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娄烨电影为例论新世纪第六代导演的创作流变
2018-07-22汤幼鸿
汤幼鸿
摘 要:90年代,以娄烨为代表的第六代导演受到世纪末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着力描写青春的迷失与颓废,以独具创新的艺术手法关注社会边缘人群的生存困境,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进入新世纪,在商业电影大潮和主流文化意识的强烈冲击下,第六代导演群体的艺术风格也逐渐发生了变化,他们更加关注主流意识与家庭伦理体现出对女性的认同和价值肯定,具有浓郁的悲悯情怀与现实表现力。
关键词:新世纪;第六代;主流价值;家庭叙事;女性视角
第六代导演崛起于上世纪90年代,早期创作深受1980年代后期王朔电影的影响,着重表现青年群体颓废与茫然以及对个体价值的迷失,创作方向和价值取向十分接近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日本太阳族电影”和“日本电影新浪潮”,表现失去自我价值的青年一代对社会的叛逆与反抗,游戏人生、玩世不恭的沉沦生活。进入新世纪,第六代导演逐渐从沉闷的青春迷茫中走出,转而投向更为广阔的叙事范畴,从个人到家庭,从边缘到主流,创作上更加关注普通大众的现实生活与情感伦理,体现家庭与个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与残酷现实。尤其是对女性的同情与关注,大大超越了90年代电影中对女性价值的疏离与冷落,开始站在更为客观的立场观察女性心理,是女性与家庭、与婚姻紧密联结起来,不只是沉浮于社会底层的无根一代,通过冰冷残酷的现实描绘,挖掘人性深处对性的渴望和对情感的迷失。
一、坚守边缘群体,拓宽题材类型
进入新世纪,第六代导演依然保持着对边缘社会群体的关注,但已经从早期对边缘社会群体的执着转向更为广阔的题材类型,借助普通民众的真实获得更为深刻广阔的社会面影。以娄烨作品为例,在《春风沉醉的夜晚》这部影片中,导演依然把视角锁定于“同志”题材,通过城市边缘群体的特殊关照,体现人性的多元与复杂性。但与90年代的青春同性电影不同,此类同性题材电影在表现个体情事的同时也注重对不同个体价值趋向的尊重与宽容,片中私家侦探海涛在调查“同志对象”的过程中逐渐对同志生活产生好奇,进而与“同志”对象产生心理与生理共鸣,这本身也是一种对边缘群体的宽容与共情。在描写盲人生活的小成本电影《推拿》中,通过对盲人这个特殊群体的细致描绘,让观众以更加真实客观的视角对这一社会弱势群体进行关注。在这个群体中,既有对爱的渴望和对性的探索,又有对世俗的残酷展现,体现情感的脆弱与生命的无奈。片中“小马”对嫂子的“痴迷”与其说是对“性”的懵懂与渴望,不如说是个体孤独的压抑下对亲密关系的向往,最终小马与发廊妹小蛮相恋,彼此都找到了心灵的归宿。这部电影因其独特的审美视角和对人性的深度关注获得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熊奖并最终获得最佳艺术贡献(摄影)银熊奖。
第六代导演的创作受到域外电影导演和电影思潮的巨大影响,巴赞纪实美学、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国新浪潮都对熏染其创作风格,把摄像机扛到大街上,还原普通人的生活成为第六代创作群体的集体共鸣。但除了对边缘群体的持续关注,新世纪第六代导演开始拓宽题材视角,娄烨的《颐和园》通过一个女性十几年的爱情纠葛描绘出社会转型大潮中女性对爱情与个人价值的思考与质疑,真实残酷地诉说着女性独立意识觉醒后的自我价值追求与情感迷失,最终湮没在青春的回忆洪流中,回归到生活的本真。在影片《浮城迷事》中,娄烨摈弃了对青春个性的抒写和反叛主题,从家庭伦理的视角切入对男权意识的的探讨和对女性命运的关注,片中充满着欺骗、嫉妒、报复与伤害,是对现实主义的残酷抒写和对理想主义的彻底瓦解。影片中,秦昊所饰演的乔永照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公司老板,表面温善担当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人性欲望与欺骗,在一个个谎言背后一起凶杀案浮出水面,在主人公的猜疑与嫉妒中,一层层迷雾逐渐散去,仅留下血淋淋的人性与残酷黑暗的现实暴晒在阳光下。从题材上看,《浮城迷事》真实而冷酷地挖掘出现代城市家庭关系的复杂与多变,从家庭伦理角度审视现代成功男性的男权意识和女性悲剧。片中罗永照拥有富足温暖的家庭,但男性深处的占有欲和错位的价值感使其一次次沉陷在情欲的泥潭无法自拔,借助不伦的性获得心理的慰藉和情感的皈依。从人物本身来看,乔永照是悲剧的,他无法从现实的家庭和自我价值中寻找能量,只能借助频繁的婚外性获得短暂的身体刺激和心理平静,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深藏于他的内心,表面的家庭担当实则是对女性主体人格的否定,在他的意识中,女性是家庭的弱势,隶属于家庭本身而没有自我价值,因此他不愿妻子出去工作,对情人也具有极强的控制欲。男权意识在他身上更多的体现为金钱对情感的平衡力,他答应为妻子换一辆新车来表明对妻子的“爱”,承诺婚外的儿子宇航只要好好练琴就给他买一架好钢琴,用金钱与年轻女大学生进行情欲交换,凡此种种都体现出乔永照在男权意识下的堕落与沉沦,对女性主体价值的蔑视和否定。
二、对人性的反思,对价值的拷问
第六代导演十分关注对个人价值的探寻与反思,创作之初他们批判第五代导演的创作是描绘北方的旧物和往事,个性知足,桀骜不驯,力图通过对自我意识的奋力宣扬完成对个人以及社会价值的评判,但他们终究是稚嫩的,没有深厚的社会阅历,也没感受过文革时期歇斯底里的人性扭曲,他们的作品总透漏出青春的稚嫩与慌乱,缺乏深厚的社会剖析和人性展示。新世纪之后,以娄烨为代表的第六代导演群体开始从更深的层面反思人性,同时努力探寻个人与家庭的价值属性,回归到社会主流去理解人生,具有更强烈的现实主义气息。
在影片《浮城迷事》中,人性的贪婪与自我毁灭时刻充斥着整个故事。富二代凭借父亲的权势轻松逃脱掉法律的制裁,一副玩世不恭、桀驁不驯的纨绔子弟嘴脸揭示出当下社会人性的黑暗,生命在权势和金钱面前轻如草芥,可以被看似等量的金钱所衡量。影片中的人物似乎都生活在自我营造的梦境之中无法觉醒,直到灭亡的边缘仍执迷不悟。著名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经过大量研究后得出“梦是一种清醒状态下精神活动的延续,梦的动机在于某种愿望”的结论。当然,梦还带有一定的退化性质,我们在现实中所碰到的困难,往往会在梦境中得以实现,从而让我们重温一种戏剧性的实现过程。影片中,乔永照的个人价值始终放在占有更多的异性资源上,无时无刻都在处理矛盾而又乐此不疲,他活在自己营造的成功美梦之中,最终只能自尝苦果;陆洁表面为影片的受害者,其实也一直在自我营造一种“报复欲望”,这种施害者的心态使她一步步沉浸在自我崩溃的边缘,心里的扭曲与人性的反抗破坏了健康的社会和家庭关系,最终失败于自我救赎的婚姻瓶颈中;陆杰的失败在于无法从婚姻中寻找到个人独立的价值体系,丈夫和家庭成为她整个人生的核心,当这一核心被外界撼动摇摆,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疯狂的嫉妒与报复,但却越发失去自我的价值深陷入仇恨的漩涡。片中桑琪作为小三形象也是十分可悲角色,她完全依附于乔永照的物质支持而生存,甚至为了保留下廉价的情感与“丈夫”达成永久沉默的共识,她完全失去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只能通过挑拨陆洁和乔永照的关系获得心理的平衡,不惜一切代价为内心所认同的“不伦爱情”买单,甚至犯下故意杀人的罪名,体现出人性的沉沦与无奈,谱写出现实而惨烈的人间悲剧。
三、现实主义影像符码
第六代早期作品在描写青春的叛逆与反抗主题时,性与暴力充当着影片的重要叙事元素,宣泄着人物内心深深的焦虑与不安。在新世纪的艺术创作中,娄烨依然延续着早期电影创作的影像风格,手持摇镜,晃动的镜头,不规则构图、昏暗的场景以及渲染气氛的升格画面充斥着荧幕。这种实验创新风格不同于第五代以及早前的艺术流派,更加凸显后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思潮碰撞后情绪爆发力,带给观众强烈的纪实感与临场感。
在影片《春风沉醉的夜晚》这部影片中,导演似乎借助晃动的光影以及带有强烈纪实主观色彩的镜头表现凸出人物内心世界对自我认知的迷茫和不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不断颠簸摇晃的镜头更容易满足观众的窥私欲和探秘心理,具有强烈的代入感和共情意识。对比王家卫的影片《春光乍泄》和关锦鹏的《蓝宇》,娄烨的《春风沉醉的夜晚》更具实验创新风格和焦虑情绪。片中王平与妻子在家中对峙的那场戏,晃动的镜头应和着主人公焦躁的情绪和愤怒心理,癫狂地展现着婚姻家庭解体前的矛盾心理,在稍许逆光的映衬下,男女主人公厮打在一起,镜头伴随人物的晃动而摇摆,仿佛宣告家庭正在这场灾难中摇摇欲坠,符合人物心理表征和故事剧情。在表现王平自杀的场面中,镜头通过远景以及前景遮挡的形式远远呈现,在虚实变换中实现对死亡的旁观与敬畏,导演并没有刻意表现死亡的残酷,而是通过一种客观化的视角记录这一过程,似乎是一种宿命的终结,也是一种新生的开始。在影片《浮城迷事》中,主人公乔永照是焦躁的,他始终在寻觅什么但似乎一直无法获得心理满足,在一次次的沉沦中消耗生命的热情,导演对他每次婚外事件的展现都寄托了强烈的不安情绪,镜头始终无法安静地落到一处,透过旁观者的视角我们可以深入到人物浮躁的内心寻找到最原始的冲动。在表现陆洁报复小三蚊子的场景段落中,导演选取一处幽暗潮湿的陡坡树林中,在压抑似乎带有浓郁黑色的暴雨中,镜头在陆洁失去理智的心理动机下变得异常动荡,借助升格镜头细腻展现了陆洁当时愤怒的心理与对自我价值的迷失,颇具悬疑气息与恐怖氛围。接着镜头切换至桑琪,在充满黑暗的暴雨中镜头紧随桑琪奔向早已濒临绝境的“蚊子”,在桑琪近乎疯狂的呼喊之后蚊子被推下了高速公路,这是影片第一次直面死亡,手持拍摄的升格镜头很好地表现了人物燥亂的心理。影片末尾,乔永照报复拾荒者的段落中,导演依然安排在磅礴大雨的叙事场景中,镜头似乎与雨滴形成了互动的节奏来见证这一罪恶的屠杀,乔永照在最终的思想挣扎中把对人生的所有愤恨都发泄在拾荒者身上,镜头始终以中近景的景别展现暴力场面背后的人性黑暗,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创作风格。
参考文献:
[1]贾磊磊.《电影语言学导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7页.
[2]宋家玲,李小丽著.《影视美学》.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年版.第1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