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咖啡馆梦想
2018-08-09文|童铃
文 | 童 铃
我们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在各自的领域奋斗、求索,终于获得独家的对世界的认知与感受。欢迎讲述你的职业故事,分享思考与经历。投稿请发至ycplan@qq.com。
最近有个朋友让我帮忙写文案,她说喜欢像“牵着你的手,如同白昼里绚烂的彩虹,黑夜里璀璨的繁星”这种文艺唯美的句子,我长叹一声,这样的文字,我写不出。
然而,翻一翻自己2005年刚开始做咖啡馆时的工作心得,“喜欢磨豆时‘嗡嗡’的噪音,喜欢弥漫的咖啡香味,更喜欢将咖啡豆碾成粉的成就感”“咖啡需要被温柔地对待”“晚上收工前,为自己做了一杯卡布奇诺,吻着浓浓的奶沫,温柔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这样深情的笔触随处可见。
这真是我写的?
好吧,那时的我确实是个“文艺女青年”,每天挤地铁上下班,挨老板的训,拿有限的工资,却舍得花钱看话剧、听音乐会。那个时候,我以为懂咖啡的人才称得上有品位,每天坐在咖啡馆里听小野丽莎、读张爱玲才叫人生。
一直想开一家咖啡馆,一直下不了决心。
直到有一天,公司濒临倒闭,我才发觉给人打工是一种多么被动的人生。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开一家自己的咖啡馆呢?哪怕它很小、很不起眼,至少我为实现梦想努力过。
真正投入进去,才知道很多事物的魅力在于它的神秘感,咖啡也是如此。在深入了解咖啡之前,我觉得它高贵、典雅、妙不可言;但真正有所了解后,我冷静下来,才明白这些文化意义都是人们赋予它的。而咖啡师,也不过是三百六十行之一,一个人会煮咖啡,就像铁匠会打铁、农民会种地,只是一种职业能力罢了。
至于开咖啡馆,那基本是一种商业行为。
我真傻,我单知道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很浪漫,却没想过还有那么多琐事需要处理,更没想过咖啡馆要赚钱才能交得起房租、买得起原料、请得起员工。
最初阶段毫无疑问是混乱的。为了省钱,我找了“装修游击队”来干活,没有效果图、施工图,想到什么弄什么。那几个工人也看出我什么都不懂,瞎弄了弄就完事了。之后,不停地有朋友跟我说这里不行、那个会掉下来,再然后就是不停地返工,几十平方米的小地方居然花了三个月才装修完。
2005年的中秋节,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前期准备,我带着无比茫然的心情开始营业。
我已经预感到后面的路不好走了。
总有人以为,一个人过了三十岁就会怀念二十多岁时的青春年华,但其实不是。伴随着青春的还有无知和幼稚,在人生经验不足的情况下,前方的路通向哪里,常常不可辨别。有很多日子,店里没有一个客人上门,那种孤零零一个人等生意的感觉真不好受。比这更可怕的是,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这种局面。
那段时间,我上街发过传单、贴过小广告,在社区论坛里写过各种宣传文章,为了一百多块钱的生意工作至深夜,客人们聊一个通宵,我就在吧台里坐一个通宵……
如今想起,依然觉得人生不易。
慢慢地,情况有所好转,咖啡馆从几十平方米扩展到一百多平方米,再搬到高档写字楼里。但不知从何时起,我对钱变得敏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我越来越明了这个游戏应该怎么玩。最近和一个同样开咖啡馆的朋友聊天,他说自己现在每天想的就是怎么赚钱、怎么让顾客多消费。我轻轻一笑。初识他时,他刚毕业,还在当服务生,满心只有对咖啡文化的顶礼膜拜,如今他也变了。
是啊,这一路上摔倒过、疼过、笑过、难受过、精彩过,谁会不变呢?
2010年是“团购”大火的一年,我的咖啡馆也搭上了这条“贼船”。那时,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日子过得跟打仗似的,没招到洗碗工之前我都是自己洗杯子,最多的时候一天洗过几百个杯子;遇到过职业差评师,各种找茬、刁难、威胁……过大的工作量既摧毁了我的健康,也透支了我对咖啡馆的热情。我是怀揣着梦想开咖啡馆的,此时,梦想早已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了。
有一天,我翻看自己很久以前写的一篇文章,叫《贩卖咖啡,同时附赠一个巨大的朋友圈》,读着读着,不免黯然。
“我的梦想是贩卖咖啡,同时附赠一个巨大的朋友圈。几年前,我迷上了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深深印在我心里的是这部漫画的灵感来源—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的诗《一见钟情》。诗里说,陌生的你我可能早就接触过,比如在旋转门里面对面的那一刻,比如电话里一句唐突的“打错了”,但因为我们并未相识,所以彼此的生活还在按原有的轨迹前行。
我一直认为,喜欢去同一家咖啡馆的客人必定有共同点:或许都喜欢这家店的气氛格调,那么说明他们有共同的审美情趣;或许都喜欢服务员亲切的笑容,那么说明他们在待人接物方面有类似的倾向;或许喜欢同一款饮品,那么说明他们有相近的口味……可是上午来的客人和晚上来的客人怎么可能相识呢?即使是在同一时段光临,甲坐窗边,乙坐包间,彼此还是不相识。咖啡馆不应该是一座孤岛,它应该提供让陌生人彼此认识的机会。所以,在贩卖咖啡的同时,我们还应该附赠一个巨大的朋友圈。”
原来我曾经那么有情怀,我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
2011年春节后,团购突然不行了,咖啡店的很多尾款收不回来,店里一下子陷入了困境。而此时我的哮喘也已严重到了每月都要去医院输液的程度。
其实这六年里我没少遇到难事,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胸中的那口“真气”散了。
和咖啡馆分手后的一天,我望着夕阳西下,突然之间醍醐灌顶—六年来我的心只和咖啡馆建立联系,美好的景色一直都在那里,我却许久没有关注过了。我一直以为是咖啡馆需要我,但其实是我需要咖啡馆,因为只有身处大小事务之中,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着。那一刹那,我明白了,一个人怎么能只和一样东西建立联系呢?生活如此多姿,事业再重要也仅仅是人生的一部分。
之后我学了很多东西,烘焙、摄影、绘画……我并非要变得多才多艺,而是感觉只有和更多的东西建立联系,才能把心里的坑填满。
如今开咖啡馆的梦想已经离我很远,这期间经历的事、见过的人、承受的痛苦、明白的道理,终将停留在我的内心深处。
如果要问我还爱不爱咖啡,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就像身上的一个烙印,洗不掉、擦不净,它永远都在,爱不爱的,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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