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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飞来峰玉乳洞罗汉组像探讨

2018-07-25董妍哲唐卫萍

美育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坐式袈裟罗汉

董妍哲,唐卫萍

(杭州师范大学 艺术教育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1121)

一、玉乳洞罗汉像的分布情况及相关疑问

玉乳洞又名岩石室、罗汉洞,是由地下河的侵蚀而形成的石灰岩溶洞,位于飞来峰冷泉溪南岸。洞内有北宋时期刊刻的罗汉像十九尊(图1)[1]73,属国务院1982年公布的第二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飞来峰造像”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杭州地区的宋代造像遗存本来就较为少见,仅有的几处遗存大多数因历经损毁亦文物价值、艺术价值不高,而玉乳洞罗汉像规模较大、姿态各异,雕造技法亦娴熟流畅,总体上保存完好,可谓极为难得,因而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图1 玉乳洞内景

然而,对玉乳洞罗汉像的相关研究,却至今为数甚少、歧见甚多。如关于玉乳洞罗汉群像的布局与主要构成,就存在三种看法:其一为至今仍占主流地位的“十八罗汉”说,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撰于20世纪80年代的《西湖石窟》图册中的说法为代表,该图册将玉乳洞罗汉组像直接标注为“北宋飞来峰十八罗汉像”[2],其意见被后来的不少研究者沿用①持相同看法的有方忆、常青、廖旸等。参见方忆《梵宇幽洞,佛国尊者——杭州石刻罗汉造像初探》(见《浙江档案》1999年第7期)、常青《十八罗汉与五百罗汉:罗汉造像的中国化》(见《徐苹芳先生纪念文集》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60-384页)、谢继胜等著《江南藏传佛教艺术——杭州飞来峰石刻造像研究》(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4年,第193页)。,并最终得到灵隐飞来峰景区管理单位——杭州市园林文物局西湖风景名胜区灵隐管理处的采纳,直接体现在玉乳洞内的景区管理标识上;其二为“十六罗汉”说,当肇始于南宋时期的《淳佑临安志》,近年来为供职于灵隐管理处的潘高升所坚持[3];其三可以称之为“存疑”说,以飞来峰研究专家赖天兵为代表②参见赖天兵《飞来峰宋代僧伽大师像考述——兼论飞来峰玉乳洞北宋造像的题材配置》(见《杭州文博》2012年第2期)和《汉藏瑰宝——杭州飞来峰造像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85-87页)。,由于不论是“十八罗汉”说的主张者还是“十六罗汉”说的主张者均未能有十分充足的证据反驳对方,而玉乳洞现有的罗汉像又至少存在着19尊,因此为严谨与慎重起见,这一派大体倾向于暂时存疑。

为了论述的方便,必须对玉乳洞内的主要造像及其具体分布状况先做一个简要的呈现与描述。除了玉乳洞东侧的明代阿弥陀佛坐像和宋代六祖像(即后面“图2玉乳洞罗汉像平面示意图”中标记的第27、28龛)因和本文所要讨论的内容关系不够紧密而略去之外,后文对玉乳洞主洞中的20尊主要造像将以该洞南口西侧壁上的罗汉为第一尊按顺时针方向逐尊加以叙述(图2)。

图2 玉乳洞罗汉像平面示意图(董妍哲绘)③本示意图由笔者重绘,但图中的造像编号,则完全参照赖天兵“玉乳洞平面图”(见《汉藏瑰宝——杭州飞来峰造像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72页,图2-1-2)和常青“杭州飞来峰玉乳洞平面图”(见《杭州飞来峰第28龛禅宗祖师像考述》,载《艺术史研究》第8辑,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484页)中的编号方式。其中“24-1”指第24龛1号造像,“25”指第25龛,余依此类推。

24-1:此罗汉高116厘米,左手掌残,置于胸口处,右手半握拳撑地。身体端直,头向左倾,着袒右肩袈裟,全跏趺坐式不露趾。

24-2:此罗汉高128厘米,身着通肩袈裟,身体端直,左手执麈尾,右手按膝,全跏趺坐式不露趾。

24-3:此罗汉高134厘米,鼻子残破,头戴僧帽,身着通肩袈裟,袈裟敞开,露出僧袛支,双手交拱袖中,平置膝盖上,全跏趺坐式不露趾。

24-4:此罗汉高110厘米,着通肩袈裟,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右手按膝,左手舒展食指和中指并指向右侧的虎,头亦向右侧注视着虎。

24-5:此罗汉高114厘米,身着半披肩式袒右肩袈裟,左脚上屈,右脚盘,脚趾微露,右手持物(物件残破),左手撑地,右侧有一90厘米的小僧立像,着通肩袈裟,双脚穿僧鞋。

24-6:此罗汉高113厘米,鼻子残破,身着通肩袈裟,身体端直,双眼正视,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左手执如意,右手按膝。

24-7:此罗汉高116厘米,鼻子稍残,身着通肩袈裟,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右手托着一只经盒,经盒稍残破,左手平摊在膝盖上。

25:此像高108厘米,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头戴僧帽,且垂挂两带。

24-8:此罗汉高118厘米,面部残缺,身着通肩袈裟,身体端直,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双指相叠平置脐前作禅定相。

24-9:此罗汉高108厘米,身着通肩袈裟,身体端直,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双手捧一圆形钵,钵内装满物。(抑或是一碗饭?)

24-10:此罗汉高106厘米,身着通肩袈裟,袈裟敞开露出胸前的僧祗支,身体端直,头向左侧,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左手撑地,右手上举并舒展食指,作谈经状,指向左侧第11尊罗汉。

24-11:此罗汉高113厘米,身着通肩袈裟,袈裟敞开露出胸前的僧祗支,身体端直,头向右侧,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右手按膝,左手上举并舒展食指,作谈经状,指向右侧第10尊罗汉。

24-12:此罗汉高106厘米,身着半披肩袈裟偏袒右胸臂,身体端直,头向左侧,左手撑地,右手手肘支在右膝上,手掌托腮。此罗汉高125厘米,身着通肩袈裟,身体端直,眼睛正视,全跏趺坐式不露趾。

24-13:此罗汉高125厘米,身着通肩袈裟,身体端直,眼睛正视,全跏趺坐式不露趾。

24-14:此罗汉高119厘米,身通肩袈裟,身体端直,头向左侧,右脚上屈左脚盘,双手十指交叉合抱右膝盖,赤足露趾。

24-16:此罗汉高129厘米,容貌凶恶,身着通肩袈裟,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头与身体皆端直,双手合十。

24-17:此罗汉高120厘米,身着圆领通肩袈裟,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头部和身体皆端直,左手按膝,右手半握并举到胸前。

26:此罗汉高120厘米,着圆领通肩袈裟,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左手平摊在右膝盖上,右手握笔上举至胸前,身体端直。

24-18:此罗汉高153厘米,身着通肩袈裟,全跏趺坐式不露趾,身体端直,头向左,左脚下垂右脚盘,作半跏趺坐式。左手按膝,右手半握。

要对玉乳洞的“十八罗汉”说与“十六罗汉”说进行探讨,围绕着前述20尊造像,至少需要解决如下一系列问题:第25龛像是否属于罗汉像?第24龛8、9号像和位置上相对较远的第26龛罗汉像,是各自独立的单尊罗汉像还是归属于整体的罗汉组像之内?玉乳洞南通道口东壁的第24龛18号像在洞中的位置也显得较为孤立,它是否在罗汉组像之列?两身情态相同(均为讲经或辩论)的罗汉(第24龛10、11号像)出现在罗汉组像中,这种情况是否合理?等等。本文将试图陆续对这些问题展开探讨。

(亚伦)“在金牛犊脚下筑起一座祭坛,高声宣布:明天,是耶和华的节日!次日一早,众人献上全燔祭和平安祭。礼成,坐下一起吃喝,营地一片欢乐。

二、关于玉乳洞罗汉组像的早期记载及后来的变化

在对玉乳洞罗汉造像的前述问题正式进行讨论之前,有必要先对玉乳洞自宋代以来的沿革变迁进行一番考察。

据南宋《淳佑临安志》里对“岩石室龙泓洞”的记载:

在天竺山灵鹫院理公岩之北,晏殊云:在灵隐山下,吴赤乌二年,葛仙翁于此得道。舆地志曰:有石洞,彻浙江下,过萧山,有采石乳者,入其洞,闻波浪之声。后有人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宋]施谔:《淳佑临安志》卷八,“山川”,清嘉庆宛委别藏本,第254页。

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岩石室”与“龙泓洞”在这里被作为同一个洞的两个名字,而后世实际上又称“玉乳洞”为“岩石室”;第二,文中明确提及了在龙泓洞中“有人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但是现今的龙泓洞内却并无十六罗汉像,亦毫无罗汉像被损毁的痕迹,只有一尊菩萨像以及一善财童子立像,且即使在龙泓洞外两畔也完全找不到十六罗汉像的造像踪迹。

后来的《咸淳临安志》则直接沿用了《淳佑临安志》的这一说法——“后人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二十三,“山川二”,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52页。。即便到了明代,《成化杭州府志》也还是继续采用《淳佑临安志》的说法,记载了龙泓洞中“后人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而并未详细记载“玉乳洞”的有关情形*[明]夏时正:《成化杭州府志》成化十一年刻本载:“岩石室龙泓洞在天竺山,灵鹫院理公崖之北。吴赤乌二年,葛仙翁于此得道。有石洞,世传,彻浙江下,过萧山,有采石乳者入洞闻波浪声,旧有人就洞□畔□住世□□十六尊。”其中有关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的记载,仍然指的是龙泓洞。。直至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中,才出现了对玉乳洞的详细描述,但只言“题刻甚多”、“漫漶不可辨”,却丝毫未提及里面的造像情况:

玉乳、射旭二洞,宛转通明,悬泉淅淅,乳溜若凝,肪然有径,可陟山巅。壁间题刻甚多,苔藓侵蚀,漶漫不可辨,竒石累累,若镂若刻,信天巧所为,非人力也。*[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卷十,明嘉靖本,第73页。

直到清康熙年间的《武林灵隐寺志》中,才终于出现玉乳洞中有“后人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的记载(且“一名罗汉洞”),而且原来冠于“龙泓洞”名下的“岩石室”也开始被当作“玉乳洞”的别名,同时“玉乳洞”与过去志书中所记载的“龙泓洞”一样,被认为是葛仙翁的得道之地:

玉乳洞,一名岩石室,一名罗汉洞。吴赤乌二年,葛孝先于此得道。后人就道两壁凿住世罗汉十六尊,其回旋曲折小有蛮蜗,涓滴沁凝,大旱不竭。岂上仙蜕白石之茧,而龙鼻为大阴之户耶?*[清]孙治:《武林灵隐寺志》,康熙十一年刻本,第40页。其中对龙泓洞是这么记载的:“龙泓洞:前当回龙桥,后通冷泉涧,岈悬霤,挂碧涌金,似真非真。内有通天处,漏天如井,后人题‘通天洞’三字。其侧有小洞,底地无垠,传闻昔有采石乳者,入之不已,闻篙橹风浪之声,谓度浙江通萧山者即此洞也。”

从这段描述的内容可以看出,它实际上还是以南宋《淳佑临安志》对龙泓洞的描述为基础,只是将“岩石室”之名、葛仙翁得道之说、“凿住世罗汉十六尊”之事挪移到了“玉乳洞”这一名称之下。

在《民国杭州府志》中,则有这么一段综合性的描述:

龙泓洞在天竺山理公岩北(《一统志》)。灵隐山有石穴,傍入,行数十步,有清流水,广丈余。昔有人采钟乳水际,见异迹,或云是龙迹,闻穴里隆隆有声便出,不识所远近(《太平御览》引《钱塘记》)。一名“岩石室”,晏元献云,吴赤乌二年,葛仙翁于此得道,有石洞,彻浙江下,过萧山,有采石乳者入其洞,闻波浪声。后有人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或云龙泓洞即寿圣院龙井,非也(《咸淳志》)。洞壁旧镌罗汉,郡志称“罗汉洞”(《钱塘县志》)。

按《乾隆志》云,《方舆胜览》谓飞来峰为葛仙得道之所,正与晏殊说合。盖洞在飞来峰下,亦得举峰以言之也。秦少游作《龙井记》,乃以葛仙事移属于彼潜氏所辨,其即指少游欤?万历旧志有罗汉洞。《灵隐寺志》有玉乳洞与此洞并载者误。*李楁:《民国杭州府志》卷二十二,民国十一年本,第544页。

其中明确指出《灵隐寺志》(即《武林灵隐寺志》)误把“玉乳洞”与“龙泓洞”并载。其主要原因,应该是因为二者在三事(即前文中曾经指出过的“岩石室”之名、葛仙翁得道之说、“凿住世罗汉十六尊”之事)上完全是一样的。

总的来说,在宋代,并没有“玉乳洞”这一称谓,只有“龙泓洞”以及龙泓洞内罗汉像雕凿情况的记载,直至明代才开始出现“玉乳洞”这一叫法*[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卷十载:“又西南过合涧桥,为飞来峰龙泓洞、青林洞、玉乳洞、射旭洞。”何镗《古今游名山记》卷十下,沿用了此记载。[明]王伯稠《王世周先生诗集》卷十七有描写玉乳洞的诗:“幽岩仙乳自争奇,月照晶萤万玉垂。我欲摘来丹□畔,夜深云冷煮灵芝。”可见,直至明代,相关记载及诗中才出现“玉乳洞”这一名称。,而直到清代,才开始有关于玉乳洞罗汉造像情况的描述,而从文字内容来看,这些记载均以《淳佑临安志》里关于龙泓洞的记述为蓝本。

但是,在现今的龙泓洞内根本不存在罗汉造像的痕迹,更不要说是“十六罗汉”像。就地理位置来看,如果不是有巨石堆积阻隔(直到20世纪,玉乳洞还能通往龙泓洞,但是现今通道上有巨石隔断,无法走通),从现在的龙泓洞往南稍走几步,就可直接进入玉乳洞内(图2)。由于目前的玉乳洞与龙泓洞之间有断裂的巨石,龙泓洞外亦有大量明显是从高处滑落的碎石、断石,可以表明此洞有部分塌陷。因而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从宋代到明代,龙泓洞的范围应是包含了今玉乳洞在内,因当时实为一洞,故统称“岩石室龙泓洞”,后来因山体的变动,使得龙泓洞的形质发生改变,今玉乳洞实则为古龙泓洞的南段,北段则至今依然称龙泓洞。考虑到现今的玉乳洞内有大体量的北宋罗汉造像,而龙泓洞则无,所以我们可以据此认为,南宋以来的方志中所描述的“在龙泓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就是指玉乳洞中有十六罗汉像。由于《淳佑临安志》中的相关文字系有关玉乳洞罗汉像最早的官方记载,且这一记载为宋代、明代、清代、民国时期的方志所一直沿用,在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对“凿住世罗汉十六尊”的说法提出否定和怀疑之前,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不仅最早而且已延续了上千年的方志记载,是可靠的。

不仅如此,在更早的非官方记载中,同样可以找到与之可以相互印证的说法。北宋时期由日本僧人释成寻所撰的《参天台五台山记》中,记录了他于北宋熙宁六年(1073)在灵隐天竺参访时的所见,其中有一段描述:“见灵鹫山洞,广大如五六间母屋,石琦造付十六罗汉、种种佛像等,奇怪洞也。”[4]有研究者指出,飞来峰可号称“广大如五六间母屋”的所在,只可能是青林洞或玉乳洞,而青林洞内的罗汉造像都是十八尊,且分列排布明显,或排成一行,或上下两排每排9尊,而且体量也较小,应该不至于引起参访者的惊叹。因此,释成寻看到的“十六罗汉”只可能是在玉乳洞。[3]

综上所述,关于玉乳洞内的罗汉造像情况,早在北宋熙宁六年日本僧人释成寻造访灵隐寺时,就已经留下了“十六罗汉”的私人记载,到了南宋,在《淳佑临安志》里留下的最早的官方记载,也称玉乳洞中的罗汉像为“十六尊”。此后历经明、清、民国时期,历代方志文献均使用的是“十六罗汉”的提法。然而所谓玉乳洞“十八罗汉”的说法,则从未见诸任何古籍,在晚近一些研究者的著录里才开始出现。因此笔者初步认为,玉乳洞罗汉组像的初始规模,应为十六罗汉,而非十八。

三、玉乳洞“十六罗汉”说与“十八罗汉”说也有共通之处

然而,玉乳洞罗汉造像分布的独特格局,显然给玉乳洞罗汉组像的“十六罗汉”说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因为,离玉乳洞不远的烟霞洞五代时期十六罗汉造像,由于该洞构造十分明了(只有一个洞),里面的罗汉像基本呈对称分布。即使是在唐宋时期十六罗汉十分盛行的巴蜀地区,十六罗汉造像的格局分布也均为对称分布,主要有以下几种:有呈一字排开形的(如丹棱郑山地76号龛),若是其中还有佛像,那么罗汉像则是对称分布在佛像的两侧(如大足北山佛湾第36号龛与第220号龛);如果是为两排分部的,那么上下两排各有八尊罗汉像(如薄江看灯山1号龛、安岳云峰寺第9号龛);如果是三排分布的,中间会有一尊佛像,而罗汉像则是上下两排有六尊,最后一排为两尊,对称分布在主尊两侧(如仁寿能仁寺第24号龛);若是在洞窟中,则是在洞窟两壁各凿八尊(如大足妙高山第3号龛窟、大足玉滩第1号龛)。而玉乳洞中的罗汉像则明显不符合这种均匀对称的分布格局。

对玉乳洞的这种独特性,赖天兵曾经做过精辟的分析:“玉乳洞曲折回环,洞窟的空间密闭性与岩面垂直度较青林洞好,易于打造不小于真人的大像,便于统一的开造。对于罗汉群像,玉乳洞造像并没有大刀阔斧地铲平崖面来规则一致地配置像龛,而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崖壁的自然形状,单独一尊,或两、三尊一组地开凿崖面,以山岩的凹凸就势凿像,许多龛只刻出龛顶沿或龛顶与一侧的龛壁,有些造像甚至没有专门做龛。加之洞高不高,倒挂着石钟乳的嶙峋洞顶悬于罗汉们的头上,罗汉被千奇百怪的山岩所围绕,他们与周围的山岩协调得很好。因此,玉乳洞的造像无需象吴兴保圣寺北宋罗汉雕塑那样,为罗汉们专门塑造出一系列山岩场景(所谓的罗汉山),而是天然借势达成了众多罗汉好似在深山幽谷间禅修的妙境,自然情趣浓郁,禅意融融。”[5]应该说这种分析是有道理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玉乳洞由于其洞壁的构造较为复杂(洞内有不止一个通道口),洞内的罗汉布局完全不属于前文曾述及的几种情形,里面所造的罗汉像也并没有呈对称分布,这一现象尽管是极为少见的,但如果结合玉乳洞的地形地貌,却又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而且,在飞来峰第68龛也出现了类似情况:该龛据称可能是南宋时期的,其雕凿时间要晚于玉乳洞罗汉像,而该龛弥勒主像旁的十八罗汉像也并没有均匀对称分布,而是依所在山岩地势呈弧形分布,有可能也是受到了玉乳洞十六罗汉像相对自由自然的造像布局的影响。

另外一种反对“十六罗汉”说的理由,则基于一种成见:“十八罗汉”乃是在基于“十六罗汉”的基础上,再加上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而玉乳洞的罗汉组合里,既有降龙罗汉又有伏虎罗汉,所以应该是十八罗汉。[6]这种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距玉乳洞不远处,有建于北宋初年灵隐寺石塔,该石塔中的“十六罗汉”里,就明显可以看到有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图3)[8]。此外,南宋画家金大受所作的十六罗汉图中也有降龙罗汉与伏虎罗汉,四川安岳圆觉洞第40号龛十六罗汉中的第五尊罗汉的右上方也雕有龙[7]430,也可能为降龙罗汉。因此,玉乳洞存在着降龙、伏虎罗汉,与玉乳洞“十六罗汉”说之间并不矛盾。

图3 灵隐寺石塔“十六罗汉”像

总之,玉乳洞由于其特殊的洞窟形状,里面的罗汉造像并未参照其他地方那种明确的十六罗汉或者十八罗汉的均匀对称分布方式。玉乳洞现存的罗汉像,毫无疑问早已超过了16尊(而且超过了18尊),然而自玉乳洞有罗汉像刊凿以来的北宋时代起,却有不止一处的文献记载,明确记录玉乳洞内的罗汉造像为“十六尊”。同时,由于该洞内的罗汉造像,其形体大小均与真人相类,不似青林洞、南高峰无门洞、将台山石龙洞、玉皇山南观音洞等处的“袖珍”罗汉,因此,并不容易出现古人(尤其是宋人)一再算错罗汉数量的可能性。这只能说明,超出“十六尊”之数的,要么为后世人所补塑,要么为时代较为相近的人(甚至为同时代人)在十六罗汉之外所单独增塑。由于同一处地方的不同功德主们有时会雇用同一批造像工匠,而研究界亦大体上公认玉乳洞的罗汉像在造像风格上是较为一致的,那么可以初步推断后一种可能性要更大。如此,则在玉乳洞主洞的20尊主要造像中,无疑必须对那些最不可能是罗汉的造像,或最富于争议的造像,进行一番认真的探讨和澄清。而无论是“十六罗汉”说,还是“十八罗汉”说,均认为第25、26龛不在罗汉像组合中,这一点是没有争议的。

(一)第26龛单尊罗汉像应不在玉乳洞十六罗汉像之列

第26龛单尊罗汉像(图4)[1]87位于玉乳洞中部的崖石上,右手持笔,在其左上方还有一条向他飞来的龙。此尊罗汉与玉乳洞其他罗汉相比,尽管体量上并无太大差别,但在衣纹上有着明显的不同,似呈局部的同心圆状(从领口一直到腿部),而玉乳洞主洞的其他罗汉造像即便身着圆领袈裟,也显然是呈U形纹样。不过,处于玉乳洞较隐蔽处的第27龛六祖像中,其第5尊像除了同心圆状的衣纹没有一直延伸到腿部(图5)[1]94之外,其衣纹和第26龛单尊像的衣纹可谓极为相似。而且,第26龛在地理位置上亦靠近第27龛(实际上它与第27龛六组像中的三尊是雕凿于同一块岩石的两面),反倒是离玉乳洞的其他罗汉像位置相距较远。由此可见,第26龛造像极有可能是与第27龛六组像一同雕造的单尊罗汉像,而不是和玉乳洞内的其他罗汉像一起刊刻的。且该尊像所处的位置也不甚符合《淳佑临安志》里“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宋]施谔:《淳佑临安志》卷八,“山川”,第254页。的位置描述,因为就玉乳洞现存罗汉像的整体布局而言,“洞两畔”应该是指当时可与龙泓洞直接相连的玉乳洞主洞的两侧石壁,第26龛所在位置显然是跟玉乳洞主洞有所分隔的又一处较小的石室,不在“两畔”之列。

图4 第26龛造像

图5 玉乳洞六祖像第5尊

潘高升认为,第26龛“不仅孤居岩石,和其他各尊罗汉位置相距稍远,而且和任何一组罗汉(A或B组罗汉)都未存在动作和形态上的联系。”[3]因而第26龛罗汉像当不属于十六罗汉的组合。赖天兵还指出,“第26龛持笔罗汉的眉骨与鼻梁不似其他罗汉像那样的隆突与挺直,面部轮廓的处理较为柔和细腻,似为玉乳洞位于表现青年相的罗汉。”[8]

所以说,这尊罗汉不光是衣纹与别的罗汉不同,面部处理也与别的罗汉不同,且所处位置与27龛部分像在同一岩石块,不大符合《淳祐临安志》里关于“洞两畔”的描述。因此,第26龛单尊罗汉像应不在玉乳洞十六罗汉像之列。

(二)玉乳洞北通道口西侧(第25龛)为僧伽大师像,亦不在十六罗汉之列

在《飞来峰宋代僧伽大师像考述——兼论飞来峰玉乳洞北宋造像的题材配置》一文中,赖天兵已对玉乳洞北通道口西侧的第25龛造像(图6)作了详细考证,并合理地推断这一龛并非罗汉像,而是僧伽大师像。[8]

图6 第25龛主尊

僧伽和尚来自西域,在唐龙朔(628—710)初年行至东土,游历到泗州临淮时,建寺供奉普照佛。在僧伽圆寂后民间还流传着有关他示现的神异传闻。在初唐时期,江浙地区也十分流行僧伽像的供奉。现存最早的僧伽像在敦煌莫高窟第72号窟,为头戴风帽的形象。尽管僧伽大师像还存在着另一种形式——光头无帽,但是,头戴有两条垂带的僧帽则是他特有的帽式。而玉乳洞第25龛主尊所戴的,很明显正是这种头戴有两条垂带的僧帽,这跟第24龛3号罗汉像所戴的僧帽完全不同。而且,从该造像的面相、形体风格、体态以及一主僧配两比丘侍从的形式这些方面来看,均不同于洞中其他罗汉造像。

此外,地藏菩萨也有披帽形象,但地藏在披帽的同时还伴有锡杖和宝珠,而第25龛主尊像并无锡杖和宝珠,因而不可能是地藏菩萨像。与僧伽同为中国僧人,且也有披帽形象的,还有万回与宝志。但是从万回像的现有存例来看,有张口未合、神态略显痴呆的“生而愚”[9]的特点,或者“蓬头笑面,身着绿衣,右手擎鼓,左手执棒”[10]的特点,但是玉乳洞第25龛像不符合上述万回像的特点。宝志和尚则在锡杖上挂剪刀和直角尺与镊子[11],第25龛像显然也与这样的特点不相符。第25龛主僧面相偏女性化,与江津石佛寺作女尼形象的泗州大圣像属同类,北宋祥符三年(1100)泗州大圣石雕像也有女性化倾向[12]。由此可以推断,飞来峰第25龛像应为僧伽大师像,自然亦不在十六罗汉之列。

四、对既有“十六罗汉”说的一些修正与补充

正如笔者在本文第二部分曾经说明过的,雕造于北宋时期的玉乳洞罗汉组像,其初始规模应该是十六罗汉,而非十八。但在已有研究中,对“十六罗汉”说的论证,也并非没有缺陷,因此,本文试图对此前有关学者的某些论证进行必要的修正与补充,希望能够有进一步抛砖引玉的意义。

(一)无明显迹象证明玉乳洞北通道口北端东侧而罗汉像(第24龛8、9号)为“十六罗汉”之外的独立造像

目前持“十六罗汉”说的潘高升认为,除了第25龛和第26龛这两龛单龛造像之,还有第24龛第8号、9号罗汉(图7、图8[1]77)也不在十六罗汉组合之中,主要原因是第24龛8、9号这两尊罗汉像与其余罗汉相距位置较远,且没有动作和形态上的互相联系。赖天兵则提出第24龛8号像与其余罗汉像位置相隔较远,且衣纹与第25龛僧伽大师像较为相似,因而可能不在十六罗汉像之列。那么,这些理由是否可靠呢?

第24龛8号罗汉像(图7)位于北通道口最北端。其面部已损毁不可辨别,身着通肩袈裟,全跏趺坐式不露趾。但是此罗汉通肩袈裟的衣纹样式与第24龛中其余罗汉像并无明显区别,应属同一风格。结跏趺坐式的雕凿手法也同第24龛其余罗汉像并无区别。灵隐寺北宋石塔上有一尊罗汉有此作禅定印的造型,在安岳圆觉洞第33龛十六罗汉像中也有一尊罗汉作此造型。[7]395-400苏州紫金庵南宋十六罗汉中也有一尊罗汉作此造型。[13]23第24龛8号罗汉像的体型大小也与第24龛大部分罗汉像的大小相符。除了距离较之其他罗汉像相隔有点远,并无特别之处,如果直接判断它与其余罗汉像没有关系,则未免也有些草率和牵强,因为其面部已经损毁,我们很难对此作出明确的判断。而且,在玉乳洞南通道口具有仿烟霞洞意味的第24龛18号罗汉像之所以没有雕造成跟烟霞洞类似位置一样的禅定状罗汉,极有可能正是因为具有相似体姿的此尊罗汉(第24龛8号像)已经存在,如果这样,则此尊罗汉应比第24龛18号罗汉像的雕造时间还要略早些。

图7 第24龛8号像

图8 第24龛9号像

保存较为完整的第24龛9号罗汉像(图8)位于8号罗汉像的南边,身着通肩袈裟,身体端直,全跏趺坐式不露趾,双手捧一圆形钵,钵内装满物*宋代诗人黄庭坚《南山罗汉赞》十六首之第一首中有:“日中一钵千家饭,处处作佛事饶益。”(转引自段传峰《罗汉图像发展史研究》,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15年,第531页。)此罗汉手中的钵内似乎装了满满一碗饭,符合黄庭坚诗中描写。此外,段传峰《罗汉图像发展史研究》一书第99页的五百罗汉图中也有一尊手捧钵、钵中盛满饭的罗汉造型。。其通肩袈裟的风格与玉乳洞同样着通肩裟的罗汉像中的袈裟风格并无明显不同,且下部结跏趺坐处的雕刻风格也和玉乳洞别的罗汉像一致。双眼平视前方,与两边罗汉像也没有互动。它距离第24龛10号罗汉像较近(甚至比它和第24龛8号罗汉像的距离还要近些),我们既然不能仅仅因为距离的原因来排除第24龛8号罗汉像属于十六罗汉组合的可能性,那么就更不可能以此来排除第24龛9号罗汉像在十六罗汉中的可能性。况且,罗汉群像并非每尊之间一定存在着呼应或互动,如玉乳洞第24龛6号罗汉像也是双眼平视,与两边罗汉并无呼应及互动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人们作出它是十六罗汉之一的判断。

综上所述,并无明显迹象表明玉乳洞北通道口北端东侧的第24龛8、9号这两尊罗汉像为完全独立的单体造像。由于目前只能从图像角度加以分析,那它们完全有可能就是北宋时期在玉乳洞“两畔”所雕造的“罗汉十六尊”中的两尊。

(二)十六罗汉组合更有可能是除24龛18号之外的其他罗汉像的组合

在玉乳洞南通道口东壁的第24龛18号罗汉像左上方,有一尊别具特色、引人注目的供养人浮雕(图9)[2]76。已有研究者注意到这尊浮雕可能跟烟霞洞同样处于洞口位置的一尊供养人浮雕(图10)[2]30存在着某些关联。

图9 飞来峰第24龛18号像

图10 烟霞洞第20号罗汉像

我们知道,在距离飞来峰东南方向6公里左右的烟霞洞东壁位置的第20尊罗汉(俞剑华等1956年编号),有一尊武将形象的供养人浮雕,亦有题记“□□都指挥使银青光禄大□右仆射□海县开国男食□吴延爽舍三十千造此罗汉□……武林梵志载,吴越相吴延爽,建崇寿院应天塔,今按此刻知,延爽官都指挥,使其云银青光禄大夫右仆射口海县开国男者,乃当日所加勋衔,未可据以称相也”。*[清]阮元:《两浙金石志》卷四,清道光四年李枟刻本。由此记载可知,此尊罗汉像乃吴延爽所出资建造。而据《武林梵志》所载,吴延爽所任官职为都指挥使,题记上所说的的“银青光禄大夫右仆射口海县开国男者”为当日所加称谓,而都指挥使为武官*最早记载“都指挥使”这一官职的,是[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十四,“唐记七十”,四部丛刊景宋刻本。其中有“汝郑把截制置都指挥使齐克让奏黄巢自称天补大将军”,可见都指挥使这一官职在晚唐时期已是较为常见的武将。,因而此供养人为一武士的形象。此供养人弯曲着腰,脚踩在有如意纹样的祥云上,双手托举着方形盒状物体,面向着右边的罗汉(图10局部一、局部二)。

在飞来峰玉乳洞南通道口东壁第24龛18号罗汉像旁也有一身类似的供养人造像(图11、图11局部),位置也是在罗汉的左上方,供养人弯着腰,双手也似乎托举着方形物体(由于此处残破,无法辨识),踩在祥云上(此处的祥云纹不似烟霞洞中供养人所踩祥云上类似如意的纹样),但是供养人并不是武官的形象,由此可知供养人的身份并不是武官。这尊供养人的布局与烟霞洞供养人的布局如出一辙,均是踩在祥云上由洞外飞向洞内的罗汉,弯着腰,双手捧物。而玉乳洞第24龛15号罗汉像旁的供养人布局却与第24龛18号罗汉像旁的供养人布局完全不同,为站立在罗汉的右侧,没有弯腰,也不踩祥云。由此可见,玉乳洞供养人极有可能是模仿烟霞洞供养人而塑成的,位置上恰好都为洞口东壁处。潘高升认为第24龛18号尊罗汉的布局与烟霞洞第20号罗汉像布局相同,而烟霞洞中的第20号罗汉又是属于十六或者十八罗汉组合之中,因而玉乳洞中的第24龛18号罗汉像属于罗汉组群的可能性非常大,且这尊罗汉罗汉目光大致对着第24龛1号罗汉像,因而可把其归入十六罗汉之中。[3]但是烟霞洞中的供养人供养的为作禅定相的罗汉(图10),而玉乳洞供养人却供养的却不是作禅定印的罗汉(图9),为何罗汉的姿态又不干脆也模仿烟霞洞罗汉的造型呢?再来看玉乳洞北通道口最北端的这尊面部残缺的罗汉,此罗汉恰好是双指相叠平置脐前作禅定相,与烟霞洞第20号罗汉的造型完全一致。但是第24龛18号罗汉像所处的位置在玉乳洞南通道口独立的岩壁上,所处位置也不符合《淳佑临安志》所说的“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宋]施谔:《淳佑临安志》卷八,“山川”,清嘉庆宛委别藏本,第254页。中的位置描述——“洞两畔”。而且,第24龛18号罗汉像的目光若说看向第24龛1号罗汉像,未免有些牵强,其目光实则是看向洞口外*赖天兵在《飞来峰宋代僧伽大师像考述——兼论飞来峰玉乳洞北宋造像的题材配置》一文中指出第24龛18号像背对着洞内的罗汉。,而且根据各地的罗汉群像造像惯例,“十六罗汉”像的组合关系是互补性的,但未必一定需要罗汉像之间存在着直接明显的互动关系,所以说,第24龛18号罗汉像极有可能是后来模仿烟霞洞造像而补塑的,但由于玉乳洞内此前已经存在作禅定相的罗汉造像(第24龛8号像),因而在补塑这尊和烟霞洞相同位置处的罗汉时,并没有完全照搬烟霞洞的那尊罗汉模样而塑成禅定相。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那么玉乳洞第24龛18号罗汉显然也不属于“十六罗汉”之列。

(三)第24龛10、11号造像应为同一罗汉的“一尊两身”

大约在玉乳洞北通道口的中部东侧位置,紧邻前文论述过的9号像的南边,有两尊无论情态、行为、手势均有着明显相关性及相似性的罗汉造像,即玉乳洞第24龛10、11号像(图12)[1]78。这两尊像被雕凿在同一龛内,均盘腿而坐,其中10号像右手伸至胸前,其角度大体为侧面向11号像,而11号像则左手伸至胸前,指向10号像,根据两者的神情和姿势,仿佛是在进行辩论(或者辩经),而这两尊造像正好生动地呈现了辩论(辩经)中处于争执状态的刹那。

图12 第24龛10、11号像

我们知道,在南方的罗汉造像群中,不同罗汉像之间常常可能存在着手势、表情、神态上的交流。如在苏州紫金庵南宋十六罗汉像中,就出现了两尊类似的罗汉(图13、14)[13]23,25。但仔细分析,又会发现和玉乳洞中这两尊罗汉像的情况并不相同:苏州紫金庵的这两尊罗汉年龄明显不一样(图14中的罗汉明显较图13中的罗汉年长),而玉乳洞中的两尊罗汉则并无明显的年龄差别;苏州紫金庵这两尊罗汉像的坐姿也不同,而玉乳洞中的这两尊罗汉均为结跏趺坐;手势上,苏州紫金庵这两尊罗汉像也和玉乳洞中的这两尊明显有别,没有像玉乳洞中的这两尊罗汉一样舒展一指;最重要的是,苏州紫金庵中的这两尊罗汉像之间只是有明显的互动性,而玉乳洞中的这两尊罗汉则不只有明显的互动性,更具有极高的相似性。

图13 苏州紫金庵十六罗汉之诺距罗尊者

图14 苏州紫金庵十六罗汉之迦哩迦尊者

而对于玉乳洞这两尊罗汉的身份,我们可在与之年代较近的罗汉图像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如日本宫内厅所藏的贯修《十六罗汉图》中,就有这样一尊右手上举并舒展食指、作说法状的罗汉(图15)[16]271,其动作与玉乳洞第24龛10号像较为接近。而在日本高台寺藏的另一版本贯修《十六罗汉图》里,亦有一尊似乎呈辩论状的罗汉(图16)[16]269,有人分析说:“据《佛说阿罗汉具德经》说,迦诺迦伐蹉尊者‘知一切善恶法之声闻’,即是亲耳聆听过佛祖言教的弟子,是古印度的一位雄辩家,图中罗汉手执拂尘坐于槐树根上,项挂念珠,双眉垂至颊下,一手执麈尾,手做着手势,似正在和人辩论。”[14]敦煌莫高窟第97窟的十六罗汉壁画图上也有这样一尊说法模样的罗汉(图17)[16]461,该罗汉“坐岩石上,五官经后代重描。左手横于腿上,右手曲肘上举,作说法姿势。”[15]在南宋赵琼所作《十六罗汉图》的第二幅——《十六尊者 迦诺迦伐蹉》(图18)中,罗汉右手上举至胸口处,作辩论状。[17]在灵隐寺石塔的十六罗汉像中,也有一尊有相似的罗汉。一般来说,对上述一类罗汉图像的研究,通常都指向《法住记》中所记“十六罗汉”中的第二尊者——迦诺迦伐蹉,他据说是古印度的雄辩家,而在十六罗汉中,他往往被认作是较善于说法或擅长辩论的一位。

图15 日本宫内厅藏贯修十六罗汉图之一

图16 日本高台寺藏贯修十六罗汉图之一

图17 莫高窟第97窟壁画十六罗汉图之一

图18 南宋赵琼作十六罗汉图之第二幅

但疑问也就随之产生了,因为,在前面所述十六罗汉图或十六罗汉造像中,无论是将他描述为说法状还是辩论状,均是左手或是右手上举至胸口,手势也极为相似(有一手指舒展出来,或与大拇指并捻在一起,或是分开),但是,已有的图例都是用一尊罗汉来表达这一内容。而玉乳洞中却极为反常地出现了两尊,且呈现的是同一内容。我们知道,无论十六罗汉还是十八罗汉,每一尊必定都被赋予独特的内容,绝不重复——这是十六罗汉像、十八罗汉像自诞生以来均未被更改过的传统。就像我们不能想象十六罗汉中会存在两尊降龙罗汉或两尊伏虎罗汉一样,如果其中出现两尊说法罗汉(或辩论罗汉),也无疑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而从这两尊罗汉的手势以及表情来看,很难让人不认为他们是在进行辩论交流,换言之,这两尊造像本身又是一体的,因此也就完全不存在把他们中的某一尊从十六罗汉组像中剔除出去的可能。

这种在图像传统上无法获得答案的问题,似乎只能回到佛教的教理中去寻求解答。按中国佛教的一般观念,阿罗汉通常有四级果位,即须陀洹果(初果)、斯陀含果(二果)、阿那含果(三果)、阿罗汉果(四果),而证得三果以上的阿罗汉,均具有任运自在、神通无碍的能力。考虑到五代以来中国民间的罗汉信仰传统往往重视罗汉的神通显现,因此似乎可以理解为,玉乳洞第24龛10、11号像,实际上是同一尊迦诺迦伐蹉尊者(或称“说法罗汉”、“辩论罗汉”、“辩经罗汉”)所示现的两个身相。也就是说,第24龛10、11号像具有“一尊两身”的意义。分身本身作为罗汉的神通能力之一,不仅在佛教的义理层面确定无疑,而且在民间也被看成一种常识性的观念。早在《高僧传》中,就记载了不少证得阿罗汉果的高僧在特定时机下示现分身的事迹,如:

耆域者,天竺人也。……数百人各请域中食,域皆许往,明旦五百舍皆有一域,始谓独过,后相雠问,方知分身降焉。*[晋]慧皎:《高僧传》卷九,“耆域”条。

邵硕者,本姓邵,名硕,始康人。……硕以宋初亦出家入道,自称硕公。出入行往不择昼夜。……至四月八日成都行像,硕于众中匍匐作师子形,尔日,郡县亦言见硕作师子形,乃悟其分身也。*[晋]慧皎:《高僧传》卷十,“邵硕”条。

诸如此类罗汉分身的民间传说,不一而足。玉乳洞中所出现的两身作说法状或辩论状的罗汉这一独特现象,可能正是为了表现迦诺迦伐蹉尊者的论师身份或雄辩家身份,因为在辩论或辩经中,仅有一尊罗汉是辩论不起来的,而过去的呈辩论状的迦诺迦伐蹉尊者像,通常为单尊,因此玉乳洞中的迦诺迦伐蹉尊者“一尊两身”辩论像,可以视作当时的工匠对辩经说法这一题材的一次创造性表现,它既体现了罗汉所具有的神通能力,又能够更为生动地摹状出迦诺迦伐蹉尊者的辩说情态,展示其辩才。

五、小结

综上所述,由于玉乳洞第25、26龛以及第24龛18号像均不在十六罗汉组像之列,而第24龛10、11号像则由于其题材内容的高度同一性而很有可能是辩经说法罗汉迦诺迦伐蹉尊者“一尊两身”的创造性发挥,那么,《淳佑临安志》所说的“就洞两畔凿住世罗汉十六尊”*[宋]施谔:《淳佑临安志》卷八,“山川”,清嘉庆宛委别藏本,第254页。也就符合玉乳洞的实际情形了。尽管玉乳洞十六罗汉像由于依天然的地形岩貌而打造,没有像别处十六罗汉像那样均匀对称分布,但这可以说正是玉乳洞十六罗汉组像的独特之处。而且,由于在各地的十六罗汉画塑作品中,均没有一个固定的位次顺序,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十六尊者皆获阿罗汉位,他们具有同等的成就,因此十六尊者按任何次序排列都是正确的。[16]71再加上罗汉形象表现手法的多样化,这就客观上就为识别十六罗汉中每一尊的具体身份造成了困难。同样,我们也无法确切地判断玉乳洞中每一尊罗汉的具体身份。但所有的这些,并不足以妨碍我们对作为“十六罗汉”的玉乳洞罗汉组像的整体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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