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晋国服饰看晋文化的影响
2018-07-27贾秦武张晓玲刘跃华
贾秦武 张晓玲 刘跃华
衣食住行作为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历来为社会、民族和国家所关注,而“衣”作为人类文明进步的鲜明标识之一,尤为人们所重视,并赋予其超越穿戴佩挂之上的、甚至上层建筑领域的特殊社会意义。如《史记·历书》就提出:“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将服色变化上升到国家层面;耳熟能详的蒙学经典《千字文》中更是写到:“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将服饰发明推崇到与文字创造同等尊贵的地位。传统文化甚至将其作为古中国与周边少数民族相比较而言,文明开化的显赫特色而大为赞赏:“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礼记·王制》)”“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左传·定公十年》孔颖达疏)”,此谓华夏之名之由来。其中,源远流长的晋国文化乃至三晋文化鉴于“晋固为诸侯盟主,未有先晋者也(《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晋一直在东方国家中占首位,晋也罢,三家分晋也罢,并未改变这种基本格局(苏秉琦《中国文明起源新探》)”,而发育延伸成为中华文化总根系中的“直根”,同样,晋国服饰作为晋与三晋文化的载体之一,在引领东周春秋及以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服饰发展上,彰显出“以正诸华(《左传·襄公十一年》)”,领袖群伦,成风化俗的文化自信和独特魅力。
从文献史料看晋国服饰
关于晋国服饰的记载散见于《诗经》《左传》《国语》《墨子》《孟子》《吕氏春秋》《韩非子》等先秦文献。大体可分为三类:一是反映色彩纹饰类。主要有“素衣朱襮,从子于沃.....素衣朱绣,从子于鹄(《诗经·唐风·扬之水》)”。“子(晋襄公)墨衰绖(孝服)……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大子帅师,公衣之偏衣(左右两色的衣服)(《左传·闵公二年》)”“夫绛之富商……金玉其车,文错其服(《国语·晋语八》)”“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晋为之饰装,从衣文之媵七十人(《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晋灵公好狗,筑狗圈于曲沃,衣之绣(《郁离子·晋灵公好狗》)”等。二是反映质地材料款式类。主要有“羔裘豹祛,自我人居居……羔裘豹褎,自我人究究(《诗经·唐风·羔裘》)”“纠纠葛屦,可以履霜?(《诗经·魏风·葛屦》)”“昔者,晋文公大布之衣,牂羊之裘,韦以带剑,以治其国,其国治(《墨子·公孟》)”等。三是反映多寡繁简类。主要有“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诗经·唐风·无衣》)”“子有衣裳,弗曳弗娄(《诗经·唐风·山有枢》)”“宣子……盛服将朝(《左传·宣公二年》)”“昔晋国苦奢,文公以俭矫之,乃衣不重帛,食不兼肉(《尹文子·大道上》)”等。
从考古发现看晋国服饰
考古发现的晋国服饰主要集中于铜器、玉器、陶范、陶俑等出土文物上,均以装饰形式出现,涉及人物情景有攻战、竞射、乐舞、狩猎、采桑、投壶、出行、驯兽、陪侍等,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几种不同的服饰类型,而不同场景下的着装衣饰也有着一些明显的差异。
1959年—1963年,侯马“晋国遗址”的铸铜作坊遗址清理出土了30000余件陶范,其中能辨认器型的有1000余件,能组成配套又能复原器型的100余件,能够反映晋人服饰的人形范10件。比较典型的有半侧身女雕像外范(下半部残缺),图案衣着为右衽和尚领上衣,并显有条形纹饰。另有一组五塊合范的浮雕立人像,身着右衽和尚领齐膝连衣裙,腰系长带,打成斜角相对的结,衣裙细腰,向下渐成喇叭口,饰有斜角雷纹。还有一组五块合范的整套跪状武士像雕塑外范,齐膝连衣,上半部分刻有云纹及填圆点纹装饰,背部插剑,下半部分装饰有勾连“T”纹,用雷纹衬底,腰部有长带在前系结,两个短穗下垂,鞋底饰有方格花纹……上述人形陶范,为我们提供了春秋中期到晚期晋国人的服饰资料实物,参照文献资料和曲沃晋侯墓出土文物,我们大体可以将晋国服饰的款式分为三类:一是早期以上衣下裳的服饰类型为主流,衣、裳分体,下裳两侧开衩,不相连缀。二是中后期,主要是春秋时期,则在左襟前后开片后缝合,上衣下裳合体并连,宽衣博带,绕身系扎的深衣流行开来。深衣分直裾和曲裾式。曲裾深衣为下摆齐足曳地或齐膝的长袍,穿着简约而不失华贵。在竞射、乐舞、采桑、加冠、投壶、出行等日常仪礼和宴乐类活动中,因大多于室内或近郊举行,穿着普遍选用长袍深衣,束腰,或佩剑,或素面或窄衽镶边,颇显典雅脱俗。直裾深衣一般为齐膝短袍,更适用于从戎,在攻战场景中多有发现,穿着上下连体的短袍深衣,其对下肢束缚较小,行动便捷,考古大家张颔先生在其《侯马出土陶范歌并序》一诗中所描述的“僮竖裋褐无裳裾,‘下士腰中服剑匕”,便是指此类服饰。三是上衫下裤的着服形式。在泛舟射猎时,多采用此类着装。此类衣裤组合一改以往衣裳的搭配,均束腰,佩剑,摆脱下裳对双腿的束缚,下身动作更为自由,由于服饰无开合的下裳,则其所着筒裤必有裆部,抑或是短襦和分裆筒裤的搭配,以便遮羞。
晋国服饰折射出晋文化中极为闪光的审美意蕴
从文献及考古发现,我们能够知道,源远流长的晋国服饰,上至君臣贵族,下至平民黎庶,其服饰款式多种多样,材质用料也各不相同,但大体上均统一于长期作为中原霸主的社会氛围当中,折射出晋文化中极为闪光的审美意蕴。主要表现在:
1、“以正诸华”的担当精神
著名的秦晋崤之战的起因,在于秦穆公利用晋文公新丧,意欲趁乱东进争霸诸侯,晋国正卿先轸认为:“敌不可纵。纵故,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并进一步分析道:“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秦则无礼……‘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于是,尚处在悲痛中的新君晋襄公将孝服染成黑色,举哀哀之师,同仇敌忾,终获崤山大捷,一战而巩固了晋国霸业,稳定了春秋列国的诸侯格局和社会形势。而且由此晋国有了着黑色孝服的丧俗习惯。春秋时期,奉行“士农工商,四民守业”的国家政策,商人的地位并不像后来那样低下,甚至出现了许多为国分忧、责任感极强的大商人,像郑国大商人弦高、卫国大商人子贡、吕不韦等,尤其是孔子弟子的子贡,肥马轻裘,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能让各国国君分庭抗礼,史载: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可见其影响力之大。而作为商贾群体出现的绛(晋国都城)商,虽“韦藩木楗以过于朝……而能金玉其车,文错其服,能行诸侯之贿”,其力量同样不可小觑。难怪“当是时也,晋不可敌,事之而后可(《左传·襄公九年》)”。
2、“服以旌礼”的教化功能
无论屠蒯“服以旌礼,礼以行事(《左传·昭公九年》)”、还是赵盾“盛服将朝(《左传·宣公二年》)”,甚至重耳“降服而囚(《左传·僖公二十三年》)”,都在凸显晋国服饰的礼仪内涵。难怪叔向强调:“朝有着定,会有表,衣有禬,带有结(《左传·昭公十一年》)。” 狐突主张:“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故敬其事则命以始,服其身则衣之纯(正色:青、赤、黄、白、黑),用期衷则佩之度(《左传·闵公二年》)”。否则“衣之尨(杂色)服,远其躬也;佩以金玦,弃其衷也。服以远之,时以閟之,尨凉冬杀,金寒玦离,胡可恃也?(《同上》)”,由服饰礼仪进而升华到一诸侯一国家,可以想象,新田“且民从教(《左传·成公六年》)”作为主要的迁都优势之一,其深远的历史意义。
3、“兼收并蓄”的人文特质
晋国服饰多姿多彩,呈现出既尊崇周礼又不完全受制于周礼约束的多元开放姿态。究其原因,其与地处北方文化与中原文化交融交汇的前沿地带密不可分,同样,也是晋国“启以夏政,疆以戎索(《左传·定公四年》)”的立国方略使然。 侯马晋国遗址出土文物反映出的服饰,单单从衣领上分辨就有方领、交领、和尚领等多种款式,剪裁用料上既有素面也有窄衽镶边,即所谓的素衣朱襮、素衣朱绣。晋国中晚期传统的上衣下裳以及当时流行的深衣,特别是似有几分胡服特征的短襦与分裆筒裤的搭配几乎同时存在,但已呈现此消彼长的发展趋势,相反,同时期南方地区常见的宽袖长袍却不多见。这表明,脱胎于传统服饰但借鉴胡服的深衣适应性更强,“故可以为文,可以为武,可以摈相,可以治军旅。完且弗费,善衣之次也(《礼记·深衣》)。”而类胡服的出现,其对下肢束缚小,行动便捷,更适用于征战,无疑开启了战国赵武灵王推行的“胡服骑射”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