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化与活用：从谭大利谈当代漆艺创作

曾静

《莫名黑》 谭大利 大漆、麻布、瓦灰 80 cm×80cm 2015年

初识谭大利是从2013年第二届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上他的参展作品《装模有样》开始，这件作品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截截形态不一的红木固定在一块块锃亮的不锈钢钢板上，在展墙上排出阵势。敦实的红木通体髹漆，有的薄，露出原本漂亮的纹理；有的厚，发出黑亮、油润的光，再选局部不规则的小切面以红漆或黑漆素髹至光滑平整，在红木天然原生的凹槽里则以漆皱的肌理反衬形成互文关系。这件作品在当时的漆艺界面貌独特而新鲜，所以在那年的三年展上让人眼前一亮。它既不是一幅漆画又不是一件漆器，舍弃了视觉叙事，又放弃了空间造型，仅仅以木头、不锈钢和大漆这三种材料的并置和差异化观感，就足以让人玩味。更重要的是，这件作品让我们对大漆艺术的理解有了新的迈进，对漆艺的审视有了新的维度，可以说在相对保守传统的漆艺体系里显露出一种倾向和趋势，漆艺逐渐进入越来越开放的当代语境。《装模有样》的创作演绎干净利落且有说服力，转化和活用都恰到好处。

左页·“装模有样”展览现场

右页· 《50个大利》 谭大利

大漆、麻布、瓦灰

50cm×50cm 2016年

漆艺作为一种“语言”，它在当下的发展不仅需要技术上的转化与创新，更要着眼于作品本身，及其与时代、空间的同构关系，一方面以其语言本身的视觉张力形成一种空间的实在，一方面在材料的物理和视觉属性之外，还可以存在着更具有本体和哲学意义的物质属性，从而诱使观者进入一个大的精神空间或文化格局。《装模有样》这件作品同时兼顾了两者，既有新鲜的视觉形式也有内涵的深度。天工造物，红木本身蕴含美的力量，对于已经有模有样的红木，作者装模作样的修饰显得多余而暴力，呈现出的视觉效果又是冷静克制的，这是谭大利对自然与人类之间关系的思考与艺术转换。

随后，我又陆续看到了他的《50个大利》《桼文系列》《山河水——天堂》和《深渊》，都是尺幅巨大的作品，投入的时间、精力和人力、物力可观可感。《50个大利》以一种粗暴又冷静的方式在一次次撕裂、毁灭中完成了自我的拷问和剖析；这之后，谭大利开始进入抽象的文本，《桼文系列》没有情节，着眼于情绪渲染，呈现出越来越重的视觉压力，一股阴森的墓气弥漫而出；《山河水——天堂》最终的呈现方案比最初的构想要温和许多，谭大利放弃了一些装置的设计，仅用单纯的画面来表现家乡资源枯竭带来的死气沉沉，其荒芜、缺乏生机的生长环境给谭大利的影响是巨大的，导致他对死亡、宿命的敬畏和信仰，对现实的无力、对生态恶化的焦虑和愤怒则在作品中克制地呈现。最近的《深渊》体量可观，表达更加不受限，以镜子为载体，反思自我、寻找自我，流露出哲学意味的思辨，其漆的“物语”粗犷又质朴，带着狡黠的戏谑。

潜意识里我一直以为谭大利是85后的新锐漆艺家，我想之所以一直有这样的“误以为”，是源于他作品给我的第一感觉，即创作思路上的破陈出新。如果用传统的眼光来评价，可能他对漆的运用与创作都很不正统，作品不以精致的漆工艺为表征，更不温和、悠远，不追求禅佛的玄虚之境。他的漆艺创作是略带破坏性的，有点阴郁、另类，但并非消极负面，而是充满正能量的重构。其不务虚而务实、刚硬有力的风格与传统漆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具有开拓性，沿袭了“八五”思潮更新传统、张扬个性的精神，其面貌特点在目前漆艺界显得卓尔不群。

选择大漆作为创作媒材的人大都内心安静，有点儿出世、避世的心态，禅宗的趣味颇浓，以缓慢柔和地与漆对话为乐，努力营造一种“道”。谭大利虽然也是与世无争、专注艺术创作，但他是一个有入世心态的漆艺家，有着强烈的介入现实问题的表达欲望。他用艺术的方式来表达，用漆媒材来叙述，其路径是从观念到媒材，而不是因媒材主导创作，选择大漆只是因为漆语言与表达主题气质匹配合适。这应该是传统漆艺向当代转型、多元发展的必要思维模式，也是谭大利的作品有所特别的原因。他是早期少有的不囿于材料和工艺限制，用当代艺术思维来主导漆艺创作的年轻漆艺家，非常难得。他的前瞻意识和先锋性也影响了他的学生，培养出一批优秀的青年漆艺实践者。文化部扶持项目“开放式——青年漆艺创作研究展”中即有10位谭大利指导的湖北美院的学生以本科毕业创作参展，这些作品可圈可点，不仅有过硬的技术支撑，更重要的是其创作思维活跃开阔，让观者重新认识、重新发现了漆艺，打开了漆艺在当下传承转型的思路，这对漆艺未来的发展是具有贡献意义的。从谭大利的个案来看，青年漆艺家不满足于实用性的漆器和装饰性的漆画的限定，希望漆艺像其他艺术门类的一样可以自由表达，而不被漆艺原有的体系所束缚，这一创作诉求应被予以尊重。大漆媒材可塑性强，髹饰技法变化丰富，漆艺可以很传统也可以很当代，那么当漆艺从传统工艺范畴发展出面向当代文化自由创作的分支，其作品内涵及语言形式的创新性则是一件当代漆艺作品的立身之本。我们传承的是技艺和东方精神，而我们要推动的则是与当下呼应的具有整体艺术高度的漆艺新气象。换句话说，漆所携带包容的各种工艺及材料的运用和技巧，只是髹漆人的基本素质和作品品质的基本保障。漆材料和漆工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对漆的使用，如何生发出新的思路、链接新的领域、释放出漆艺更多的可能性。正如中国美院许江院长所说：“漆艺制作过程很长，每一道程序都有每一道规矩，道道都是十分繁细的工，却又是布满生机的活。如何活用这些技艺，形成自己独特的语言，拓展漆艺的东方品位？这需要今天漆艺家的共同努力。”

在我看来，也许转化思路、活用技艺、注重作品内涵的思考和视觉形式的设计，不失为当代漆艺创作的几个关键点。谭大利和一大批有志于传统漆艺更新再造的漆艺家们正在这条路上努力精进，贡献智慧。未来漆艺正需要谭大利这样有新思路、能延展漆领域的漆艺家。相信漆艺这门极富内涵的东方艺术，将来一定能够在承续经典之美的同时，也能与时代生活互文互表，发展出新的功能和样式，成为中国文化的新表达。

2018年6月

注：

展览名称：开放式——青年漆艺创作研究展

展览时间：2018年3月30日-6月3日

展览地点：湖北美术馆特展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