少,批判者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我父亲没有检讨,也没有发表反驳,当然,反驳也未必能发表。在家里,他没有和我谈过半个字他的作品,但他永远不会改变他的高傲和自信。他对我们说,我是我,你们是你们,你们应该有自己的表现。我影响不了你们。

作为一个终身的文学工作者,父亲一生中有70多年,只愿在格子纸上忠心爬行,誓以作品去影响社会表达人生。作为一个认真的学人,他大部分时间受批评批判,他不曾整人。我在整个青年时期一直苦恼,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就不能随大流一点?直到我自己辗转漂泊,一事无成,快将淡出人生了,我才醒悟:世界上原来有一种东西叫坚持。年轻时认定一种信仰,终生为之斗争,无怨无悔,不曾有过动摇,那是一种何等的问心无愧,那是一种真正的含笑九泉。

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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