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化中国改革开放史研究的迫切性与路径探析
2018-08-15
改革开放是当代中国实践最鲜明的特色,是决定当代中国命运的关键抉择。如果对改革开放缺乏深入研究,就不可能读懂当代中国和明了中国奇迹的由来。学界对改革开放的研究随着改革开放实践的展开渐丰渐深,已出版论著数百部,发表论文更以万计。不过以往研究多从现实角度讨论改革开放面临的问题,从历史角度出发的高质量成果不多,关于改革开放史研究的深入探究更为少见。可见,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还有很大空间。本文拟在梳理以往关于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基础上,结合评介学界最新力作,就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的迫切性、传统布局及缺憾、继续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的路径等进行探讨。
深化中国改革开放史研究的迫切性
近来学界一直有人认为,当代人不宜修当代史,概因其距离太近且尚未沉淀,难以做出客观评价。随着史学研究的演进和昌明,越来越多的中国当代史研究专家认为当代人可修当代史。现在看,隶属中国当代史研究领域的中国改革开放史研究不仅可修而且必修,且修史的必要性、迫切性愈益突出。对当下的中国史学工作者来说,研究改革开放史既有自身独特优势,也实属责无旁贷。
改革开放史在中共党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中的地位愈加重要。改革开放史无疑是党史、国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界对此也已进行基础性研究。进入21世纪,相关研究得以继续,比较有代表性的著作是中央党史研究室著《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2016年版)、柳建辉等主编的《中国共产党执政历程(1—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等。40年的改革开放史在党的90多年历史中,分量越来越大。对于国史而言更是如此。新中国成立至今有近70年历史。在这段历史中,改革开放史的时段要明显长于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段,“改革开放前后两个三十年”的说法恐怕也要改变。除历史自然延伸导致改革开放的重要性愈益突出外,改革开放以来中共领导人民续写辉煌、创造出中国奇迹、加速了民族复兴,改革开放的地位也随其业绩辉煌而重要性不断凸显。
深入系统总结改革开放历史经验愈加迫切。总结经验、汲取智慧是人类社会得以延续的重要基础。重视且善于总结历史经验是中共的优良传统。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曾专门写了一篇《十年总结》,还讲过他是“靠总结经验吃饭的”。改革开放以来,党中央多次总结包括改革开放历史经验在内的历史经验。1979年9月30日,为庆祝新中国成立30周年,叶剑英代表党中央发表的讲话就总结了新中国成立30年来的基本经验。1981年6月,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历史决议,不仅总结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党中央治国理政的经验,还对改革开放以来形成的新鲜经验进行了初步总结,为推动改革开放注入活力。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届党代会,以及党中央纪念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20周年、30周年大会都对改革开放的历史经验进行了总结,这为继续推进改革开放提供了宝贵经验和智力支撑。研究者在总结改革开放经验方面已有一些成果,但在整体性、系统性、深刻性上还有待于提升。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40周年马上到来,深入系统总结改革开放历史经验尤其是十八大以来推进改革开放的新鲜经验的要求日益迫切。
留存鲜活历史资料的迫切性愈加突出。随着改革开放历史的自然延伸,保存好、储备好与改革开放有关的史料的任务日益迫切。人所共知,在留存改革开放史料时,积累口述史料尤为重要。当代人修当代史的优势不仅在于当代人能亲身感受当下,还在于能与改革开放重大事件的亲历者现场对话,记录下他们的过往,尽可能留住历史鲜活的一面。改革开放初期那些重大事件的亲历者已经渐渐老去,抓紧对健在的关键亲历者进行采访录音、保存史料刻不容缓。如在推动上海浦东开发开放的见证人、领导者中,有的已经离开人世,即使健在的人也多处于耄耋之年,如不进行抢救性保存,就会留下难以弥补的遗憾。推动农村改革、创办经济特区等改革开放重大事件的经历者邓小平、胡耀邦、万里、习仲勋、谷牧、任仲夷、杜润生等领导者,留下的谈话记录、文集选集、讲话稿等为研究改革开放提供了一手资料,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因此,当代学人要力争走出书斋,争取更多机会与改革开放亲历者对话,为保存有关史料积极努力。
中国改革开放史研究的传统布局
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改革开放史研究已形成既有的研究格局,包括研究改革开放的启动,改革开放史的分期,改革开放经验,改革开放史上的决策、事件、人物,以及改革开放史史料的搜集整理发掘等等。显然,这是传统治史的学理框架。人民出版社2016年推出了改革开放史研究知名学者曹普教授的新著《当代中国改革开放史(上、下册)》(以后文中简称“曹书”)。该书在吸收借鉴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10章、70多万字的篇幅对近40年的改革开放史进行了全面系统梳理,是新世纪以来国内关于中国改革开放史研究的一部力作。该书是在学界对改革开放高度关注的情况下出版的,因此在学界产生了较大反响,引发了如何看待改革开放史研究传统布局以及如何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尤其是其理论与方法等问题的诸多思考。
关于改革开放史写作的切入。进行改革开放史研究有个起点和视角问题。多年来,中国当代史学界基本形成共识,把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视为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的起点。曹书与以往论著相同,也以此为起点来梳理改革开放。但曹书的亮点在于把中国改革开放的缘起置于中国与世界互动的宏大图景中。开篇即从“‘文化大革命’结束时的中国与世界”切入,并用较多文字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科技大发展”进行分析。
关于改革开放历史的分期。通史研究不可避免要加以分期分段。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阶段性特点比较明显相比,改革开放史展开的内在逻辑十分紧密、改革开放的展开也是环环相扣,如何对改革开放史进行科学分期成为学界比较关注的话题。分期应有明确标准、讲究事实依据,不能率性随意。中央党史研究室著《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第三册即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部分,根据党的主要领导人执政时期来划分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段落。曹书以十章篇幅,前三章即“文革”结束后的中国向何处去、改革开放的酝酿与高层决策、改革开放在“大胆试验”中起步,集中描写了党的十二大召开之前中国改革开放的背景、酝酿和开端;随后对改革开放历史的分析基本上是按照五年一度的党代会为基准,从党的十二大到党的十八大分七章展开论述。曹书关于改革开放史分期的标准是党代会,特点在于对改革开放的起步着墨较多。鉴于改革开放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有步骤有秩序地进行的,无论基于领导人划分还是基于党代会划分都有其根据,存在合理性。当然这是就整个改革开放史的分期而言。对于改革开放历史上中观或微观的变化,就不一定按照上述标准划分阶段,这与各领域改革的展开有自己的内在逻辑有关。
关于对改革开放史实及过程的评价。历史研究论著仅仅有史料的铺陈和堆砌,即使有新的史料运用,但没有恰到好处的精彩劲道的锐评,也不能算一流佳作。“有质有文”、史论结合是对历史书写的一种基本要求。史学家司马迁撰写的《史记》、党史大家胡绳主编的《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已为我们写历史书树立起典范。曹书在论述改革开放过程中,根据中央精神,结合个人思考,对许多重大事件进行了精准评价。
关于改革开放史研究的格局。研究历史讲究围绕重点精心谋篇布局,然后剥丝抽茧、层层展开。以往的改革开放史研究成果,不太注意改革开放史与党史国史的细分,仅把改革开放史作为党史国史的组成部分,没有突出改革开放这一主题词,针对性、时代性均不够强。曹书在篇章布局上更加聚焦改革开放,书分十章,除第一章外,其余九章的标题都含有改革开放,每章对改革开放的定位都精准反映了时代特点。曹书不仅从章的标题上鲜明表现了改革开放,而且从每章内容设计上看也紧紧围绕改革开放这一主题展开。改革开放宛如一条红线贯穿全书。这是全书最为鲜明的特点,也为我们今后书写和研究中国改革开放提供了镜鉴。
写好改革开放史,十分不易,它所涉及的范围十分广泛、要求研究者具有较为广博的知识储备、具有较为深厚的史学功底、具有较为宽广的学术视野。几十年来形成的传统的研究布局尽管为后续的改革开放史研究奠定了较为扎实的学术积累和史料基础,但要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还是要大大拓展研究人员的视野和设法突破既有的研究布局,在广度和深度上、理论和方法上都有所进步方可。
深化中国改革开放史研究的若干路径
从近年来国内外关于改革开放史研究的论著尤其是新著曹书来看,改革开放史研究早已超越了“摸清脉络,构建框架,初步进行专题研究”的阶段,取得显著进展。不过,无论从研究视角、史料挖掘、理论分析深度上来看,还是从对改革开放进程中复杂关系的把握、新方法论的运用上来看,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都还有很大空间。
一是在唯物史观指导下坚持精英史观与民众史观相结合。研究中国改革开放史无疑要坚持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研究改革开放,实际上是要以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为指导,注重物质的决定性作用,坚持唯物史观。著名党史学家龚育之曾明确指出:党的历史,要写出人民创造历史的活动,不能把党的历史写成仅仅是党中央会议和文件的历史,仅仅是领导人讲话和活动的历史。实际上,研究改革开放史应在唯物史观指导下坚持精英史观和民众史观相结合,写历史见物更要见人,见英雄也要见民众。不少改革开放史研究多停留于高举高打,眼睛盯着高层,对中低层注意不够、对民众的贡献注意不够。就此,张静如专门撰文指出,精英史观与民众史观两个都要讲全,这是很深刻的史学见解。
二是围绕改革开放史的主题展开。习近平总书记在2017年7月26日讲话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改革开放以来党的全部理论和实践的主题。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必须围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主题展开。围绕主题开展研究,就可以回答国内外人们高度关注的话题:中国改革为什么能走到现在、取得巨大成就?当然,也不排斥我们研究者就某些改革开放史的专题进行深入挖掘。如研究20世纪80年代沿海经济发展战略的形成,20世纪80年代经济改革的“外脑”参与,市管县体制机制的提出与形成,等等,都有助于深化改革开放研究。但无论是专题研究还是通史研究,必须有个主题性观念存在,确保人们对改革开放史有个总体了解,为后世留下相对客观的改革开放历史进程的记载。
三是关照各种复杂互动。中国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复杂互动,研究改革开放史必须关照各种互动,包括国内改革开放与世界关系的互动、理论和实践的互动。在经济全球化的大潮下,中国改革开放不可能独善其身,而是要融入世界,实现合作共赢。写作改革开放史必须注意中国与世界间的互动关系,弄清世界政经局势的变化如何作用于中国改革开放。改革开放以来,党的创新理论都有鲜明的问题导向和实践导向。不经受中国实践检验的理论、不解决中国问题的理论,不可能上升为党的指导思想。沿着互动的思路爬梳,显然有利于继续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
四是坚持学科互鉴、方法共享。研究历史需要多学科知识储备和方法运用。中国改革开放涉及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国防军队建设、国际交流等诸多方面,研究它的历史,更是要求研究者不仅要懂得历史学理论与方法,还必然要用到其他学科诸如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计量学等多种学科的知识背景,要坚持学科之间互相借鉴、不同方法之间进行共享。史学界多年来一直强调运用跨学科跨文化的理论与方法,实际上就是要求学科间互相借鉴、方法上实现共享,目的是为了将历史研究推向深入,研究改革开放史自然也应如此。
五是注重微观、中观与宏观相结合。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必须坚持宏观、中观、微观研究一齐发力。最近这些年来,不少学者眼睛向下,关注微观历史、个案研究,这是一个好现象。但我们也不主张为个案而个案的研究,而应是小题目大关怀、小视角大世界。张静如认为自己的唯物史观与中共党史学的切入层面就属于中观研究。对改革开放史整体的宏观研究必不可少。自然,宏观、中观研究要建立在微观研究基础上。没有扎实的微观研究作基础,中观研究、宏观研究必会陷入空疏之境地,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微观研究、中观研究、宏观研究还要建立在档案开放的基础上。
六是加大口述史料积累力度。进行改革开放史研究的一大优势就是历史还“新鲜”,重大事件、重大决策的参与者、经历者都还健在。但如同前文所述,有些如果不及时抢救性发掘,也会发生历史性遗憾。作为改革开放史领域的研究者应该尽量进行口述史研究,围绕改革和开放作口述史,对于那些亲历重大事件如经济特区设立、经济体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等和亲历重大决策的如西部大开发、青藏铁路、863计划等的人,要积极进行采访,做好记录,为改革开放史深入研究积累一手史料。国内有条件的高校或科研机构应该建立改革开放史研究中心、筹建改革开放史研究杂志,争取国家和单位支持,把改革开放史口述做起来。
七是抓紧设立相应学科积极培养人才,建设一支致力于改革开放史研究的队伍。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关键在人,关键在于有一批志趣相同的研究团队。没有人才梯队,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无疑等同于海市蜃楼。中国社科院当代中国研究所已经集体转向改革开放新时期的研究,值得期待。有关研究机构也在侧重开展改革开放研究。但在人才济济的高校系统,当代史专业人才却出现青黄不接,有的著名高校历史系相关研究者更是少见。这既有课程设置受局限的因素,也有研究历史越古老越好的传统观念的复杂影响。有平台才能有专业,有专业才会有人才,有思路才会有出路。建议高等教育部门在充分调查研究基础上优化史学学科设置,增设中国当代史专业。党史国史研究管理部门应该积极行动起来,把更多力量投入到改革开放史领域,认真总结中国改革开放历史经验,为深化中国改革开放研究作出应有贡献。
总之,“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研究机构和研究人员要从学科发展全局出发,高度重视改革开放史这一中共历史和中国当代史研究的增长点,积极统筹人力物力,全面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记录下这个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辉煌时刻,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