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又来到了我的梦中
2018-08-09吴治由
吴治由(苗族)
吹来又吹去的风
风一吹来,坪阳村的山地
就都变了颜色,那速度
一如当年,古稀之年的奶奶
在入睡前解开的藏青色包头
四散开来的满头花白
吹来又吹去的风
一定在身体里埋下了什么秘密
吹皱的水面,被吹得
成片成片卷伏到一起的草木叶子
还有天空中被一点点散开的云朵
它们应该知道
它们一直秉持着惯有的缄默
爷爷的烟斗
爷爷的烟斗,与他那未曾找到的照片
一樣神秘,都在时光中不知去向
我曾不止一次怀疑,是时光
伸过来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攫取了
我们在睹物思人时仅有的悲伤
其实,烟斗一直悬浮在空中
还有烟斗里,无数次填充过的云彩
每次,父亲坐下来回忆他父亲的时候
我们的孩子总跃过我们去提问
一把锈掉了的镰刀
这是一把镰刀,它曾有肥大
和雪一样流淌着白光的韧
如今,它在墙壁上高高地悬挂
它的刀锋在一天天忘记
青草和庄稼的味道,被锈迹爬满
它的刀柄在一点点远离
手掌的温度、茧,被风剥落——
随着时代的推演
镰刀就又回到了铁,回到了矿石
灰尘与蜘蛛网是怎样找到这辆旧纺车的
灰尘与蜘蛛网
是怎样找到这辆旧纺车的
它们一个在纺车上织网
一个在纺车上盖封土——
它们在暗中较着劲
就像当年的奶奶
一边纺线的轮和一边摇动的手柄
空气中总甩出一阵阵咬合声
如今,在这个夏日的午后
我那不明就里的父亲
突然将纺车从柴堆里翻找出来
终止了一切
一把有如我父亲一般苍老的犁
一把有如我父亲一般苍老的犁
蜷缩在门墙下,在打瞌睡
噼噼啪啪的阳光
敲打在它满是尘垢的身躯上
但它不吭一声——
一把被门墙扶着的犁
在刚才的梦里,它遇见
翻动泥土时血脉偾张的青春
那些断掉的鞍带、粉碎的竹鞭
以及当年追着自己满世界奔跑的那个男人
也都老了下来
老得只要把当年耕种过的田地和庄稼
想上一想
都忍不住激动,抑制不住热泪
马儿又来到了我的梦中
那匹红色的,给家里拉过马车
背过犁铧,诞下小驹,驮着我
在坪洋村的道路上,山野之间
飞驰如闪电的马儿又来到了我的梦中
它总是站在一片夏日的迷雾深处
等我把它从圈里放出
等我把它牵到田野或水边
等我啊把鞭子落在它的身上——
一双明亮的眼晴像极了两盏灯
它走过来,咧着嘴,一鼻子蹭你
它背过你,又是撅屁股又是尥蹄
它呀远远地就是一声嘶鸣,那是在叫唤你
责任编辑 安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