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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时期“鸿门”与“霸上”地望考实

2018-08-11鹿习健

西部学刊 2018年5期

摘要: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史记》所记载“鸿门宴”中的秦汉“鸿门”与“霸上”分别是西安市临潼区新丰东的鸿门坂博物馆和灞桥区新筑西南的桥梓口一带。本文经研究后认为,秦汉“鸿门(刘项相会处)”在新丰街办周家沟,而“霸上”则在骊山西麓“芷阳坂”西北端,两地相距16545米,与《史记》所载的“四十里(16632米)”相符。在历代有关秦汉“鸿门”和“霸上”的注释中,只有“孟康曰”和郦道元“秦襄王葬芷阳者谓之霸上”是准确无误的。

关键词:秦汉时期;鸿门;霸上;周家沟;芷阳坂

中图分类号:K878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8)05-0027-05

“鸿门”与“霸上”是西安城东家喻户晓的历史地名,许多重大历史事件都与之相关。“霸上”的具体范围在秦汉至北周和隋唐时期有所不同,是随着隋唐长安城址的迁徙及由此引起灞桥变动而更徙的。[1]唐代“霸上”指白鹿原北端、明清则指灞桥东部。对于《史记》“鸿门宴”中秦汉“鸿门”与“霸上”的地望所在,今学者多认为在西安市临潼区新丰东的鸿门坂博物馆和灞桥区新筑西南的桥梓口一带,在这一问题上似乎无需再议。但按照《史记》中记载的“四十里”(约16632米)①来度量上述两地,仍有不够准确之处。笔者在辨析文献的基础上,结合考古材料对秦汉“鸿门(刘项相会处)”和“霸上(刘邦驻军处)”进行研究,以期明辨二者的地望。在此略陈浅见,还请各位专家学者指正。

一、“鸿门”地望辨析

《楚汉春秋》载:“沛公脱身鸿门,从闲道至军。”[2]《史记·秦始皇本纪》引《过秦论》载:“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3]276又《史记·项羽本纪》载:“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3]311这是有关秦汉“鸿门”的早期记载,又“孟康曰……旧大道北下坂口名”、《类编长安志》引《两京道里记》“北有鸿陵,南有坂口,故曰鸿门”[4]116,说明“鸿门”之名最初是“坂口”的专称,或始于秦末。

马正林先生认同《水经注》的记载,在《也论霸上的位置》一文中指出:“根据我们的实际调查,鸿门就在今新丰镇东南的鸿门堡(今鸿门坂博物馆所在地),那里至今仍有鸿门台等遗迹,故老相传,即当年刘项相会的鸿门宴宴址。”[5]今学术界多从此观点。但详考秦汉时期文献(《史记》《汉书》和《后汉书》等正史)对“鸿门”地望的相关记载,仅有《史记·项羽本纪》:“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3]311和《汉书·陈胜项藉传》:“羽遂入,至戏西鸿门,闻沛公欲王关中,独有秦府库珍宝。”[6]1808两条指出项羽驻军、刘项相会的“鸿门”在新丰县戏水之西。后世(东汉末年至魏晋时期)学者根据个人考证相继提出四种观点:①郦道元《水经注》——今新丰故城东三里;②西晋郭缘生《述征记》——“或云霸城南门曰鸿门也”;③“姚察云”——道南有断原;② ④三国时期魏国人孟康《汉书注》——“在新丰东十七里”。下面对这四种考证观点进行辨析。

(一)《水经注》所载“鸿门”地望献疑

据《水经注》所载,孟康最早考证秦汉“鸿门”地望、称谓及其含义,随后郭缘生(《述征记》)对此进行否定后提出(汉魏)霸城南门可能是“鸿门”,但郭氏误将长安城霸城门认作“霸上”、将汉魏霸城南门误认为是“鸿门”;[7]473郦道元对孟郭二人观点进行总结、驳斥后指出“鸿门”在“新丰故城东三里”,《水经注》载:“今新丰故城东三里有坂长二里余,堑原通道,南北洞开,有同门状,谓之鸿门……北对鸿门十里。”[7]462按杨守敬考证:“《寰宇记》引《关中记》鸿门在始皇陵北十里,郦所本。”[7]474今新丰故城(即今沙河——刘家寨遗址)东三里(1247.4米)的“鸿门坂”确在秦始皇陵北十里(4158米),但從其他文献中辑出的《关中记》对此却有不同记载,《西安府志》《临潼县志》等记载:“谢聚在(新丰)镇西,《关中记》在始皇陵北十里。”[8]155因此《关中记》中“始皇陵北十里”是“鸿门”还是“谢聚”暂难考证,不能仅就此评判郦氏观点是否正确。

此外,用鸿门坂博物馆所在地的地貌来对照相关文献记载,有两处不符:①按《水经注》所载,“鸿门”地貌大体是“堑原通道,南北洞开”“道南有断原,南北洞门是也”,而通往鸿门坂博物馆的道路则是由北入、向南延伸约200米后折向东直上坂原,并未横亘坂原南北。2008年第三次文物普查时,在该道路由南向东的转折处发现有南北相对、“东西”洞开的“门状”地形,这是确认该地为“鸿门”的一个重要证据。③②《水经注》载:“今新丰故城东三里有坂长二里余”,其明确指出“鸿门坂”长约“二里”(约834米),而鸿门坂从新丰故城东三里(约1247.4米)开始由西向东呈三角带状延续至戏河西岸,总长约7000米(相当于秦汉时期的十七里)。该坂原属于骊山山脉,后在第四纪时被冰川割裂从骊山分离,经洪水冲刷而形成多条南北走向的冲沟或溪流,各冲沟间距(由一公里至三公里)不等。

最后,作为项羽驻军处的“鸿门”应有直接或间接的相关遗迹、遗物。而今鸿门坂博物馆在1985年修复“古宴台”(即民间传说的项王台)、2008年第三次文物普查和2008年鸿门坂博物馆提档升级建设时却出土大量布纹瓦、圈足细颈壶、五铢钱、三棱铁箭镞等汉代文物,同时在附近征集到陶灶、家畜等模型明器,说明该遗址年代与项羽驻军(秦汉之交)的年代不符。根据上述汉代文物和“古宴台”的形制、残损砖瓦戳印文“某亭”可确认鸿门坂博物馆应是古城“鸿门亭”遗址。《续汉书·郡国志》:“新丰有骊山,东有鸿门亭”[9]2318,其地望记载与鸿门坂博物馆所在地相符,因历代学者惯用地区基层行政中心所在地代指历史事件发生地,所以才将刘项会面的“鸿门”标注在“鸿门地区”的行政中心“鸿门亭”。《续汉书·郡国志》:“鸿门亭。刘昭注:《前书》高帝见项羽处。”[10]47《类编长安志》引《两京道里记》载:“汉鸿门亭。《两京道里记》:鸿门亭,在新丰县,即汉高帝会项羽处。”[4]116《临潼县志》载:“新丰镇鸿门堡,即项王宴高皇处。”[8]91这使“鸿门宴”故事在此地代代相传,而真正的“鸿门”却逐渐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二)“姚察云”所述“鸿门”地望小考

《史记·高祖本纪(索引)》载:“姚察云:在新丰古城东,末至戏水,道南有断原,南北洞门是也。”[3]365后被《资治通鉴》引用。在此姚氏指出“鸿门”在“戏水之西”的“道南”断原。据临潼区古道路调查成果,秦汉时期函谷关道曾有过变动,“孟康曰”所述的为“旧大道”,既云为旧大道,可见北魏时,东西大道已逐渐北移。[5]“旧大道”从新丰故城(今沙河—刘家寨遗址)出发,在代王街办岩王村、陈南村过戏河,与今201县道大体相合,而“新大道”在新丰故城东与今108国道大体相合。作为南朝(梁、陈、隋时期)学者,姚氏所述的“道”是指北移后的函谷关道,所以“道南有断原”是准确的注释。不过“姚察云”十分简略,既没有提供可定位的参照地点,也没有距离记载,无法凭此推断“鸿门”地望。

(三)《汉书注》(“孟康曰”)所载“鸿门”地望考实

按《史记·秦始皇本纪》:“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3]276和《史记·高祖本纪》:“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3]351章邯击败周章军(张楚军)的“戏”地与“鸿门”通用。《史记·樊郦滕灌列传》:“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3]2654和《史记·项羽本纪》:“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3]314项羽驻军地“戏下”与“鸿门下”通用,都说明“戏”与“鸿门”距离很近且紧邻戏河。而今鸿门坂自西向东有三条沟道横亘南北——鸿门沟(道)(N34°24′59″;E109°16′11″)、杜府沟(N34°25′35″;E109°16′36″)和周家沟(N34°26′02″;E109°17′07″),其中周家沟紧邻戏河,是秦汉“鸿门”。原因有三:①周家沟紧邻戏河西岸,位于秦汉函谷道(轵道)以北,自西北向东南横亘鸿门坂,由北向南约500米处有东西对立、南北洞开的土崖壁立如门,地望、地貌都与文献记载相符;②周家沟(北距渭河6700米)以北渭河北折后又东流,形成一处地势开阔、适宜驻军的台原,符合项羽驻军“鸿门下(北)”的地势要求,而鸿门沟(道)、杜府沟北距渭河仅3000~3600米,地势过于狭窄;③2008年第三次文物普查时在周家沟以北、戏河西岸、渭河南岸的区域内采集、征集到大量秦汉时期的文物[11]96,与项羽驻军的年代相符。

下面用新丰镇周家沟来对验“孟康曰”。“孟康曰”被广泛引用却一直不被史家重视的原因是传抄讹误,在历代史书中的“孟康曰”有两种不同记载——“十七里”和“七十里”。“十七里”见于《水经注》:“孟康言在新丰东十七里”,后被《史记(集解)》《太平寰宇记》等引用,“(集解)孟康曰:在新丰东十七里,旧大道北下坂口名也”[3]311;而“七十里”出现较晚,始见于《后汉书(李贤注)》:“孟康曰:在县东七十里,旧大道北下坂口名。”[10]47后被《长安志》《雍大记》等引用,影响较大。今新丰故城(即今沙河—刘家寨遗址)东十七里(约为7068.6米)在戏河西岸,与《汉书》中的“戏西鸿门”地望记载相符,而东七十里(约为29106米)已经越过零河,落在渭南市临渭区河西乡,所以“七十里”必是“十七里”的传抄讹误。现按正确的记载“十七里(7068.6米)”来推算,“孟康曰”大致与周家沟(直线距离新丰古城5160米)相符,可见“孟康曰”才是正确的“鸿门”注释。

综上所述,《水经注》所载的“鸿门”(鸿门坂博物馆)是东汉鸿门亭所在,而刘项相会处的“鸿门”在今新丰周家沟北口,与“孟康曰新丰故城东十七里”相符。

二、秦汉“霸上”地望辨析

秦穆公改滋水之名而为“灞水”,这当是“霸上”取名之源,本意是“灞水之侧”或“灞水之畔”。[12]当今学者对秦汉“霸上”的地望有三种观点:①马正林[5]、谭其骧[13]5、王化钧[14]等认为“霸上”在白鹿原上;②李健超[15]、辛德勇[16]、王学理[12]等认为“霸上”在(汉魏)霸城附近;③张海云[17]、石隙生[18]等认为“霸上”在临潼芷阳(秦汉芷阳故城)附近,未有定论。下面从“霸上”与秦汉道路的关系、“霸上”的地势地貌分析入手,结合各家“注”、地理類书籍和考古材料综合论证秦汉“霸上”(刘邦驻军处)地望。

(一)秦汉时期“霸上”与秦汉道路关系

秦汉时期长安与关东之间有三条要道——即沿渭河南岸、经函谷关的函谷道,沿灞河、丹江经武关的武关道和经东渭桥、蒲津关的蒲关道[19],通过分析秦汉文献的记载可将“霸上”与秦汉道路的关系梳理如下:

1.“霸上”在“武关道(蓝武大道)”和“函谷道”的中间地带

作为战略要地,秦汉时期由长安(咸阳)途经武关道的军事行动都须经过或占领“霸上”。《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载:“于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霸上”[3]2340。《史记·秦始皇本纪》载:“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3]275”又《汉书·樊郦滕灌列传》载:“因复奉车从攻南阳,战于蓝田、芷阳,以兵车趣攻战疾,至霸上。[3]2665”说明刘邦主力部队途经武关—晓关—蓝田北、灞河东某处—芷阳—霸上,且“霸上”并非仅是“芷阳(故城)”;《汉书·高帝纪》载:“秋七月,淮南王布反……上乃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6]73又《汉书·张陈王周传》:“上自将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6]2035汉高祖平定淮南王英布反叛时,为加强长安城的守备力量而屯军“霸上”。

除了控制武关道(蓝武大道),“霸上”还是控制函谷道的战略要地。《汉书·张陈王周传》载:“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6]2057又《汉书·匈奴列传》载:“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6]3764明确记载汉文帝时为防备匈奴通过“邯郸—函谷道”南下令刘礼屯军“霸上”;《汉书·张陈王周传》载:“亚夫既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将军东诛吴楚,胜则宗庙安,不胜则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亚夫下车,礼而问之。涉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入于殽黾阸陿之间。且兵事尚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雒阳,间不过差一两日,直入武库,击鸣鼓。”[6]2059明确指出“霸上”同时控制武关道和函谷道(及轵道),因此“霸上”只能位于两条大道的交汇处或中间地带,否则就会对另一条道路失去控制;《汉书·五行志第七中之上》载:“高后八年三月,祓霸上,还过枳道,见物如仓狗,檝高后掖,忽而不见。”[6]1397推知从“霸上”返回长安途中要“还过枳道”——即途经轵道(函谷道起始段),因此“霸上”不能直接位于轵道上。

综上所述,秦汉“霸上”必然在武关道(蓝武大道)和函谷道的中间地带,它能同时控制两条大道。

2.“霸上”与蒲关道无涉

秦汉文献虽未明载“霸上”与蒲关道无涉,但《资治通鉴·隋纪四》载:“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雷击,顿于霸上。胡三省注:自武关入,则顿于霸上,自蒲津入,岂须顿于霸上!盖欲乘高以临长安耳。”[20]5607胡注指出通过蒲关道进攻长安不需屯兵“霸上”。据秦汉古道路调查成果,在秦末汉初渭河北岸最重要的三条道路(蒲关道、渭北道和直道)都需通过中渭桥才能和长安城连接,到汉景帝年间又建东渭桥联通东渡黄河的蒲关道,北通汾晋、雁代。[21]因此“胡注”是正确的。按其所述,对长安展开军事行动时必须占据制高点,而咸阳——长安城北有咸阳坂、南有铜人原、白鹿原、杜东原(凤栖原)、神禾原,地势呈南北高、中间低,如经蒲津道由北向南进攻、驻军咸阳北坂便能直接形成泰山压顶之势,因此不需绕道咸阳——长安城南屯兵“霸上”,由此推知“霸上”必然位于长安东南部一处较为高敞的台原之上。

(二)三家注“霸上”地望辩析

详考历代学者推定秦汉“霸上”地望的文献依据源头有三:①“应劭曰”——在长安东三十里;②吴均“庙记云”——霸陵即霸上;③郦道元《水经注》——秦襄王葬芷阳者谓之霸上。在此本文着重对“三家注”进行分析。

1.“应劭曰”与“庙记云”所载“霸上”地望献疑

今从《史记·集解》《汉书注》《资治通鉴》和《水经注》中辑出的“应劭曰”有两种:①《史记·秦始皇本纪》:“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集解)应劭曰:霸,水上地名,在长安东三十里。古名滋水,秦穆公更名霸水。”[3]276《汉书·高帝纪》:“沛公至霸上。应劭曰:霸上,地名,在长安东三十里,古曰滋水,秦穆公更名霸。”[6]23《资治通鉴·秦纪二》:“王送至霸上。应劭曰:霸上,地名,在霸水上,在长安东三十里。霸水,古之滋水,秦穆公更名。”[20]230②《水经注·渭水》:“应劭曰:霸,水上地名,在长安东二十里,即霸城是也。”[7]462汉长安城宣平门东三十里(约为12474米)在今新筑街办新寺村,经过考古调查后已确认是汉魏霸城遗址。[15]113因此两种“应劭曰”的记载内容虽有差异、但含义相同——“霸城即霸上”。该观点有三处矛盾:①汉魏霸城位于函谷道(起始段为轵道)上,与《汉书》“祓霸上,还过枳道”相悖;②该地区地势平坦开阔,与“乘高以临长安”相悖;③该地仅发现汉文化遗存,年代与秦汉时期的历史事件不符。

今从《史记·正义》中辑出的《庙记》有两条:①《史记·高祖本纪》载:“沛公遂先帅诸侯至霸上。(正义)故霸陵在雍州万年县东北二十五里,汉霸陵,文帝之陵邑也。东南去霸陵十里。地理志云:霸陵故芷阳,文帝更名。三秦记云:霸城,秦穆公筑为宫因名霸城。汉于此置霸陵。庙记云:霸城,汉文帝筑。沛公入关,遂至霸上,即此也。”[3]362②《史记·绛侯周勃世家》载:“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正义)庙记云:霸陵即霸上。按:霸陵城在雍州万年县东北二十五里。”[3]2074吴均认为汉文帝时所建的霸城与霸陵相距不远且都在白鹿原上,汉霸城、霸陵一带就是“霸上”。该观点有两处矛盾:①汉文帝时所建的霸陵在灞桥区席王街办毛西村西(白鹿原东北),考古调查确定的汉霸陵邑遗址在新筑街办新寺村,[23]二者相距较远(直线距离约12500米);②“霸上”若在白鹿原便无法控制函谷道。

综上所述,“应劭曰”和“庙记云”认定的“霸上”都有不尽完善之处,单就此认定秦汉“霸上”(刘邦驻军处)的地望过于武断,恐有讹误。

2.《水经注》所载“霸上”地望再考

《水经注·渭水》载:“霸水又左合浐水,历白鹿原东,即霸川之西,故芷阳矣,《史记》秦襄王葬芷阳者是也。谓之霸上,汉文帝葬其上,谓之霸陵。上有四出道以泻水,在长安东三十里。”[7]456《七国考·卷四》:“《水经注》:襄王芷阳宫在霸上。”[12]又:“自新丰故城西至霸城五十里,霸城西十里则霸水,西二十里则长安城。应劭曰:霸,水上地名,在长安东二十里,即霸城是也。高祖旧停军处,东去新丰既远,何由项伯夜与张良共见高祖乎?”[7]462郦道元驳斥应劭“霸城即霸上”后指出秦襄王葬地“芷阳”才是霸上,汉文帝葬于此地后改称为“霸陵”。霸川之西阪,《三秦记》说是芷阳,《水经注》不但证明是芷阳,而且进一步阐明就是霸上。[24]但经魏晋时期的战乱后秦(昭/庄)襄王葬地“芷阳”已不为人知,郦氏《水经注》中的“芷阳”是以地望明确的汉霸陵为依据进行推测而得出的结论——霸陵位于白鹿原,且汉霸陵就是秦芷阳,因此秦襄王葬地芷阳就在灞水之西的白鹿原。直到1986年芷阳故城的发掘和秦东陵的发现才直接证明“芷阳宫”和秦(昭/庄)襄王陵都在骊山西麓、灞河东岸的“芷阳坂”;[25]同时证明郦道元错误认定“秦襄王葬芷阳”与“汉文帝葬霸陵”同在白鹿原,才把灞水东的“芷阳坂”(即今之“洪庆原”)同灞水西的“白鹿原”混在一起、[12]将位于霸水东岸芷阳坂的“霸上”移动到霸水西岸的白鹿原。

按郦氏《水经注》中的正确记载,霸川之西的芷阳故城(秦芷阳宫)和秦东陵一带就是“霸上”。結合前文“霸上”与秦汉道路的关系、地势地貌分析可证“霸川之西”确系“霸上”无疑,原因有三:①该区域位于武关道(蓝武大道)和函谷道(轵道)之间,控制着这两条重要的交通要道,从咸阳——长安出发经“霸上”便能“左去出函谷、右去出武关”;②该区域地处咸阳——长安城南的铜人原(“芷阳坂”)西北端、地势高敞开阔,与“乘高以临长安”相符;③“霸川之西”有秦汉芷阳故城、秦东陵、带“芷”字的秦陶文残片、半两钱等秦汉文化遗迹与遗物,这与秦汉时期相关历史事件的年代相符。

三、结语

综上所述,秦汉“鸿门(刘项相会处)”在临潼新丰周家沟;“霸上”在骊山西麓(“霸川之西”)的铜人原(“芷阳坂”)西北端,即今临潼斜口韩峪村一带,两地直线距离约16545米,与《史记》“相去四十里(约16632米)”的记载一致(如图一)。历代有关秦汉“鸿门”与“霸上”的注释中只有“孟康曰”和郦道元“秦襄王葬芷阳者谓之霸上”是准确无误的,只是郦氏推测“秦襄王葬芷阳”与“汉文帝葬霸陵”同在白鹿原,才把灞水东的“芷阳坂”(即今之“铜人原”)同灞水西的“白鹿原”混在一起[12]、将“霸上”移动到白鹿原上,引起后世对秦汉“霸上”的地望之争。

注 释:

① 秦汉时期一里约为415.8米,本文中的距离计算均以此为标准。

② 观点①②③均从《水经注》中辑出。

③ 2009年由于道路扩建将该“门状”地形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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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鹿习健(1989—),男,山东省菏泽市人,西安市临潼区秦东陵文物管理所科员,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考古系历史学硕士,文物与博物馆专业,研究方向为商周考古。

(责任编辑: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