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第七天》中的双重书写
2018-07-23王施懿,刘爽
王施懿,刘爽
摘 要:《第七天》是余华的创作实验,是一次突破与创新,虽然受到争议,然而其探索性的创作方式依然值得肯定。在文本结构的上,余华受到中西方文化双重影响;从文本表层看《第七天》中虚构了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亡灵世界;从内在主题来看余华通过对两个世界的戏剧化呈现,旨在揭露现实的荒诞残酷,呼唤回归人性之善。总体而言,《第七天》的双重书写成为该小说的一大亮点。
关键词:《第七天》;余华;结构;双重书写
《第七天》虽是余华时隔七年的作品,然而获得的除了广泛的关注,还有纷至沓来的质疑和批判。和《兄弟》一样,学术界对该小说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的现象。负面评价者认为《第七天》堪称余华最差小说,不过是新闻事件的串联,缺乏文学深度。但依然有人给出中肯评价:《第七天》“是一部非常有特点、有力度的作品,也是余华试图突破自我的一次积极尝试”(洪治刚)[1]。余华自称:“《第七天》是我距离现实最近的一次写作。以后可能不会有这么近了,因为我觉得不会再找到这样既近又远的方式”[2]《第七天》其实延续了余华一直以来延续的创作母体:苦难、死亡、悲悯,但是在叙事结构及写作方式上却是一次大胆的的创作和突破。或许《第七天》的确“有新的探索但未能有所超越”(文学批评家郜元宝),但我们依然可以在一个范围内客观探讨这种新的突破。
《第七天》与余华以往小说的最大区别在于其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从表面看余华虚构了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亡灵世界;从内在主题来看通过对两个世界的戏剧化呈现,余华旨在揭露现实的荒诞残酷及人性的两面性;从结构来看,余华采用东西方文化因素共同安排整部小说的章节,以达到小说结构的精致合理。整体而言,《第七天》从各个方面均呈现出一种双重书写的特点,展现了作者的巧思,加深了作品的厚重感。
一、结构的双重文化因素
《第七天》采用了多线叙事的方式展开文本,故事之中嵌套故事使得叙事线索看起来丰富而复杂。然而其中又存在一条主线,以主人公杨飞为视角来讲述整个故事。从外在文本结构来看,小说共七个部分,这七个部分分别 是杨飞在死后七天的见闻,其中生前与死后世界交叉叙述,叙述者视角随着视点人物的变化,将纷繁复杂的人物与事件精心布置安排,扩大了小说的视野。前三天以死者杨飞的亡灵视角讲述自己在第一天发现自己死亡,进而引出其他人物的出现,在第二、三天主要讲述了“我”的前妻李青,以及“我”的父亲杨金彪;第四到七天主要重点描写了亡灵世界中出现的群体,他们的不同个性以及曾经在人世的遭遇,其中不仅反映了现实社会的残酷与黑暗,个人的生存状态与困境,同样也展现了普通人的温情。在第七天,杨飞与父亲,伍超与鼠妹最终在至善之地“死无葬身之地”相聚。
“七”是一个不管于文本内外都非常重要的数字。在文本形式上人物每一天经历的事件为一个独立的部分;在文本内容上,杨飞在从去世到进入“死无葬身之地”的安息也恰好为七天。余华对于小说结构的匠心独运,受到中西方文化因素的双重影响。
在中国的丧葬习俗中,有“头七”的祭奠仪式,最早于魏晋南北朝已有相关记载。在此期间,佛教传入中国,佛教中对于生死的观念影响中国本土宗教文化。佛教讲六道轮回,“在阴间寻求生缘,以七日为一期;若七日终,仍未寻到生缘,则可以更续七日,到七个七日终,必生一处。”死者魂魄于死后第七日返家,或是对人间的不舍留恋,或是对再世生缘的寻觅。小说以杨飞于第七天进入“死无葬身之地”作结,在结构上七个片段的安排正好也契合中国“头七”里死者寻找生缘这个说法。
余华曾谈及创作《第七天》时的状态,虽然中国的丧葬文化确实在其潜意识中存在,然而他最想运用的是来自西方的《旧约·创世纪》。《圣经》中有上帝七天创世的故事,上帝花六天时间创造世间万物,从第七天开始便是一个新生的世界。小说开头余华便引用《创世纪》里的一句话:“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3]。这样的题记非常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让读者在阅读时便将宗教意识收入脑中。同时也将西方《圣经》中的元素引入小说内容中,《圣经》里面的“原罪”与“救赎”在伍超与鼠妹的爱情悲剧中便有体现。
余华在小说结构中体现出的中西情愫不僅给小说渲染了一种压抑、昏暗的氛围,同时对于展现现实世界的荒诞与黑暗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宗教意识的提前表露,也能更好地将人性升华到意识领域。余华要做的不是一味的批判,还在于呼吁反省与救赎。
二、荒诞与温暖的双重世界
余华曾经说“我在写《第七天》的时候,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把现实世界当作倒影来写,其实我的重点不在现实世界,是在死亡世界[4]”。余华站在现实世界的倒影下创作了《第七天》,这样的新的创作模式,使得这篇小说更加具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佛教说有生有死的世界为此岸,而涅槃的世界为彼岸。余华在《第七天》中创造了现实世界与亡灵世界这样两个平行的世界,以对比反衬的方式加深了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与反思。
现实世界是“浓雾锁住了这个城市的美貌”[5],处处充满着死亡的气息。这里的医院谎报死亡人数,将死亡的婴儿当作医疗垃圾随意抛弃;一个普通餐馆的开业要面临公安、消防、卫生等多个部门的压榨;而这里的人更是被利益充斥着内心,在现实世界里没有感情地活着,仿佛一具被抽空了魂的傀儡。余华将现实世界描述成了一个被黑暗所占据的荒诞世界。而亡灵世界好像是对现实世界的补充。“死无葬身之地”就像是美好的天堂,那里好似人间的世外桃源,“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6],充满着善良和爱。在彼岸世界里人们用爱包容着一切,不管前世认识与否,在“死无葬身之地”都成了至亲之人。而在现实世界里麻木的人也在此迷途知返,内心被洗涤干净。这个世界的存在像是一种讽刺,使得残酷的真相浮出水面。
余华说现实世界不是重点,彼岸世界才是小说的关键。“死无葬身之地”在一般语境中是一种诅咒人的话,然而到了文中却变得那样的美好,成了余华笔下人性的栖息地。余华将现实世界的荒诞和彼岸世界的美好形成镜像对比,使得现实世界的丑恶形象在我们脑海中挥之不去。从而让读者感受到真实的可怕。
三、极恶与至善的双重人性
社会由个体组成,《第七天》不仅带给我们对现实社會的思考,更以残酷的方式提醒读者思考人性。余华延续了自己的零度叙事,以冷静的笔调将残酷的现实呈现于读者眼前。小说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角色,这些生存于社会的人展现了人性的复杂面:有的虽然活着,但是好像死去,傀儡般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有的虽然已经死去,但是其美好的形象仍然存在人们心中。
余华说:“真正的现实,也就是作家生活中的现实,是令人费解和难以相处的。”郑小敏的父母被埋于暴力拆迁后的大楼废墟,为掩盖真相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阶层,神秘消失的27具死婴……每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背后都是对人性的拷问。在物欲横流的社会,曾经单纯、上进的女白领李青,为了物质和欲望放弃家庭、出卖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在荒诞的世界里,令人费解的还有人性。
然而余华是给了我们希望的,在亡灵世界中,在“死无葬身之地”里,那些温暖的灵魂,便发挥着自己的微光,将人性中的美好与善良表现得淋漓精致。张刚和李姓男子可以说在现实世界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是到了“死无葬身之地”却是惺惺相惜,相互陪伴十几年,在争吵与欢笑中渐渐成为白骨。在“死无葬身之地”众人为鼠妹净身时,每个人都摘下树叶合在手心,在河中捧着河水洒向鼠妹,这里的人没有亲疏,大家都是一家人。现实世界的仇恨没有带到彼岸世界,人性中的恶在人物死亡之后便脱离了灵魂,所以灵魂是纯洁的,温暖的。
冰冷的“生”与至善的“死”,这种对比的张力不仅在于反映现实的恶,更在于传达出作者对于善的期望与理解。余华在谈及《第七天》的小说语言的时候写过:“我写的时候感到现实世界的冷酷,写的很狠,所以我需要温暖的部分,需要至善的部分,给予自己希望,也给予读者希望。”[7]在《第七天》中有墓地人前往安息之地安息;没有墓地的人留在“死无葬身之地”永生。余华笔下不存在地狱与天堂之分,这样对于大众的爱是最热切的呼唤与渴望。通过这样的人性善的极度体现,才能重新使得天堂的“善”回归世界,现实世界才能升起新曙光。
参考文献:
[1]张彬.互文性理论视角下的《第七天》[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 , 39 (1) :57-63.
[2]付建舟.余华《第七天》创作意图和其叙事策略[j].小说评论, 2013 (5) :95-100.
[3]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 2013:题记.
[4]张清华,张新颖等.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学术研讨会纪要[J].当代作家评论,201(6).
[5]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 2013:3.
[6]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 2013:225.
[7]余华.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