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的“盐”与“灶”
2018-08-01宋本竞
◎ 宋本竞
盐城东临黄海,古称“淮夷地”。早在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期已有人群在境内繁衍生息。因盛产淮盐而置县,称城,故称“盐城”。市区北郊亭湖区新兴镇更是一座有2000余年的历史重镇。煮盐大镇,寻着历史的声音走进新兴,仿佛置身于尘封已久的年代。沧海桑田,见证了它的神奇与古老。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翻阅掩藏在岁月深处的故事才知晓,战国时盐城先民汲海水而煮盐。秦汉时,则“煮盐兴利,穿渠通行”,可见当时已是盐业兴旺之地。同时还在盐城北门外置管理盐务的盐铁官衙置。唐乾元元年(758)一直到宋朝,新兴即为盐城监管辖的九大盐场之一。新兴因其设立比附近的刘庄场、白驹场,伍佑场稍迟,而兴旺发达超过以上各场,故名为新兴场。明代时曾设盐课司署,盐业兴旺,商业繁荣,称为新兴镇。宋代天圣六年(1028),因盐税锐减,九处亭场并为七处,新兴场仍为七大场之一。
新兴,既是苏北一座普通小镇,又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盐镇”。在这块土地上,先祖们以煮盐为生,留下丰厚的海盐历史文化遗存。说起盐,那是开门七件事之一。盐是百味之王,这是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在其《天工开物》中曾如此评价盐在调味和食物中所居的这种独一无二的地位。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盐写道:“卤也,天生曰卤,人生曰盐。”这表明卤与盐是同一物质,两者的区别在于卤是自然形成的,而盐则经过了人类的加工。而早期的人工盐主要有海盐和井盐两大类,其中资源丰富,易于开采的则无疑是海盐。而我们沿海地区自然属于海盐。海盐是古代文献中所记的“散盐”,并有“散盐煮水为之出于东海”之说,即煮海水熬盐。
与盐有关的故事很多,流传最广的莫过于“盐婆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家住在黄海边,家中只有严大娘一人,严大娘一生无儿无女,专靠给当地的渔民织网度日,因她人心善良,人们都很敬重她。那时的老祖先们吃粗粮、吞野菜,没有吃盐的观念。因缺少盐分,个个面黄肌瘦,手脚瘫软,疾病频繁。一年春天,严大娘在海边挑野菜,偶然发现一块洼地里有一层白色闪亮的细小结晶颗粒,她好奇用手捏点放在舌头上尝一尝,滋味特别,很开胃口,就随手扫了一些带回家。吃饭时拿出一些拌野菜,一尝很好吃,吃过几顿,精神大振,浑身是劲。这下子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沿海的家家户户,人们吃了这种东西,个个身强体壮,精力充沛。因为这种神奇的东西是严大娘发现的,奉严氏为“严神”。又因“严”与
“盐”同音就把这个具有特别滋味的东西叫“盐”了。吃盐的人多了,洼地里的盐很快被吃光,严大娘经过反复琢磨,终于找到了海水与盐的关系,就和邻居们一起海水煮盐,人工产盐就这么发展起来。后来盐民们为了纪念严大娘,就把正月初六定为“盐婆婆”的生日。每到这一天,盐民们就到盐滩上烧纸焚香,保佑他们洒水成盐,点卤成晶。民俗禁忌,仔细想想,不能算是愚昧和迷信,很多时候,它是一种美好期盼,约束人们的言行,让人们心存敬畏。
古之新兴,仿佛是神来之笔,在一片远古的沙冈上写下了硕大的“业”字。新兴场的“业”大,家也大,这家便是煮盐重镇,这业便是盐兴。由唐至明代,新兴场的盐业又兴又旺。它不再仅仅是生产海盐的场,同时也成为海盐贮运集散地和盐务管理机构新兴场公署所在地。水运,在古代运输中,始终是重头戏。而新兴场境内的串场河奔流不息,造福了新兴场,又成为盐业的重要商埠。当年“舻舳往来,恒以千计……”运盐商船首尾衔接又成了一条“盐运河”。明末,因海势东迁,新兴场一带卤气渐淡,盐业衰落,仅凭商埠而存在。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新兴公署迁至上冈镇。
“盐”,注定是一个古老的字眼,又是一个带味的词汇。历史上的唐至清代,淮盐一直是封建王朝的主要财源之一。唐时的盐城境内,盛产海盐,贡献极大,闻名全国。宋时,盐城“去海不过一里”,境内有富安、刘庄、白驹、伍佑、新兴等盐场,年产盐100多万石(约合2700多吨),生产规模之大,超过四川的井盐工场,属淮南之首。元中叶两淮20个盐场产盐380万石,居全国产盐区之首,素有“两淮盐税甲天下”之说。盐城境内13个盐场产盐290万石,占淮盐总量的76%。《元史·地理志》注盐城为上,足以说明盐城海盐业的兴旺,成了全国上等之县。针对白盐而设的官税,从秦代就有,到了清代,几乎撑起了朝廷的半壁江山。清顺治十年(1653)全国盐税入库212.8万两,而两淮盐税入库就达119.7万两,占全国盐税56.3%,康熙三年(1664)两淮盐税占全国盐税的64.5%。到了嘉庆八年(1803)淮盐纳税仍占全国的40.8%,不难看出盐城产盐在全国的位置是多么重要。
在盐城的海盐博物馆内,我们看到早先的一首盐民歌谣:“生在海头,晒熬日头,吃煞苦头,永不出头。”制盐是靠天吃饭的行业,炎热的夏季是制盐的黄金季节,炽热的太阳晒得人都喘不过气来,盐民们要冒着酷暑,在海滩的灶边烧火、浇卤、制盐、挑盐。年轻时曾烧过盐的盐民诗人吴嘉纪曾在诗中对盐民劳作的描绘:“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熬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除此而外,海潮也经常对盐民的生命构成威胁。清康熙四年(1665)七月初三,飓风大作,海潮涌起数丈高,海边灶民房屋倒塌,淹死盐民数人。可见当年盐民的生活又是何等艰辛和困苦。就是这样一代代盐民在极其恶劣的生产生活条件下生产出晶莹的白盐,这些粒大色白的盐源源不断地运出去,换成了白花花的银两,流进盐商、官吏、把头的腰包,而盐厂灶民仍则以泪洗面,哭断寸肠。到了清代,盐丁们由煮海而变成晒盐。在盐海滩上盘出晒盐城池,夏秋两季纳入海潮、排出淡水,而后将卤水提升到大格盐池再舀入小格盐池,经海风蒸发,卤水变浓,撒入盐种,结晶成形。盐民们说是晒的海水,而实际上是他们身上淌下来的汗水和泪水。穿越烽火连绵的岁月,翻看一本本泛黄的线装书。古老的文字告诉我们,中国最早的盐商出自春秋时期,官府就直接介入盐的生产运输和销售,形成早期的官营制度。被后人尊为“管盐之宗”的齐国人管仲则是这个制度的创立者。我国古代制盐生产组织严密,管理严格。盐业生产可分为盐司—场—团—灶组织,盐司为最高管理机构,灶是盐业生产组织中最基层的生产单位。在新兴这个方圆几十里的地方,用“灶”字取地名较多,从南到北有三灶、北灶……这些就是盐场灶址的印证。“灶”在《辞海》中解释为煮盐的锅炉,是烧盐的生产工具,即以盐场的代称。同时又是古代盐民的一个特殊组织,是隶属团下面一个最基本生产单位。灶有户有丁,并非一灶一户,每灶由若干盐户组成。宋代灶之下需二十户,北宋熙宁五年间(1072)将保甲制推行于盐户中,于是出现了“灶甲制”。南宋时“灶”已经不是单纯的生产组织,而是成为政府的政治组织。“灶”既是组织机构,又是烧盐的盐灶。说到盐灶,在古代它采用特殊的建造方法,这种灶不用砖石,全用泥土垒制。据史书资料介绍,古代制盐有一灶“五镬”,一灶“六镬”,甚至一灶“十二镬”(镬古代指的是锅)。经考究,旧时的新兴场的灶一般都是一灶五镬。因此,用“灶”命名的地方,除作为最基本生产单位之外,也包含了生产工具的意思。从五代开始,设灶煎盐的盐户就叫“灶户”后来亦作各种盐户的总称。灶丁亦称盐丁,灶户中承担盐役缴盐的丁壮,从十五岁起至六十岁均应服役。北宋开宝七年(974),朝廷为防止盐民私自煮盐和贩盐,规定每盐场设灶十座,每座盐灶下辖灶民20户,按场造册,按实上报朝廷。同时划一座灶为一甲,每甲设一甲头,专门监视盐灶起火、停火,督促灶民纳盐归仓,堵住贩卖私盐的货源。在古代经官方批准,盐商方可售盐,相当于现在的营业执照。若无盐引悬挂腰间,挑盐沿街串巷叫卖,就要受到官方的处罚,按贩“私盐”罪论处。由此可见,盐又是历代王朝专控的一种商品和食品。
岁月沧桑,斗转星移,自清中叶后,黄淮巨量的泥沙不断淤积,使得海势东迁迅速,新兴场的灶地土卤变淡,茅草渐盛,盐产日薄,因而盐场面积逐渐减少。到了民国初期,新兴场的灶民不得不进行零星垦殖,未料垦殖的经济效益竟是盐业的十倍。于是初尝甜头的灶民,陆续开始了他们世世代代的第一次产业转移,盐灶渐废,垦殖兴起,已成不可阻挡之势。1915年,经南通实业家张謇的登高一呼,各大盐垦公司纷纷成立,废灶兴垦进入高潮,昔日“煮海为盐”由此成为历史。
串场河畔的明星古镇——新兴,它是盐业兴旺的承载者,煮海为盐的见证者。随着岁月流逝,如今静静地小憩于夕照之中。漫步古镇,这里市场繁荣,交通便捷,人杰地灵。昔日的寺庙,亭坊、古银杏树也成了新的旅游景点。当年徐氏接骨灵膏如今名声大振,成为黄海之滨一颗璀璨的医学明珠。有着300多年老字号的姚太生药店,又焕发了新的生机……翻身做了主人的昔日盐丁灶民荡漾着笑脸,奔走在小康路上。新兴,犹如一本厚重的史书,那么古朴、典雅,耐人寻味,爱不释手。我想,饱藏千年盐文化底蕴的新兴镇在盐城未来的史册上必将谱写更加光辉灿烂的崭新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