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时间延伸研究

袁海涛 刘婷婷 （四川传媒学院 610000）

电影是一种时空艺术，并且在七大艺术门类中，电影艺术较其他更强调“时空”这个概念，电影的时间应该如何表现呢？运动是表现时间最好的形式，没有运动就无法表现时间，时间是永恒发展的，所以马克思认为世界是运动的，这种永恒的运动表现了时间的永恒。哲学家德勒兹在研究电影时提出了“运动-影像”这一概念，认为电影提供一种“运动幻影”而不是“运动影像”，认为时间由运动构成。伯格森认为电影是一张张由“单格”不含真正运动的影像构成的一种幻觉“运动”，这种“运动”被伯格森称为“时间”之“绵延”。安德烈•巴赞认为，电影是建立在时间上的艺术，人类之所以发明电影的心理依据是因为“木乃伊情节”，电影满足人们用“逼真的临摹物替代外部世界的心理愿望”，从而实现“保存生命的本能”。

一、电影时间延伸

构成电影的基本单位是镜头，和舞台戏剧相比，电影在控制时间上相对来说自由很多，常常可以不着痕迹地拉长或者缩短时间，这是电影艺术魅力的独特表现。“舞台剧往往是在幕与幕或场与场之间切掉大段时间，电影则可以自由地把时间在几百个镜头之间延展或者浓缩”1。

（一）慢动作

关于时间的延伸，电影中常常有两种手法。一是通过“升格”手法拍摄，然后再以正常格数放映，可以得到一种“慢动作”的效果，此时电影放映速度放慢，电影的戏剧时间延长。例如在电影《黑客帝国2》中“子弹时间”的呈现，“子弹时间”是一种对高速运动物体的特写，这种特写不仅仅是对物体外形的特写，还体现在对“时间的特写”上，通过放慢子弹飞行的速度，减缓时间的流逝，让观众看到平时肉眼看不到的物体，这是电影中常常追求的视觉效果——那些奇异却又存在的影像。张艺谋电影《英雄》中的“雨滴时间”，这些高速运动的物体被放慢之后一种独特写意之美，它们一旦被认为地放慢就脱离了写实，而是写意。所以，形式主义电影常常会用到更多的“子弹时间”类的镜头，而现实主义电影追求写实则很少改变影像时间。就如路易斯•贾内梯所说：“写实的电影尽量以不扭曲的方式再复制现实的表象”；“简言之，现实主义者想保持一致幻觉，即他的电影中的世界是未经操作而较客观地反映了真实世界，而形式主义者却毫不做这样的处理。他会故意使素材影像扭曲或者风格化，使大家明白其影像并非真的事件或事物”。2

随着高帧速率摄影机的发明，慢动作在现代影像制作中极其常见，美国电影学者博格斯和皮特里归纳了慢动作所带来的六种效果：“拉伸某个时刻来强化它的情感特质；夸大努力表现，疲劳和受挫感；表现超人的速度和力量；强调身体动作的优雅；表现时间的推移；与正常动作形成鲜明对比。”3总而言之，慢动作在强调某一重要戏剧时刻上具有独特的美学作用。

（二）动作重叠

慢动作是一种常见的时间延伸的方式，然而由于其形式感，写意感较强，现实主义电影作者则选择另一种时间延伸的方式——“动作重叠”（英文称为”Overlapping Action”）。1925年，爱森斯坦的电影《战舰波将金号》上映，引起了世界电影界的震动，他提出了“杂耍蒙太奇”和“理性蒙太奇”两种理论，杂耍蒙太奇要产生1+1＞2的效果，而理性蒙太奇正如爱森斯坦所说：“不仅感性形象可以直接展现在银幕上，抽象概念、逻辑表达的论题和理性现象也可以转化为银幕形象。”他在电影《战舰波将金号》中，“敖德萨阶梯”片段实践了他的蒙太奇手法，他强调画面的节奏与律动，又对画面的隐喻意义感到兴奋。他把“石狮的觉醒”与“暴动的海军”剪辑在一起，暗示海军们对沙俄政府残暴屠杀贫民的愤怒。在这段落中有一独特的段落，一个推着“婴儿车”逃跑的母亲，被沙俄政府军开枪击中（图四），母亲倒地，婴儿车顺势向阶梯下滚落（图五），爱森斯坦把婴儿车的滚落与母亲的反应，沙俄军队的画面，逃跑人民的画面交替剪辑在一起（图六），婴儿车滚落的时间被拉长，电影的时间和空间被打碎，给人一种独特的电影感受。在这里反复呈现滚落的婴儿车与逃跑的人们，残暴的沙俄军队，让婴儿车的滚落时间被拉长，观众心中的印象得到增强，视觉节奏感也得到增强，观看时因为戏剧的张力，人们并不会注意到时间的变化，而更在意剧情的发展，在这种叙事与表意结合的蒙太奇剪辑中，电影时间看似被打碎了，拉长了，但是也被隐藏了，观众更在乎戏剧的发展。

图四“母亲中枪 ”

图六“逃离的人们”

图五“婴儿车滚落 ”

在后来的致敬者中，有许多导演再次演绎了婴儿车与枪战紧张戏的结合。1987年布莱恩•德•帕尔玛在他的电影《铁面无私》中，致敬了爱森斯坦，把推婴儿车的母亲，枪战，阶梯元素再次呈现在电影中，这一次帕尔玛更加细致的掌控电影的时间，引入升格拍摄手法，让婴儿车滚落得更久，把枪战拍摄得更加写意，一段较短的阶梯仿佛有无限长。与“敖德萨阶梯”不同的是英雄人物在最后一秒钟拯救了滚落的婴儿车，杀死了反派。在这场戏中，导演真正把电影的时间延伸得更长，观众却因为戏剧的张力忘却了延伸的时间，或者说这种延伸的时间就是观众期望的，这样我们也可以说戏剧张力越强，电影可延伸的时间越久。

香港浸会大学电影系教授卓伯棠老师认为，胡金铨的电影《侠女》中也有时间延伸的技巧，并且他没有使用升格的手法，而是使用“动作重叠”的手法把电影的时间进行了延伸处理。由此开启了香港动作电影剪辑的先河，也为探索电影时间迈出了更大的步伐。

图七 《侠女》片段组图

“竹林大战”是影片《侠女》里的经典段落，导演调度出奇，从图七可以看出，胡金铨用了八个镜头展示了侠女是如何战胜对手的。侠女飞到竹林之上从天而降，原本两三个镜头即可展现，但是此处导演运用了八个镜头来展示，每一个镜头都看似连贯，但是在这里电影时间是被拉长了的，侠女降落的过程总是与上一个镜头有一部分重叠，甚至大量重叠，例如第一二个镜头比第三四个镜头高度更低，但是在剪辑上由于动作连贯与戏剧张力的双重作用下，观众在短时间是无法辨别这种差别的，然而电影时间在事实上是被拉长的。我们通过一个图八和图九来表示这种差异。

图八：连续剪辑

图九：动作重叠

图八是动作的“连续剪辑”手法示意图，而图九是“动作重叠”的示意图，可以通过图示看出二者在创作上的差异。胡金铨的《侠女》正是第二种创作手法。图八的创作手法虽然镜头也有剪辑，但是时间是不变的，类似电视直播一场足球比较，多机位带来多个角度的剪辑，然而比赛的时间也就是电视节目的时间，并不会延长或者缩短，然而图九的创作手法则是打碎了现实的时间，拉长了戏剧时间的创作方式。

动作重叠并不是随意使用的，这类手法常常是一种强调的作用，“动作重叠可以使某一特定时刻或者整个场景成为亮点，经常被用来强调重要的情感纠葛（plot twist）、高潮场面（climactic scene）以及关键的情绪提示”。4在影片《侠女》中，侠女和其同伴与东厂侍卫酣战多时，无法分出胜负，为了表现侠女的武功高人一等，胡金铨导演在森林里大量使用横向调度引开侍卫，然后用纵向调度一气呵成解决两个侍卫，得到较好的戏剧效果与视觉感受。

动作重叠的常见情况指的是一个连续动作的完成与多个反映镜头/闪回/闪前镜头/插入镜头之间的交叉剪辑，连续动作是支持，这个连续动作所引起的其他镜头是辅助。通常来讲，支持镜头多于其他镜头，如《侠女》中，侠女鱼贯而下的镜头要多于其他镜头。这与平行叙事有本质区别，平行叙事也可以实现时间的延伸或者缩短，但是平行叙事通常包含多个动作，并且两个动作可能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

二、结语

总而言之，时间的延伸是为了强调，凸显某一个特定的戏剧时刻，高潮场面，给观众营造一个独特的电影体验，也因为其特殊性，不能被创造者滥用，而应慎用，否则通篇都是“强调”则无“强调”。借用卓伯棠老师所言：“从电影的本体意义上看，镜头的时间是创造性的，重组镜头，建构起具有冲击力的影像时间——此为电影艺术的真谛。这既是研究电影史上大师风格流派的逻辑起点，也是电影学习者的基本功训练”。

注释：

1．[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M]．焦雄屏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社，2012：256．

2．[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M]．焦雄屏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社，2012：2．

3．[美]约瑟夫•M•博格斯 丹尼斯•W•皮特里．看电影的艺术[M]．张菁，郭俊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94．

4．[美]詹妮弗•范茜秋．电影化叙事[M]．王旭峰译．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