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化人――李艳红的眼泪
2018-07-25文酱长沙
◆文酱(长沙)
盘山公路由水泥修筑而成,车轮碾压能感觉到路面的硬朗、坚实。一路向上爬行,车身在道路两侧的绿树荫浓中出没。绿意从车窗外蔓延至眼里,初夏酷热中仿佛平添几丝凉意。从山脚开始,抵达李艳红家中车程近40分钟,期间见到两趟大巴沿山路急驶而下,大巴,也是李艳红走出大山的日常交通工具。
一行人,两台车。
都市频道故事摄制大哥钊神,一副好身板,闲聊时得知,哥隔天一长跑,篮球配合健身房,应付环岛自行车拉力赛,跟拍20小时不带瞌睡,厉害吧?扛个摄像机跟玩儿似滴。美女记者颖美妞双肩包里装的是大疆无人机,好生期待银翼俯身穿梭绿油油的稻田,低空掠过五盖山腰。
美妞不但颜美条顺,而且是个集采写、编辑、播出为一身的多面手,进入工作状态时,条理清晰,指挥若定,十分的干脆麻利,九零后正以敬业、专注的姿势,全面融入传媒界,润物无声地,走村串乡,田埂地头,挖掘平凡人的不凡故事,从细微处探究生活智慧和人性光彩。
熟门熟路担任驾驶工作的是大徒弟建国和高足少华,哥俩目前肩负郴州室内五家曹隽平书法工作室大量教学工作,每逢曹隽平先生前来看李艳红,大多由他俩陪同。
全体工作人员与李艳红合影
随行的还有由抗日留言本主人公的后代——美国伯克利终身教授瞿瀅女士、科学家赵志煦先生。拍摄间隙,二位教授讲述当年的各种经历,祖籍山东莱阳的赵教授10岁随父赴台,1964年赴伯克利念博士,主攻力学,感觉赵老师一辈子都在玩智力冲关,四两拨千斤的故事信手拈来。
瞿教授文静端庄,1965年坐招商局轮船历经19天海上旅行抵达西雅图。教授数学、统计学,性格温婉的她,执教超过四十年,桃李满天。
感喟命运的神奇,一本留言册激起的涟漪,把远隔万里的华人知识分子与五盖山农妇书法家连接在一起。每每提及,赵教授、瞿教授总会不约而同对曹隽平先生锲而不舍的精神流露出敬意,也被泥泞生活中野蛮生长的李艳红深深感动着。
“李艳红、李艳红……”
推开小院的木门,曹老师踩上通往大门的碎砖路,边走边喊着学生的名字。
一个淡黄色的身影从屋内应声而出,跳着、蹦着,一路小跑窜到了老师眼前,口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老师、老师,你真的来了……教授、文老师、美女……”笑着,说着,映入眼帘的人儿,她一个不落地都招呼到了,眼里有活儿,农妇李艳红,情商倍儿高。
聊起随老师学书法的那些事,李艳红情难自禁。
“我写得好时,老师夸我,心里好高兴;写得不对时,老师也骂,我心里就好难过…”
“李艳红,我从来没有骂过你啊,那都是指出你的不足和错误。”
“是咯,是咯,老师你没骂过,但我觉得比骂都难受,我晓得是我写得不够好,你着急……”
“在我心里,也没有把老师看作老师,而是常常把老师当作自己的父亲,是可以依靠的人。”
眼泪夺眶而出,红扑扑的脸上却满是幸福的笑,站在老师跟前的李艳红,娇小玲珑,纯真质朴,童真的笑意肆意流淌,穿过土砖墙飞出,飞向屋后的那片翠绿的竹林。
收住忙进忙出张罗着的脚步,倚门而立的中年男子是老何,李艳红的丈夫。憨厚诚恳的模样,脸上泛起开心的笑,无遮无拦,清澈见底。有人问他:之前反对老婆写字,现在还反对不?
“不反对了,她遇到了曹老师,曹老师是好人,讲她字写得好,老师和我们这里的干部对我们都很好,有人使起我们屋里去评特困户,我没去搞,我们有手有脚,勤快做农活,饿不死……”
咯咯地笑着,笑得身子也不由微微颤动,不经意露出红色尼龙纤维绳的裤腰带,一晃一晃甚是扎眼,被坐在对面的李艳红喵过正着。
“啧啧,怎么得了咯,注意点噻。”
边说边扑到老何面前帮着整理衣物,挡住那抢镜的红腰带。
夫妻俩的这波狗粮撒得自然、亲切,甜丝丝,看得大伙乐呵呵。
李艳红未出嫁前学过绣花,短期学过工笔画,后来在老师引导下读帖,描帖,练字,欲罢不能,每天写三轮,早中晚各两大张,下雨天不忙农活时,就整天写,问她为啥那么爱写,她说:“好看的字,就像是美女,好想拥有,得不到,就要用笔好好描摹。”
听到没?好好描摹!!
不是亲耳听李艳红讲出来,委实不敢相信这是她讲的话。
生活处处有精彩,艳红常常丢金句。
腻害啦!机关枪似的回答,带着浓厚方音,颖记者听得云山雾罩,旁人提醒她慢点说,开始慢速进入时,颖记者能跟上节奏,当谜团在记者脸上满布时,李艳红自言自语:“哦,还是讲快了……”
接下来是她一阵自嘲的笑。
打破尬聊,重启。
李艳红式的机智与诙谐在与大家相处中流溢得当,轻松化解各种尴尬,气氛调节相当巧妙。
习字的房间有扇铝合金窗户,天气好时,阳光射进来能照到摆放在墙角那张老旧的写字台上。挨着窗子的案几上堆着厚厚的一沓沓写满字的旧报纸和毛边纸。
批改作业是老师每次上山来的目的。
圈圈点点,边画边讲解,师生俩沉浸在书法课堂的研习中。
掩上门,陪二位教授移步竹林,高耸的竹林静伺屋后,竹叶翠得眯眼,在青天艳阳中清幽地绿着,无声无息,却又有涤荡心境的妙义。
作者与瞿滢夫妻合影
坐于邻居家瓦屋、树荫之下,听赵教授讲当年留学伯克利攻读物理学博士时的囧事,囊中羞涩,纠结于最后的2毛5,是给父亲寄信还是果腹。危难之际,有神父路过,见到一筹莫展的赵同学,遂推举教会夜校数学老师职位,每节课5刀的薪水,努把力,一月能挣到300刀,当时房租也就是每月17刀。上世纪六十年代加州伯克利大学一期学费不到500刀,主课全A不但可以免学费,还能领到奖学金,当年的赵同学毫无悬念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轻松拿下,经济压力缓解后的日子也从此过得滋润起来。
统计学是赵教授跟妻子瞿教授学的,且很快便运用到工作中去。瞿老师笑说:“这家伙得亏脑瓜厉害,又追得紧,殷勤无比,后来想想就答应他了。”
私底下,瞿老师也吐槽山东籍先生的大男子主义直男癌,眼神中闪过一丝娇嗔和无奈,无力改变,唯有与夫和解,海阔天高,成就他的辉煌,共度暮年,此生足矣。
重洋远渡,名满天下,相濡以沫的伉俪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书的山民夫妇用不同的方式活出属于自己的人间况味,细细品来,却同样缱绻缠绵,耐人寻味。
结束一天的访问,应李艳红的要求来一张大合照,她像个孩子般地依偎在瞿教授和我中间。一行人即将登车离去,临行前老师不忘叮嘱:“李艳红,刚给你的那5000块写字的定金,字你要好生写,不着急,半年一年都行。你要赶紧去买个手机,你拍照给我,我好给你改作业,进步更快。你记住我对你的几点要求没?”“买手机,就买?我计划是半年后噻……”低下头,偷眼看向老师,撒着娇。
“乖,听话,幸福提前来了,紧紧抓住哈。”老师脸上浮现慈爱怜惜。
“嗯,记住了老师,要用宣纸写字,拆分组合……”李艳红低低的声音重复着老师的叮咛。
天时渐晚,启程在即,伸向车内的手,紧紧拽住老师久久不愿松开,任由泪水在脸上奔流,丈夫老何在树下远远看着妻子,身子向前倾斜,仿佛要将妻子拉开,却又始终未能挪开步。
带着李艳红手掌的温热,将她那份对书法的执拗和坚守,以及恩师曹隽平先生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的笃定与博大的情怀和大爱铭刻心中,被贫瘠之地、不屈奋发的人和事感动着,一幕一幕重现眼前,他们的命运与我的思绪随着脚下的车轮,朝山下疾驰,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