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算法的新世界”美丽吗？

李言

最初你下载抖音，是为了去撸一只猫。只要在沙发躺下，打开一段段视频，等到回过神来，两个小时就刷过去了。你每次手指的上滑，都猜不到下一个视频会是什么，只有基于大数据的个性化推荐算法才知道答案。你的手指刚上滑，全屏显示的自动循环音乐扑面而来，让你尬舞停不下来。一旦有人给你点赞，你就获得了一次多巴胺所带来的奖赏。整个机制令你的大脑发生三种变化：脱敏反应、敏化反应、脑前额叶功能退化，于是你控制不住自己，没日没夜关不掉App，无数小红点和色彩鲜艳、灵动飘浮的图标猝不及防就收割了你的注意力和时间。你在如洪流般的感官浪潮里如醉如痴，大脑无限次地分泌多巴胺，并形成依赖，渴望下一个刺激的到来，你在信息淹没中陷入了一个悔恨与欲望的死循环。

“难道玩手机上瘾全是我自己的错？”

不，问题并不在于你缺乏意志力，而是在每一款应用背后，都有很多人在努力工作，目的就是破坏你的自律。当你打着王者，吃着鸡，刷着抖音时，背后成千上万人正费尽心思让这些产品更具有黏性，它们提供各种即时反馈和刺激内容，有很强的精神麻痹性和意识控制性。你已经无法深度思考，大量的碎片化内容充斥你的时间，你的大脑刺激阈值不断提高，手机重新定义了你寻求刺激的节奏。千禧年电脑时代，人类的注意力仅有12秒，但到了智能手机时代，搜索引擎让你放弃记忆，你的注意力只剩下8秒，很快就和鱼的记忆一样了。

在这个技术主导的新世界里，手机成为继语言、书籍、电视、电脑之后对人类思维改造最大的工具。但凡涉及流量、算法推荐的软件，都在利用大数据掏空你的时间，没有自控力的人非懒即宅，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毁掉你们的不是你们所憎恨的东西，而恰恰是你们所热爱的东西。我们所热爱的东西，正在一步步把我们连根拔起。印刷时代的高品级思维和个性特征正在被自媒体公众号和千人一面的小姐姐取代，尼尔·波兹曼的担心成为正在变现的预言，以“两微一抖”即南抖音，北快手，中间一个火山口为代表的算法App偷走我们的时间，并将之变成一个利润惊人的产业，而这恰恰是移动互联网背景下新的娱乐至死。

写下《美丽新世界》的赫胥黎的担忧也正是波兹曼的担忧：当我们纵情狂欢、娱乐至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开始操控着我们欢笑的方式，操纵我们的焦点，然后在给予我们欢乐的同时开始索取与改变。技术、娱乐同样有可能成为霸权，在这个意义上，两大乌托邦文豪奥威尔与赫胥黎的预言合二为一。

我们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美丽新世界到底有什么问题？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就是，从它的内部视角看，似乎完美。

2016年今日头条一支内部孵化的新团队低调成立，同年9月含着金汤匙的抖音正式上线。如今抖音日活跃用户数高达6000万，单用户日均产生收益高达0.55元，日新增用户97.79万，市场渗透率达到14.34%，这意味着每100台活跃终端中，就有超过14台下载了抖音。500亿美元估值的抖音短视频赖以生存的AI算法驱动，以去中心化、依靠大数据推荐将内容精准分发给受众。

算法，绑架了用户思维，限制了用户视野，扭曲了部分正在成长中青少年的价值观。在算法的帮助下，可以轻易过滤掉自己不熟悉、不认同的信息，只看想看的，只听想听的，最终在不断重复中强化了固有偏见和喜好。赫胥黎曾经最为担心的事发生了——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对你有价值的新闻，从来都不光是“你感兴趣的”“算法推送”的，结果看上去是App“更懂你了”，实际上它展示的视野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局限。从《美丽新世界》到《娱乐至死》，都警示过我们——当过多“有趣的”“好玩的”“值得关注的”信息充塞了我们的生活时，我们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美丽新世界虽然是可怕的，但它不是可怕在这个地方。除了可怕，这个世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无聊：我们彼此都链接在一起，但没有联系。

成也算法，败也算法

资本与算法皆有原罪，抖音的诸多罪，源于它让人上瘾。22%的用户每天使用超过1小时，在海外版下载量全球第一App这个位置上，曾经坐过QQ、微博和微信，现在轮到了抖音。但娱乐至死时间长了也会让人感到乏味，就连最娱乐的芒果台都要放《大明王朝1566》《人民的名义》，这说明人类是需要自我调节的，大众文化是拥有自我纠错能力的。当依赖算法推荐生存的产品让人们深陷“精神鸦片”的桎梏时，以“算法为王”的今日头条迎来了监管风暴，一夜间号称有2亿受众的内涵段子灰飞烟灭，火山小视频被大众千夫所指，算法带来的反噬效果令各大App陷入品牌危机。

细细数来，算法的技术原罪何尝只是今日头条，大洋彼岸的Facebook也遇到了命坎儿，扎克伯格和张一鸣都在各自的世界里道歉声明，全球互联网内容提供者似乎都碰上了命数中的劫难。归根结底，产品不能沦为算法的奴隶，因为算法也是人写的，算法虽然是中性的，但人的需求有高尚与低俗之分。中国传承了数千年的文化传统，已经把“公序良俗”印刻到了社会基因中，小猪佩奇再社会，也不能毁掉孩子的童年，不能逾越规则和底线。技术中性并意味着价值中性，工具理性也不应凌驾于价值理性之上。

也許未来真的不是像乔治·奥威尔所说的“靴子打脸一样给你一记重击”，而是像赫胥黎预言的，你看到社交软件上无穷无尽的消息却永远躲不掉。科技给人们带来的改变太过剧烈，倘若人们不能控制好它，它就将要求人去适应它们，为它们所奴役。我们期待未来是完满而光明的，也有可能因为技术的过度繁荣而不那么乐观。不管这新世界用多么美好的外衣包裹，我们都怀着担忧与期待，不可停歇地向下一个明天迈去。如果我们不想活在一个被技术和算法统御的世界，就要时刻保持对独立思考和智慧的渴望与追求。人类的自省能力与自由意志，才是人之为人的尊严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