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与少年

叶玖

1

回老房子整理东西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向日葵本子，纸质有一点泛黄，其实是很普通的样子，却让我的手顿在那里，回忆如潮水——

“颜开，这道题怎么解？”

我听到声音正要转过头，却感觉头发被什么勾住了。

“喂喂，同桌，你不要老动她头发好不好？”说话的人是林小徽，是我那时最好的朋友。她狠狠地瞪了旁边的人一眼，把那人的手拍下来，“别老是欺负人家。”

我摸摸头上痛的地方。看向那个罪魁祸首。穿着绿衬衫，斜刘海，单眼皮，眼睛随着笑意眯成了一条线，“对不起，你没事吧？”说着，他伸出手来摸我的脑袋。周围有人嘻嘻笑着，我才反应过来，我们这个样子……

“哈哈，没事没事，不疼的。”我把他的手拍开，感觉有热气涌上脸颊。

他往周围看了看，吊儿郎当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去去去。”

围观的同学嬉笑着散开，我松了口气。

门口有男生喊他出去打球，他应了一声，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我。我迟疑地接过。

“给你的生日礼物。”他解释道，然后捞起地上的篮球，拍了拍，出去了。

本子左下角是一朵手绘的向日葵，右边是一段英文。

“颜开，生日礼物？”小徽坐到我旁边来挤眉弄眼。

“啊？是，明天是我生日。”我讪笑着。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是不过生日的，那个时候不像现在，社交网络还没流行起来，不是加个好友就能知道对方的星座血型的。

看着小徽调侃的样子，我没再说什么，只是觉得手上的本子像个烫手的山芋。

2

第一次认识这本子的主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一入学，我就被班主任安排坐在靠边的位置，所以每次看黑板都要将头右转，不可避免地就会看到他。我注意到他一点也不奇怪，位置是按成绩排的，他个子很高，却坐在第三排。

他叫李安晟，对绿色情有独钟。军训时他穿一身迷彩服显得干净利落，再加上五官清秀，所以回头率极高。军训结束后，他开始穿各种各样的绿色衣服，生气勃勃。他是我见过穿绿色最好看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盯着他的背影发呆。当时也确实不懂这样算不算是过度关注。回过神后总会懊恼一下，可下次还是会看向他。

那时临近小考，晚自习被占用了。老师转过身去板书，教室里传出一阵粉笔和黑板摩擦的声音。语文老师身材稍显臃肿，她一站，刚好把我眼前的字挡住了。但她还在板书，于是这一瞬就成了我的闲暇。风扇嗡嗡作响，我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就看到他在转笔。

我忘了人的视线范围虽然是180度，但是人对周围的感知是不局限于眼睛的。他忽然转过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愣住了，那一刹那，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好像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看到他转笔的手停了停，然后冲我微微一笑。

血液瞬间涌到头上，我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努力做出笑的样子，而后做贼心虚般低下头，假装在记笔记。老师板书完后开始讲课，我却始终没敢抬头再看那个方向。

至于为什么会心虚。我也不知道。

3

历史课上，老师在画重点。我一手托腮，一手拿着荧光笔，随着老师的语速，慢慢在书上画下痕迹。画完后的任务就是把它们全部背下来，我把这几行看了又看。意图加深自己的印象。

几分钟后觉得眼花缭乱，于是闭眼悄悄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了一道莫名的视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去。竟然是李安晟。

他也托着腮，还歪着脑袋对我一笑。

我忽然就感知了金庸老爷子笔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力，开始坐立不安。我之前对他的关注他应该也能感觉到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收了手臂，端正好坐姿，把视线放在书本上。可还是能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视线。

如果你不曾發觉，我也许时间一久就不关注了。可你却似乎……回应了。

我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事就是从这样看起来没什么的基础上发展来的。

我害怕了。我开始躲他。不再看他打篮球，不再盯着他发呆，无视他所有若有似无的视线。我想这样就可以结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尴尬了，可是巧合有时候真的很多。

期中考一结束，老师就按成绩换了位置。他成了我的后桌。

风掀起窗帘，一教室书声琅琅。我读着读着，突然感觉头发被轻轻拉扯，是李安晟。

我转头警告他：“待会儿老师可是要抽背的。”我皱着眉头，说得很严肃，眼睛却盯着他的课本，没和他对视。

近距离接触后。我发现李安晟和他的名字很不一样，他一点也不安生。虽然多少知道他性格活泼，但是和我之前想象的还是有很大距离。不知道他为什么尤其喜欢折腾我的头发，不是拽，就是把头发绕到手指上，再放开，再绕。

“李安晟，你是不是有多动症？”我把头发抽出来。

他不说话，依旧笑眯眯，我没再理他，而是专心背书。

我想时间一长，他就会觉得无趣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他真的很能玩花样：要么拿五指当梳子，轻轻把我发梢那些打结的部分解开；要么用食指和中指当夹板，一顺而下；有时拿起一根掉下来的发丝，欠扁地对我说：“呀，你看看，这可真不关我的事。”

但是不可否认，比起在篮球场上跳跃的他。眼前的这个人更加真实。没有遥不可及，也不会难以亲近。

因为前后桌的关系，我和他聊的东西多了起来。我知道他不喜欢篮球但是篮球打得很好，买衣服不讲究牌子，转笔转得好看是因为他想耍帅，他从来不和朋友去KTV是因为他唱歌从来找不着调……

4

学生时代总是过得很快，有时会想不起很多事情。却又记得好多事情。

一个热热闹闹的上午。社会实践课下课了，组长征求大家喜欢的饮料。我看到后桌不在。就顺手在他的那栏里填了他的喜好。组长和小徽两人就在旁边看着我，笑而不语。

这时李安晟刚好回来，拿起单子准备填。

小徽揶揄道：“还看什么哪，某人早就帮你写好了。”

他也看到了我的字，就拿起单子晃了晃。冲我夸张一笑。

上课铃响。老师布置了小测验，李安晟写完卷子后又手痒地来动我头发。老师以为他在向我要答案，当下就把他叫起来批评他。

“老师，我没作弊。”他辩解道。

“没作弊你手往前伸什么伸！”老师气得不轻。

“谁作弊动人家头发啊？头发里又没藏答案。”他嘟囔。

“那你动什么？”

“因为我喜欢啊——”

“哦——”全班都兴奋起来，卷子也不写了，开始起哄。

我一时间脸涨得通红。把头低得更低了。

他倒是很淡定：“学校规定男生不能留长发。既然不能留，就摸摸嘛。”

教室里有几个人哈哈笑着，气氛热烈。

“你的爱好还真是奇特。”半晌，老师终于发话了，“把卷子交了，回头写个检讨，考试也要有纪律。好了，都安静点！”

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但是没想到之后班上竟传起了我俩的绯闻。流言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没当回事，直到我听见有人说，我是他親口承认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轨道。又不敢想太深。

林小徽开心得跟什么似的。拉着我就要去找他证实。证实什么？证实之后呢？我摇头，看她还要闹就瞪了她一眼。

李安晟在快上课的时候回来了。小徽和他咬耳朵说悄悄话。我听到他们说——

“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温柔娴静的女生啊？”

“嗯。是啊。”他说。

5

我拿指腹又擦了一遍向日葵本子上的尘埃。不自觉地笑了。

当时为什么会害怕呢？应该是年纪小，没有经历过吧。即使回忆起来也没办法说自己矫情，再回到那样的时刻，我也未必能处理得更好。

后来是没有后来，我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转学了，当时匆匆忙忙的。连转校手续都是父亲去补办的。到了新学校后，我和他没有联系，自然就淡了。

总有事情猝不及防，也许只是巧合。但到底还是有了遗憾。都没有好好道别，连当面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也再没见过他。

想起他，就像想起一个远方的熟人。我没有刻意寻找过他，只是想如果以后有机会见面的话，我会看着他，目光不再躲闪地向他道一声谢。

谢谢那些年带给我的怦然心动。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