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荣桓的“原则性”
2018-07-25曾珺
★ 曾珺
一九五五年,毛泽东给罗荣桓授衔授勋
1963年12月16日14时37分,罗荣桓因病在北京逝世,时年61岁。十大元帅中,罗荣桓离世最早,这让毛泽东非常悲痛。当天晚上,在中南海颐年堂和刘少奇、邓小平等听取聂荣臻“关于十年科学技术规划问题”的汇报会前,毛泽东提议大家起立为罗荣桓默哀。之后,他这样评价了这位从井冈山时期就一直陪伴自己左右的好战友:“罗荣桓同志是1902年生的。这个同志原则性强,表里如一,对党忠诚,对党的团结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对同志有意见,背后少说,当面多说,不背地议论人,一生始终如一。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不容易。”
“原则性强”,是毛泽东对罗荣桓的高度评价。回顾罗荣桓的一生,他无愧于这个评价。这里,我们可以通过几则故事,来领略罗荣桓的“原则性”。
★ 当好党代表:坚持“不体罚”的原则
红军建立之初,军内一直存在种种非无产阶级思想。军官在处理和战士的关系问题上,常常是以打代教,简单粗暴。“三句话不如一个巴掌”“马鞭子下面出好兵”,成了一些军官带兵的“座右铭”。这是典型的旧军阀作风遗毒。毛泽东等红军领导人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要求在军内实行民主,尊重士兵人格,不能打骂士兵。1927年9月,毛泽东在三湾改编参加秋收起义的部队时,再次强调了“在部队内部实行民主制度,官兵平等,待遇一样”“官长不准打骂士兵,士兵有开会说话自由”的问题。三湾改编后,罗荣桓任特务连党代表,成为我军第一批7名连党代表之一。上任后,罗荣桓一直都在思考如何当好一个党代表的问题。他向警卫团的老兵们请教,听他们介绍了警卫团团长卢德铭的一些做法。他意识到:要当好一名党代表,首先是不能打骂士兵,尊重他们的人格,让士兵们自觉遵守纪律。只有这样,才能带出一支有坚强战斗力的队伍。遵循这个原则,罗荣桓逐渐改变了特务连的风气,为人民军队首创的连代表制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
1927年底,罗荣桓调任第三营第九连党代表。九连体罚士兵的情况也非常严重。一到这里,罗荣桓就下大力气扭转打骂士兵的坏风气。
1928年初冬,第三营驻扎在江西永新。一天晚上,由于气温骤降,天气寒冷,九连四班的一名战士想拿老乡一点柴火来烤火。班长黄永胜向他强调了红军的三项纪律,不允许他这样做。这位战士最终没听班长的话,还是抱走了老乡的一捆柴火。黄永胜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打了这个士兵一记耳光。其他战士见状,不敢说班长的不是,纷纷指责这位挨了打的战士不应该违反群众纪律。
第二天一早,罗荣桓听到了这件事。他当即把黄永胜找来,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听罢,罗荣桓问道:“如果你是当兵的,犯了一点错误,班长动手打你,你的心里会好受吗?”见黄永胜一时无言以对,罗荣桓继续说道:“毛委员再三讲,靠拳头来代替教育,那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同志们有了缺点和错误,要反复向他们讲道理,使他们明白为什么错了。要以理服人,不能以力打人。口服不如心服,只有心服了,才能自觉遵守纪律。你今后无论如何也不要打人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讲的道理对不对。”在罗荣桓的教育下,黄永胜承认了错误。
上梁不正下梁歪。军官打士兵,士兵也从军官这里学会了这种做法。九连连长曾振平就因为违反纪律而被士兵们打了屁股。罗荣桓知道这件事后,赶忙去处理。正巧又赶上连里要打排长曹响的手板的事情。曹响原来是湖南起义农军的一个大队长,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带兵时就难免有些不太标准的军事训练动作。有些战士因此笑话他,他则以打骂还击。曹响还有赌博的恶习。士兵们发现这个问题后,决定给他当众打手掌心的处罚。经过罗荣桓的耐心劝说,九连士兵委员会最终撤销了这个体罚决定。
不体罚人,这是罗荣桓任党代表时处理部队关系的一项基本原则。正是由于坚持这一原则,九连的官兵关系变得融洽起来,涌现出一大批诸如寻淮洲、王良等优秀干部。
★ 辽沈战役中:坚持执行中央命令的原则
罗荣桓戎马半生,历经战斗无数。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将帅应该相机决断,保证战斗的胜利,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一旦作战方针确定后,就不能随意改变,以免影响全局的进展。在辽沈战役中,罗荣桓坚持执行中央既定战略部署的原则不动摇,纠正林彪的错误决策,保证了战役的全面胜利。
1947年,东北野战军发动了夏秋冬三次攻势,歼灭国民党军30万人。其余55万国民党军队被分割压缩在长春、沈阳、锦州等孤立的地区内。对于国民党军或退或战的两种可能性,中央军委都作出了具体部署。1948年2月7日,中央军委致电东北野战军,要他们注意将主力转至北宁路,截断敌军由陆上撤退的通路,封闭在东北各个歼灭。9月7日,中央军委致电东北野战军:南下后的重点应该指向北宁路上的重镇锦州,“置长春、沈阳两敌于不顾,并准备在打锦州时歼灭可能由长、沈援锦之敌”。中央军委一再强调:攻占锦州,这是东北“整个战局的关键”。
9月12日,林彪、罗荣桓指挥下的东北野战军开始进攻锦州,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辽沈战役。战役首先在北宁路打响。蒋介石急忙从华北、山东、沈阳调兵增援锦州,又从锦西、葫芦岛守军中抽出一部分兵力参战。这样,国民党军在锦州一下子多出了22个师的兵力。战斗打得异常艰苦,林彪动摇了打锦州的决心。10月2日晚22时,在未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林彪以自己和罗荣桓、刘亚楼的名义签署致中央军委电,表达了锦州难攻、应考虑转攻长春的请求。次日4时,电报发出。
10月3日早晨,罗荣桓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往林彪住处,要他遵守中央军委命令,一定先要打下锦州。他说:“主席三令五申,要我们打锦州,现在又不打,怎样向中央交代?几十万部队集中到辽西,又要往回撤,敌人知道了,东西出兵夹击,部队要受损失的!”林彪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征求刘亚楼的意见,刘亚楼也支持罗荣桓的观点。林彪无奈,只好命令机要处停发那份电报。但此时,电报已经发出。罗荣桓建议不要等军委回电,再给军委发一份电报,决定仍打锦州,并作了具体战略部署。电报由罗荣桓起草,以林彪、罗荣桓、刘亚楼三人的名义共同签发。电报发出后,东北野战军前线指挥部的列车继续向锦州方向开进。
林彪突然决定转攻长春的电报引起了毛泽东的强烈不满。3日17时和19时,毛泽东接连发去两封电报,全面分析了先打锦州的有利条件,严厉批评了回师打长春的做法。4日凌晨1时30分,毛泽东收到了林彪、罗荣桓、刘亚楼重新表示攻打锦州决心的电报。6时,他复电表示“甚好,甚慰”。
刘亚楼看了毛泽东的几次来电后,长叹一口气说:“果然挨批了!罗政委的意见还是正确的,幸亏又发了电报。”
由于罗荣桓的及时劝阻和毛泽东的一再坚持,林彪坚定了攻打锦州的决心。10月14日上午10时,东北野战军发起了对锦州的总攻,于15日攻克锦州,全歼守军10余万人,俘虏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锦州城破,国民党军在东北的败局已定,无心再战。17日,国民党军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率部起义。19日,国民党新七军投诚。21日,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郑洞国率领残部放下武器。长春宣告和平解放。11月2日,沈阳和营口解放。至此,历时52天的辽沈战役以人民解放军歼敌47.2万余人的战绩胜利结束。此战的胜利,使人民解放军的总兵力首次超过国民党军,达310万人,影响和改变了战争的进程。巨大的喜悦使毛泽东对全国胜利的到来更加充满信心:“现在看来,只需从现时起,再有1年左右的时间,就可能将国民党反动政府从根本上打倒了。”11月9日,锦西、葫芦岛的国民党军队随杜聿明从海上逃跑。东北全境解放。
回顾辽沈战役可以看出,毛泽东和中央军委力主先打锦州的战略部署是非常正确的。锦州攻陷后,剩下的战斗可谓势如破竹。罗荣桓坚持要打锦州,既是基于战场形势的科学判断,也是他坚持中央命令毫不动摇的原则性体现。
★ 高饶事件中:坚持维护党内团结的原则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罗荣桓担任中央军委和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他十分重视党员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的道德品质教育问题,要求一切干部都要遵纪守法,不做党章和国法不允许的事情。在高饶事件中,罗荣桓反对高岗破坏党的团结的行为,就是他坚持维护党内团结的原则性的体现。
高岗,1905年10月生,原名高崇德,陕西横山县人,中国共产党高级领导人之一。曾参与创建陕北革命根据地,先后担任西北区书记、北满军区司令、东北局副书记等职务。新中国成立后,当选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1951年10月,兼任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高岗是对中国革命有巨大贡献的重要领导干部。但随着个人私欲的膨胀,最终走上了一条阴谋分裂党、篡夺党和国家最高权力的道路。1952年底,高岗从东北调往北京,担任国家计划委员会主席。1953年,由于准备召开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党的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共开始酝酿党和政府领导机构的调整和人选问题。高岗认为夺取最高权力的时机已到,便和时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的饶漱石加紧进行阴谋活动,集中火力反对在党内地位仅次于毛泽东的刘少奇、周恩来。
1953年6月至8月,中共中央召开全国财政经济工作会议。会议主要是解决如何贯彻执行党在过渡时期总路线的问题,提出了我国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同时批评了近半年来财经工作中存在的一些缺点、错误。高岗和他的少数追随者首先发难,在会上发表无原则的言论,制造党内纷争。高岗在发言中以批判薄一波为名,断章取义地引用刘少奇过去讲过的个别欠妥的话来进行攻击和煽动。会外,他又和饶漱石宣扬中央有“圈圈”,刘少奇有一个“圈圈”,周恩来也有一个“摊摊”。饶漱石也借机向被他认为是刘少奇“圈圈”里的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安子文发起进攻,掀起了直接反对刘少奇的斗争。
除了在公开场合公开夺权外,高岗还私下拉拢干部从事分裂活动。因在东北时曾经和罗荣桓有过一段长时期的共事,高岗便以为罗荣桓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1953年的一个晚上,高岗突然来到罗荣桓家中,一见面就提出要搞部长会议制,让林彪当部长会议主席。罗荣桓听了大吃一惊,问道:“这个问题中央议过吗?是不是毛主席的意图?”高岗尴尬地回答说:“中央没有议过,毛主席也不知道,我们先议一议。”罗荣桓立即严肃地指出:“这样重大的问题我们来议不妥当。由林彪当什么部长会议主席不妥当,我们部队有一、二、四方面军的,还有十五军团的,谁干什么要由党中央、毛主席统一安排。”高岗没想到罗荣桓如此不顾在东北共事的“老面子”,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高岗后来说:“罗荣桓是党内的圣人,不敢去找罗荣桓乱说。”
高饶反党集团的阴谋败露后,毛泽东建议起草《关于增强党的团结的决议》,并召开党的七届四中全会。1954年2月3日,病中的罗荣桓致函刘少奇并转中共中央,表示虽不能出席这次会议,但坚决维护中央《关于增强党的团结的决议》。中共七届四中全会召开期间,罗荣桓又提交了书面发言,积极参加了这场斗争,为维护党的团结作出了贡献。
★ 对乡亲和家人:坚持从严要求的原则
处理好与亲属、家人的关系,对每一个共产党员,都是一个重大课题。尤其对像罗荣桓这样手中握有重大权力的党的高级领导干部来说,更是不容易。在这方面,罗荣桓始终牢牢把握一个原则:从严要求。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罗荣桓就意识到家乡部分乡亲可能来北京找他。因此,在1949年11月间,他就打电话给湖南衡阳铁路局局长郭维城说:“衡阳是我的家乡。会有很多人想通过你上北京来找我。你要做工作,劝他们不要到北京来。不能让他们免费坐火车。”后来,一些打着罗荣桓亲属旗号的人想通过郭维城免费乘车进京,都被婉言拒绝了。当然,罗荣桓也不是对前来探望他的乡亲们一概拒之门外。他反对的是那种要求免费乘坐火车上北京、希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一官半职或者其他不切实际利益的做法,对出于真情前来探望的客人,罗荣桓总是热情招待,自己出钱给他们安排住处,购买回去的火车票。
罗荣桓不仅对乡亲们要求严格,对自己的子女也是一视同仁。
1949年12月初,罗荣桓接到大女儿罗玉英来信,罗玉英在信中要求和爱人陈卓一起到北京来。罗玉英是罗荣桓与原配颜月娥所生女儿,1926年出生于衡阳市衡东县。罗荣桓参加革命后,罗玉英一直由罗荣桓的二哥罗晏清照顾。从感情上来说,罗荣桓是亏欠这个女儿的。但面对女儿的要求,罗荣桓没有一概应允下来,他在回信中写道:“你爸爸二十余年来是在为人民服务,已成终身职业,而不会如你想的是在做官,更没有财可发。你爸爸的生活,除享受国家规定待遇外,一无所有。你弟妹的上学是由国家直接供给,不要我负担,我亦无法负担。因此陈卓等来此,也只能帮其进入学校,不能对我有其他依靠。”1950年1月,罗玉英、陈卓夫妇和罗荣桓的两个侄子来到北京。罗荣桓介绍陈卓和两个侄子到华北军政大学学习,罗玉英因为文化程度较低便在家中补习文化,年底进入速成中学预备班学习。
罗荣桓和颜月娥是包办婚姻,并没有感情基础。参加革命后,罗荣桓和林月琴产生了感情,并生养了北屯、东进、南下、罗林、北捷、罗宁6个孩子。北屯系部队屯兵陕北的时候所生,出生后即寄养在老乡家里,由于生活条件太差,不足两岁便夭折。南下生于向鲁南行军的途中。1955年,年仅15岁的南下因骨癌去世。罗林生于1941年,比南下小一岁,出生后也是寄养在老乡家,一岁多就死去了。
1963年,毛泽东为罗荣桓创作的悼念诗
在战争年代,为了革命,罗荣桓亏欠孩子太多。新中国成立后,生活条件逐渐好了很多。罗荣桓虽然爱孩子,却从不骄纵他们,对他们要求十分严格,特别是对东进,要求更是严格。东进和南下上小学时,由于学校离家远,每星期都是坐机关大客车集体接送回家一次。有一次,家人让司机用小车接了一次。罗荣桓知道后,把全家召集到一起,严肃地说:“汽车是组织上给我工作用的,不是接送你们上学的,你们平时已经享受了不少你们不应当享受的待遇,如果再不自觉就不好了,那样会害了你们自己。”他又吩咐工作人员,以后绝对不允许用自己的小汽车接送孩子。后来,东进和南下再也没有坐过爸爸的小汽车。1959年,东进考上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临走前,罗荣桓写下这样一幅字让他带上:“学习专业与学习政治相结合。政治是确定方向,没有方向的航行是会误入迷途。紧密地联系同学,互相协作,达到一齐提高。警戒孤僻自大,也不要自卑无信心。遵守军事纪律,养成大我无畏精神。”东进入学后,罗荣桓经常给他写信,要他不要有干部子弟的优越感,艰苦朴素,要保持革命的光荣传统。东进也十分争气,学校评价他“在群众中有良好影响、品学兼优”。
1963年12月15日,逝世前一天的罗荣桓趁着片刻的清醒,对守护在床前的林月琴说:“我死以后,分给我的房子不要再住了,搬到一般的房子去,不要特殊。”他还交代子女说:“我一生选择了革命的道路,这一步是走对了。你们要记住这一点。我没有遗产留给你们,没有什么可以分给你们的。爸爸就留一句话:坚信共产主义这一伟大真理,永远干革命。”
罗荣桓的逝世,让毛泽东有国家栋梁折断的惋惜。毛泽东的护士吴旭君曾这样回忆那一段时间毛泽东的心情:“罗荣桓同志于1963年12月16日逝世,毛主席到北京医院去向遗体告别。在这之后几天中,主席讲话很少,像若有所思。有一天,主席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后仍睡不着,躺在床上写东西。当时已是半夜了,我怕他的安眠药过劲,让他先睡觉,起床后再写。他说现在正在劲头上,放不下……”
毛泽东所写的,是一首悼念罗荣桓的七律:
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
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
斥鷃每闻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
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