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厝埕“扁食嫂”和厦门往事
2018-08-14黄国宝驳静蔡小川
黄国宝 驳静 蔡小川
我妈妈邱素华第一次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扁食汤还是在1946年,过了一年,她开始大元路摆流动扁食摊。1948年,在这条路分到一间小屋子,她就在家门口沿街立了两个炉子卖扁食,“扁食嫂”的名号就这样喊出去了。
我1960年出生,家里排行第六,后面还有一个小妹妹。我妈妈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而且上下两个之间常常就只差两岁,相当于两年生一个,她又要卖扁食,又要带小孩,哪里顾得过来。
黄国宝很精神,最近还当上了爷爷
顾不过来怎么办?绑到电线杆上。我妈妈肚子里怀一个,背上背一个,再多出来的,实在腾不出手,就绑在电线杆上。就在扁食摊最近那根电线杆,哭了闹了,还听得见。我四五岁还绑过电线杆。这是我大哥讲给我听的。
我妈妈常常讲一句话:“要穿皮鞋,不要穿草鞋。”现在当然没人穿草鞋,她是希望我们读书,所以我的哥哥姐姐们都读了书,后来有当医生的,有当老师的。但我们读书,下了课也是要帮妈妈包扁食的。后来,他们读书人上山下乡去了,家里就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帮妈妈。
所以我九岁十岁的时候,就很能干了。每天早上起来,先给炉子起火,放上半锅水,那时候烧火是煤球,水开得慢,等我妈妈从市场回来,水烧得差不多了,她可以开始包扁食、下扁食。
后来有一阵,我妈妈每周都有一个下午去跟着大家读《毛选》,这个下午,我就没得去上学,得留在家里看铺子,卖扁食。
每到礼拜六下午,我又要去海边,等退潮时收海土。星期天早上,再去锅炉房的烟囱里扒烧剩下的煤灰,用手去扒拉一板车回来。海土和煤灰混在一起拌,拌完以后抓成一个一个的煤球去晒。我总找一个同学帮我,干完活儿,两人分一根三分钱的冰棒吃,有时候我妈妈也会煮一碗扁食给我同学吃。冰棍和扁食,都是稀罕物,平常哪里吃得到,偶尔孩子生病了,妈妈们才会给你买一碗。所以我同学也挺高兴帮我。
旧时光,大元路这条街,是最热闹的商业街,那时候中山路还空荡荡没法比。是有钱人开着轿车才可以来的地方。我们对面一家店卖肉酱,一罐八分钱,还掉罐子能退回三分。再远一点还有一位卖洋参和鹿茸的爷爷,总拿一个小铜锤,给它们敲成粉,我去敲来玩过。
我们隔壁还有当时的金城戏院,后来改建扩大,叫鹭江剧场,现在又成了一个小广场。我们兄弟跟戏院的人熟,进去看戏就不收我们钱。到了晚上关门前清场,管理员能扫出两个人,一看,还是隔壁扁食嫂家的两个仔。就拎着我们去敲门,“阿嫂,你看看,这俩孩子是不是你的”。我妈妈一看,哟,还真是。睡眼惺忪地说一句,给忘了。随便给我们擦一把脸,就拽到床上去睡觉了。
街上原来还有一个老爷子,挑着担子来卖土笋冻。他用冰保存土笋冻,有时候我帮他挑担子,跟他换来一点冰。这些冰块拿回家放到一个坛子里,我妈妈就可以把准备好的扁食馅放在这上头,盖上盖子,在没有冰箱的时候,用这法子保鲜。做好的扁食皮,也要保鲜,我妈妈的办法是在地上铺一张牛皮纸,放上扁食皮,借的是地面相对低的温度。
要做扁食和拌面,首先要做面。
扁食的面皮和拌面的面,过去都是人工做。比如说做皮,要先和出一块面,一大块面擀出一张皮。皮当然越薄越好,本来擀面棍是木头的,会让面皮带上木头味,我妈妈头脑聪明,把木棍换成铁棍,一擦就亮,而且用久了油光光的,比木棍好。這项工艺我们现在还在用。我请了两个工人,把手艺教给他们,但这项工作不好干,因为面皮非常容易干掉,所以它需要在密闭空间,没有空调,不安风扇,很辛苦。
扁食肉馅我要用猪后腿,用扁鱼粉拌。扁鱼晒烤、磨成粉,就是扁鱼粉,这是最传统的天然调味。当天杀的猪这是肯定的。我每天不多买,也就20斤。别小瞧这区区20斤,得两头超过400斤的猪,才能从猪后腿上取够这一点儿。我一看一摸就知道今天的猪有没有到400斤。有时候实在到不了,当天的馅儿里加水的时候就得调整。质量不同,密度不同,调配起来会有差别。我干这么多年,肯定有固定几家摊位给我送肉,早上谁最先给我打电话,我就买谁家的。谁也不会骗我就是了。
我现在普通的扁食汤一碗卖5块钱,如果换成我妈妈早年的配料来做,卖到十几块都没钱赚。拌面,她最早做的时候有13种料,后来全中国都没得吃,我妈妈做的时候有政府照顾,保护下来,配一点点料给她做,50年代开始就只做6种配料,少了虾仁、叉烧肉、香菜等这些。剩余哪6种?辣酱、番茄酱、蒜蓉、芝麻酱、花生,还有一种保密。
我是很反叛,经常跟我妈妈吵。19岁,我出去当兵,为的是回来后能去福建省轮船总公司。后来逐渐考下了轮机长证书,也有助理工程师的职称,赚得不少。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在那里干了20多年。但是2004年,我还是接了妈妈的班。店里面挂的那张合影,就是那年拍的。
我接班的时候,给妈妈买了票,让她去旅游。我把她骗走后,就把原来的两个炉子都打掉,改成燃气。若不是这样,我改不了。回来当然还是跟我吵。但改都改了,“扁食嫂”终于进入新时代。
我答应她做三年,没想到一直做到现在。我妈妈在世时常常说,她“扁食嫂”这三个字,家喻户晓,她的手艺要传子子孙孙,谁要是碰到大灾难,把这三个字拿出来用,就不怕肚子饿。她就这样想。但是现在孩子们不愿意做,我也不想让他们做,因为太辛苦。那“扁食嫂”的品牌怎么办?我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