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经济学”研究与评价

近藤正规，药朝诚，陈奕澄

（1.日本东京都国际基督教大学经济系，日本 东京 181-8585；2.四川国际标榜学院 商务英语系，成都 610103；3.华中科技大学，武汉 430074）

引言

有些西方政治家和学者对日本的“安倍经济学”难以理解，如如何解决失业问题，因为欧美国家普遍处于高失业率时期，特别是年轻阶层的失业率高企不下。目前，在欧洲经济圈内几乎每4人中就有1人失业，即使在英国失业率也已经高达20%。与此相比，日本的失业率只有6%。德国总理默克尔在2013年6月英国举行的八国峰会上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会谈时曾指责：“推进日元贬值政策对于以廉价劳动力为竞争条件的国家来说是很不利的。”[2]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张宇燕则认为，从总体上来看，日本的“安倍经济学”并不成功，他认为，“到目前为止，‘安倍经济学’还未触及到日本经济的长期问题，比如人口老龄化及劳动力供给不足、劳动生产率和竞争力下降、非金融部门的公司治理难题等。安倍试图用短期财政货币政策来解决这些问题是不可能的。”[3]事实确实如此，“安倍经济学”本身存在着一些逻辑矛盾或顾此失彼之处。比如说，安倍试图通过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来刺激消费，但另一方面又把消费税从5%提高到8%，挫伤民众的消费积极性。

然而，日本就业问题研究所（Recruit Works Institute）公布了有关2015年度日本的应届毕业大学生和研究生的企业用人动向调查结果，民营企业的招聘需求为68.25万人，较上年增加25.6%，是六年来首次扭减为增。是安倍经济政策所导致的经济复苏，而使得中小企业的招聘人数骤增[4]。高盛集团新发布报告称，日本女性的就业率在2016年2月创下了66%的新高，与2013年相比增加了5%。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数据，日本女性的就业率已经超过了美国64%这一比例[5]。

当然，“安倍经济学”的主要目标还是恢复日本的经济增长率。可能是因为中国于2010年经济总量超过日本，现在已经两倍于日本，替代了日本的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位置。虽然经济总量并不代表全部国力，但却是重要指标。“安倍经济学”的目的无疑旨在恢复日本在东亚的地位和振兴日本经济。2016年度日本出口比较强劲，而且宽松货币政策初见成效，CPI和GDP均有一定的增长。安倍得以连续三次担任日本首相的一个决定性因素，应该说与“安倍经济学”所产生的效果有关。

一、当前日本经济概况

日本目前的经济概况可以总结为具有四个特点：低增长、通货紧缩、政府负债累累和预算赤字增加。根据经合组织2015度发布的统计数字，2014年度日本的国内生产总值达到4.925万亿美元，仍然是仅次于美国和中国的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然而，经合组织2015年度对日本经济的统计表明，与2013年度的人均GDP（购买力平价）36 200美元相比，日本人的生活标准已经低于经合组织的人均GDP 39 200美元[6]。尽管近年来日本经济有所增长，2012年和2013年GDP增长率分别为1.8%和1.9%，但2014年日本经济增长率曾下降到-0.1%。日本近年的通货紧缩情况显示似乎有所好转，根据世界银行（2016年）的统计数字，2015年日本的消费品价格通货膨胀率仅为0.8%。经济中的这两大数据与人们的收入直接相关。从2011年起，日本的相对贫穷率已经达到了11.1%，尽管好于经合组织的平均水平16.1%。此外，日本政府的财政赤字导致的支出增加，使得日本成为世界上债务最多的国家，2014年惊人地达到了GDP的226%[7]。

为改善日本的经济状况，日本于2013年推出“安培经济学”。安倍首相非常自信地希望通过发射“三支箭”来提升日本的GDP增长率，实现2%的通货膨胀率；实行财政刺激和货币宽松政策；实施可持续增长的结构性改革。

二、“安培经济学”中的三支箭

（一）第一支箭：货币政策

“安培经济学”的主要手段是刺激消费，并试图将通货膨胀率稳定在2%。因为自20世纪90年代日本的泡沫经济崩溃，出现了几十年的持续的低通货膨胀率和通货紧缩。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预言，这一理想的通货膨胀率将于2016年3月成为现实，并实施了实现这一目标的各种新货币政策[8]。

1.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安倍上台后的第一个举动是立即实施大力度的量化宽松政策（QE）。根据2013财政年度报告（迈克布莱德，2016），日本央行的负债增加了一倍。当看到通货膨胀并没有如预期上升时，黑田东彦一不做二不休，从2014年4月起，以每月5.5万亿日元的速度增加购买日本政府债券[9]。图1说明，这个巨大的量化宽松政策显示了最初的效果，2014年通货膨胀率达到近4%。然而由于最近的页岩油进口价格下降，商品价格下降，因此2014年通货膨胀通过量化宽松政策的效应被抵消了。

图1 日本通货膨胀率

图1显示，2016年度的通货膨胀率又下降了，甚至下降到了负数。截至2014年底，日本央行购买政府债券的总量已经累积达到惊人的218.5万亿日元。霍根报告（2015）指出，日本央行购买政府债券的总量已经大概相当于加拿大经济的规模。尽管如此，日本央行继续量化宽松政策，最近又宣布2016年4月将增加货币供应，每月9.65万亿日元，以达成每年80万亿日元的央行既定目标[10]。

2.负利率政策。除了庞大的国内量化宽松政策，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还采取了震惊世界的举措，决定2016年1月与欧洲联手实施-0.1%的负利率政策，进一步鼓励投资，迫使银行发放贷款。根岸英一和沃尔诺克2016年度的一份研究报告中的数据显示，日本的金融机构增加了在国外的证券投资。图2显示，自从该新政策实施以来日本银行和信用社金库存量减少了[11]。

图2 银行贷款和银行金库存量

3.日元贬值政策。这个巨大的货币宽松政策导致的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目标，即日元贬值，而日元贬值推动了日本的出口行业，例如日本严重依赖的汽车制造业。如下页图3所示，日元在2011年以来维持了75日元/美元的高汇率。“安培经济学”实现了削弱日元的目的，在2013年日元汇率降低至约120日元/美元。

虽然图3显示出2012年日本的出口开始回升，但与日元的贬值幅度相比较，这个回升的幅度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这是因为中国的经济增长出现回落，中国是日本主要的出口市场。如果出口没有大幅上升，削弱日元只是伤害了日本中小企业和消费者的利益。因为，进口商品价格上涨增加了这些中小企业和消费者的的负担。此外，“安培经济学”的日元贬值策略已经出现逆转（如图3所示），日元的汇率又开始稳步回升。截至2016年6月，汇率又回升到了104日元/美元。这正是“安倍经济学”的主要问题，因为日元汇率疲软不仅会降低日经股票指数，而且也意味着更低廉的进口商品会压低国内商品的价格，将带来进一步通缩。

图3 日本的出口趋势和美元/日元汇率变化

可以看出，由于全球经济所发生的意想不到的变化，如中国的经济增长放缓和油价下跌，使得“安培经济学”的第一支箭没有产生理想的结果，而且日本央行也一样没有实现2%的通胀目标。此外，日本央行能否实现2016年增加80万亿日元货币供应量的承诺也让人怀疑，日本央行一直未达到每月购买9.65万亿日元债券的指标[12]。此外，既然量化宽松政策使得日元成为“避险货币”，那么这样的汇率会导致日经股票指数以及出口收入一起继续下跌。

然而，黑田东彦没有打算重新考虑他的政策，相反他在继续降低银行利率，甚至为负利率。

（二）第二支箭：财政政策

1.财政刺激政策。“安培经济学”的第二支箭是在2013年开始实施的，即实施灵活的财政政刺激策，最终达到经合组织所要求的财政综合指标。日本政府内阁制定了2014财政年度10.3万亿日元的预算，声称将创造600 000个就业岗位，实现2%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图4显示，二十年来的失业率降到了最低，但另一方面，GDP增长率却尚未达到2%的目标。从2016年3月开始，安倍实施的另一个刺激方案是将2016年度财政预算达到历史最高96.72万亿日元[13]。

图4 日本的失业率和GDP增长率

2.延迟增税。新财政预算将使日本深陷赤字，而新的财政政策还包括一个由两部分组成的增税，目的在于最终将消费税率从目前的5%提高到10%。为了弥补由于增税而产生的预期损失，增加了额外的5.5万亿日元的政府预算作为财政刺激。然而不幸的是，日本消费者对2014年4月1日起实施的8%的税率没有足够的准备，而且同时期这些消费者的实际工资连续减少了10个月。增税导致了随之而来的经济衰退，日本2014年第三和第四季度的GDP增长率分别为-7.3%和-1.6%[14]。

这次经济衰退使得安倍推迟了将2015年10月至2017年4月的税率提高到10%的第二个增税计划，尽管安倍曾承诺这是最后一次延迟，但他在2016年6月2日打破承诺再次将增税推迟到2019年10月。安倍声称这是为潜在的金融危机做准备，就像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然而，根据一份研究报告（雷诺兹，2016），包括七国集团峰会的领导人在内的很多人都质疑这个推迟的理由，严重担忧安倍的信誉以及“安培经济学”能否成功[15]。

（三）第三支箭：结构性改革

振兴经济的战略措施。“安培经济学”的第三支箭有别于前两支，因为它是一个不直接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的宏观经济政策，被一些学者称之为“振兴经济的战略措施”，属于“安培经济学”中的最重要的元素，因为它还试图解决社会问题。发生在2007—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增加了日本人对经济的担忧，因为那场危机使得日本经济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那场危机暗示，社会和经济法规是日本经济的核心问题。因此，安倍认为这第三支箭的实施，能建立适宜的社会和管理基础，重建日本经济，实现可持续增长。该结构性改革战略由以下部分组成：（1）通过加强公司治理，改善企业管理，加强金融机构的基本支持，实现以企业价值为导向的可持续增长；（2）基于专家小组提出的建议，稳步实施公共和准公共基金的管理制度改革；（3）创建创业者友好型环境，打造具有良性循环的风险投资和创业的“企业生态系统”，促进风险投资企业发展，打造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企业；（4）进行企业所得税改革，改善企业的商业环境，巩固日本作为全球商业中心的竞争力位置，通过企业税率改革提升全球竞争力水平；（5）通过科技和“机器人革命”刺激创新，要利用处于技术前沿的优势，促进科技创新，发展创新技术与新业务关联的基础设施；（6）鼓励妇女的参与和发展，提供一个有利于女性能照顾孩子的工作环境；改善商业环境，加强妇女职业发展；（7）支持灵活的工作体制，改善现有的人才库；开发更多创造性的工作岗位，改变以工时数来评估绩效的做法；传播和推广基于工作绩效的“多元化的正规就业体制”，选择模范试点逐步进行推广，建立一个透明和全球公认的劳动争议解决机制；（8）吸引海外人才，让外国工人在日本社会中发挥积极作用；为成熟的海外专业人士发挥积极作用而打造适宜的环境；建立有效的外国工人在日本的技术实习和培训系统；（9）积极的农业政策，使农业成为可增长行业，使农民和农业产区收入翻倍增长；利用企业经验，鼓励和加速农业私人部门参与经济项目；（10）提供医疗行业高质量的服务，塑造更强的医疗行业，改善医疗服务。通过建立和加强组织管理，提供高效和高质量的服务以及加大医疗保险覆盖范围，确保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保障体系，振兴日本医疗行业[16]。

如果所有这些承诺能够实现，“安倍经济学”将为日本实现可持续增长创造一个完美的环境。然而事实是，与第一支箭和第二支箭所采取的激烈的宏观经济措施相比，这个“振兴经济战略措施”中所实施的大部分措施要么进行草率，要么作为不明显，成败皆有。

显示出安倍的振兴战略措施小有成就的一个领域是日本的农业部门，尽管农业仅占日本GDP总量的1.2%。在农业领域里，有一些不赞成改革的人。由于农业合作社中的游说集团“日本农业合作社中央联盟”的巨大影响力，这些反对改革的人一直受到这个中央联盟的保护。“安倍经济学”鼓励日本的私营部门更多地参与到农业产业中，必然会增加农业产业的竞争力，然而这也意味着限制了政府部门的参与。尽管这个中央联盟在日本有着特殊的法律地位，但它最近同意了政府的倡议，将其变为普通的法人机构。这被看作是一步重要的改革，因为它将允许每一个农业合作社独立经营，并倾听个体农场主更大的呼声。通过政府补贴、配额项目和关税等计划，大米产业已经成为全日本价格最为虚高的产业。随着安倍到2018年废除大米进口配额和签署TPP协议，日本的农业将开始发生戏剧性变化。一旦TPP最终生效，日本将不得不放宽目前为778%的大米关税，进口大米的价格会比日本本土大米的价格更低。亚太经合组织2015年关于日本经济的调查表明，日本的大米价格不会有任何显著的变化，或者至少在TPP生效之前是这样，因为政府已经开始增加相关补贴，将大大有助于增加水稻和其他农作物供人类食用，这将使大米价格继续保持居高不下[17]。

然而，在如何处理日本的劳动力问题上，“安倍经济学”迄今在结构性改革方面所体现出的贡献非常渺小。毫无疑问，日本经济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之一是劳动力人口的不断减少（见图5）。尽管如此，日本劳动部尝试将提供一定的财政奖励给予那些重视女性事业发展的企业，以此来增加和促进女性劳动力数量的提升，但此项措施最终彻底失败。甚至在推行一年以后，仍然没有企业申请该资助项目[18]。虽然日本内阁吹嘘2016年度加入劳动力大军的日本女性数量增加了3%（1 020 000人），并且在过去三年里，接受日托的儿童数量也增长了超过219 000人，但新增的这些就业女性中只有310 000人是正式员工，而其她的都是临时工。

图5 日本劳动力人口

此外，为增加外国员工数量而实施的改革实际上也没有太大结果。因为这一改革措施唯一的变化是，允许外国人在日本居住的时间会从原本的三年增长到五年。随着出生率的下降和人口老龄化问题的加剧，日本的劳动力将继续减少，因此女性劳动力、外国劳动力以及老年劳动力的加入，成为“安倍经济学”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虽然不同的日本企业规定了不同的退休年龄，但目前的正式退休年龄依然为62岁，并计划截至到2020年将更改为65岁[15]。为了让越来越多的60岁以上的人留在工作岗位，目前的日本企业在规定强制性退休年龄。显然，劳动力逐渐减少这一重大问题依然给日本经济带来很大压力。“安倍经济学”在增加劳动力方面并没有起到什么效应，其产生的影响甚微。

（四）“安倍经济学”的第二实施阶段：“三支新箭”

2015年9月24日，日本首相安倍宣布“安倍经济学”进入了第二实施阶段，即“三支新箭”。不同于第一阶段，这次是所有箭都指向“实现目标”而不是“实施目标”。第一支新箭是“创建强大的经济，开辟光明的未来”；第二支新箭“提供托儿补贴，促进家庭幸福”；第三支新箭“建立社会保障体系，给予更强的国民安全感”[19]。经济学家们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安倍经济学”第二阶段，与2012年第一阶段相比，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并缺乏具体的目标期限和实际措施。首先，第一支新箭的目标是使日本经济总量达到6 000 000亿日元，但却没有提出明确的方法或特定的目标日期。哈丁博士的研究（2015）解释了第一支新箭行不通的原因，指出了一个事实：既然日本尚未实现2%增长率的最初目标，怎么可能跳到3%？第二和第三支新箭仅仅是在原有的“安倍经济学”重复引入了特别着重于人口和社会保障方面的社会改革元素，也有人认为宣布“安倍经济学”第二阶段只是一种手段。在国家安全措施方面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之后，安倍试图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经济事务上。

三、学术评价与建议

“安倍经济学”的实施，给长期被通货紧缩困扰的日本经济，带来了一系列积极的变化。虽然安倍首相宣称将继续实施“安倍经济学”，但其本质并不会改变。日本仍将继续通过财政刺激、货币扩张和结构改革的“三支箭”来解决其经济问题。通过对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安倍经济学”三支箭的效果分析，可以说，它们没有一支能完成既定的目标，即2%的GDP增长率。根据日本内阁2016年度的报告，日本的年通胀率虽然没有达到预期，丝毫看不出日本已经跨越泡沫经济时代，也看不出何时能够将经济恢复到全球金融危机之前的繁荣景象。由于“安倍经济学”中的第三支箭并不是最优先的，所进行的社会改革也是不充分的。如果消费者和企业对日本人口结构的老化、创新型公司的国际竞争力、沉重的政府债务等持悲观态度，他们将无法按预期增加消费和投资，反而会影响消费者和企业的信心。由于巨额政府赤字，安倍的社会改革几乎不可能实现，特别是在预算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因此，日本现在最应该瞄准的不是一个600兆日元的经济总量，而是要避免最坏的经济情况，即安倍所预测的由于政府债务的管理不善而可能导致的金融危机。一个国家的经济政策调整，绝不是单纯地发货币，大幅度贬值刺激，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宽松货币政策，从长远来看，会埋下长远的危害。2016年，日本的国家债务11.1万亿美元，相当于其GDP的254%，为全球最高。今后日本社会老年化更严重，本土市场愈萎缩，国际经济市场一有波动，日本马上会陷入更严重的困境[20]。

安倍首相还应该认识到，日本的第三大经济体的地位似乎也不可能是永远的。这个事实也许难以接受，但未来必须面对。日本需要慢慢转变观念，培育和提升日本的文化，而不是去强求“安倍经济学”第二阶段中所提出的 600兆日元的经济目标。2016年12月8日，英国《金融时报》的一篇报道称，近期联合国决定采用新版标准来编制国民账户，研发、专利和版权支出都将被视为投资，首次计入GDP。这一变化使日本经济规模一举增长6.3%，大幅高于其他国家，并使安倍的政治承诺瞬间兑现了1/3。安倍应该充分利用日本这一优势，在日本失去其经济地位之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打造文化强国的事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