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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在Nocturnes中的功能探析

2018-07-22贺琪雅

青年时代 2018年15期
关键词:人物塑造音乐

贺琪雅

摘 要:Nocturnes是将音乐以极大程度汇入小说所产生的高度音乐化作品,音乐对于小说塑造个人、串联人物关系以及挖掘人物隐喻性有着关键性的作用,又丰富小说了叙事时间,营造出真实自然、富有诗意的叙事风格。

关键词:Nocturnes;音乐;人物塑造;叙事风格及节奏

音乐与文学天然地存在亲属关系,远古时期,无论中西,诗、乐、舞往往是在祭祀中诞生而又彼此混溶的。此后在文学发展史中,音乐在语音方面一直保持着对诗歌的重要影响,相比之下,音乐对于小说的影响稍显微弱,却也将音乐对于文学的影响扩展至语音之外更广阔的领域,正如Huxley Aldous(阿尔都斯·赫胥黎)在Point Counter Point中所言:“小说的音乐化绝不是仅仅停留在语音之上,而应在更广泛的层面上得到体现,例如小说的结构、情绪等方面都具有和音乐相通的特征”①。

维尔纳·沃尔夫教授指出浪漫主义时期、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时期是小说音乐化的两个高峰期②。现代小说,尤其是意识流小说,因为表现人物意识复杂性的实际需要,借鉴音乐结构成为了许多作家进行试验性创作的自觉选择,音乐在现代小说中,尤其在本身就对音乐与文学皆有所善的作家的作品中发挥着极其独特而强大的作用③。

石黑一雄本人酷爱爵士与摇滚,早年做过巴尔莫勒尔的Queen Mother乐队的打击乐手,还向唱片公司邮寄了大量的歌曲,不过皆以失败告终,这与他笔下的人物有着近似之处。从事音乐是他失败了的梦想,但也成为他将音乐引入文学,运用音乐思维写作,发挥音乐的文本隐喻义提供了一个有利条件。

他的Nocturnes④便是现代小说对于音乐进入文学的探索与实验的一个典型代表,他把Nocturnes看作一部由五个乐章组成的奏鸣曲式小说作品,五个故事的情节内容各有不同,色调与情感激烈程度也有区别,却以音乐(进一步细化的说是“夜曲”)这一共同的主题彼此钩连,成为一个整体。

在展开论述前,需要解决一个文本标题的中文译文问题。Nocturnes:Five Stories of Music and Nightfall中的“nocturne”即“夜曲”,是法语中“夜晚的”之义,引申为会让人联想到“夜晚”的曲目。一般指由菲尔德首创的一种钢琴曲体裁。而Nocturnes目前的中文译文“小夜曲”则另有一词为“serenade”,是指用于向心爱的人表达情意的歌曲,两者意义决然不同。“夜曲”这一音乐形式的特点是重视旋律,富于歌唱,节奏以慢速或中速为主,往往与夜的沉静与人的内心抒发为表现对象。而在Nocturnes中,总标题中有“黄昏”的意象,以Nocturne为题的第四篇里也有类似“整个白天你是一个囚犯,到了晚上,你就好像完全自由了”对夜的称赞,且从Nocturnes的行文中也更倾向于对夜的咏诵与对人的内心宁静的追求,虽然对爱情也进行过书写,但爱情并非作者的最终目的,故该书的译名当为“夜曲”,而非“小夜曲”。这个问题明确后,便可以看出,该书引入音乐,充分展示人物的黑夜意识,塑造一种与“夜曲”这一音乐形式的特点相吻合一致的叙事风格与时间,正是对这一标题的应和与诠释。

一、音乐对于人物塑造

Nocturnes中人物多与音乐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人物之间的关系也围绕音乐展开,音乐在人物塑造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首先是其中五个小故事中的“我”的身份:

可以看出的是Nocturnes中所涉及的音乐人的共同点。现代音乐人在现实生活中本身就因其自身所带有的强烈的矛盾性而具有十分的张力,其本身自带的特质亦是Nocturnes中所有音樂人的共性。音乐是无比崇高的艺术,他们往往因为从事于音乐,有音乐感知力而有天然的傲气,具有极强的自尊心,并对纯粹的美与艺术存有极大的幻想,以之为自己毕生的追求,但是把音乐作为职业便不得不面临把这一纯粹的艺术追求置于残酷的现实环境中去,首篇与结篇中都出现过多次重复演奏《教父》的情况,且他们需要观察听众的反映,在这样一种演奏中,他们是麻木的,无神的,他们在演奏中是分神的,“我”常常在演奏中观察着周围,其他的人物常常在这个时候被引入镜头。结篇还提到乐队成员分分合合,往往走散,他们在不同的、陌生的“广场和咖啡厅里”,可是他们都演奏“《教父》或者《秋叶》”,此处的“《教父》或者《秋叶》”象征着音乐在现实的生存状态往往沦为不断的重复,他们在作者的笔下是少魂的,《大提琴手》中蒂博尔本来作为彼得罗维奇的学生、一个音乐天才而心性颇高,但他离开维也纳后,“开始被迫演奏一些他讨厌的音乐”,他在与埃洛伊思的音乐沟通中重获满足与欣悦,却在她走后不得不“到酒店工作”,这是一种从幻想到现实,从艺术到生活的巨大的落差。况且,从事于音乐的职业特点便是更新换代快,评判的主观性强,音乐人往往因现实中各种因素而受挫失意,而这些因素往往与音乐本身无关,却是为迎合现实世界而不得不面临的世俗考虑,或是颜值阻碍成名,或是婚姻关系阻碍复出,或是练琴影响别人的看电视剧,他们不得不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巧妙设计,不得不忍受音乐追求必须屈从于现实需求对他们作为一个音乐人的侮辱,不得不承受作为一个不得志或已过气的音乐人的渺小与失落。石黑一雄抓住了现实中音乐人这一身份的特质,将其作为现代人的隐喻,将崇高与卑微、理想与现实、尊严与屈服巧妙地融于一个人身上,反映出处于利欲膨胀、效益至上的现实世界中的当下人的生存现状与心理状态。

同时,因为音乐出演场地的变动性,音乐人往往游走于世界各地,带上了国际人的特点,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往往因为背井离乡而成为了异乡人,他们是飘荡着的,无根的,并作为外来者不容于他们所处的地方,这一种游离是Nocturnes中常见的内容,如《伤心情歌手》中的“我”因为不是意大利本地人,而始终没有固定职位,奔走于三个乐队之间,《莫尔文山》的夫妻也是“在旅馆啦、酒店啦、婚礼上啦、宴会上表演。满欧洲跑”却难以常常与儿子碰面,这正是现代人在经济全球化、国际化浪潮中所面临的困境的反映。同时,短短的五个小故事涉及到来自世界各地、奔走于世界各地的音乐人,这就扩大了作品的普适性,扩大了人物的隐喻义,使之具有了世界范畴的意义。

其次,音乐串联起我与故事中其他人物的关系以及其他人物之间的关系:

音乐能够抚慰人的心灵,安抚人的情绪,它代表一种希望,一种对于琐碎无趣的平凡生活的逃离,与现实世界的隔离,如《莫尔文山》中这一段书写:“我随意拨弄琴弦,琴声好像能传遍整个应该,只有当我把脑袋伸出窗外,才会看见底下餐厅的露台,看见人们牵着狗、推着婴儿车进进出出。”

但它作为柔和剂只是短暂性、麻痹性的,最终无法彻底解决人物矛盾,也没法令人物真正逃离琐事的干扰,Nocturnes中音乐作为救赎的可能也被消解掉了,以此反映出的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冲突与难以排解,人困厄于俗世中纷扰杂乱的琐事难以挣脱,这一主题现代小说多有涉及,但是将这一主题加之于音乐之上,便弱化了其残酷性,增加了含蓄与隽永,是一种低沉的叹息。

如此看来,在Nocturnes中,音乐不仅在刻画人物与串联人物关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同时将人物自身的矛盾性与人物之间的矛盾得以用一种委婉的方式道出。音乐将激烈的矛盾关系进行了打磨修饰,却不减其威力。正是音乐作为矛盾解决方式的短暂与最终的破灭显示着矛盾的无法排解与调和,矛盾被导入更加深沉与隽永的方向,人物陷落于暗夜之中,甚至发出“整个白天你是个囚犯,到了晚上,你就好像完全自由了”的慨叹。

二、音乐对于叙事风格及时间

Nocturnes中音乐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在场,它与文本的演进是齐头并进、交错缠绕、相互应和着的。这与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多夫》中描述音乐与诗歌的关系时出现的一个场景相类似,在Nocturnes中,文本似一女子在小溪边行走,音乐在其旁静静流淌,两者互不侵犯,但是彼此影响,女子步履的节奏正和着溪水的歌声,达成一种十分融洽的叙事效果。在《不论下雨或晴天》中“我”与埃米莉的交谈夹杂着音乐,当“我们都不说话”时,就只“静静听着萨拉·沃恩的歌声”,到了“歌曲间奏的时候”,两个人的谈话便接着继续,到因为“我”表示不再听音乐而使谈话难以继续时,“埃米莉不说话了,只是喝着酒,听着音乐”,之后语言再起,话题触及了埃米莉夫妻之间矛盾,话语再次中断,这时“萨拉·沃恩缓缓地唱起优美的超慢版《四月的巴黎》”,如此循环下去。可以看出,空白、沉默如同音乐中的休止符,对于展现人物复杂心理活动、丰富表现内容功不可没,而使空白不显得苍白,就成了作者需要思考的重要课题,石黑一雄用音乐填充了空白,延缓了时间,且音乐以其独特的感染力为空白处增加了诗意,为人物在无言处发语,成为了人物心声含蓄的传递,将难以调节的冲突以一种更加温和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当全书都沉浸在这样一种音乐氛围之中,文本与以文本形式存在的音乐始终缓缓向前流动,整本书的叙事风格便呈现一种流畅、自然、亲和的特点,现代性的表达便具体化了一种相对内敛含蓄的怅惘与茫然,形成了石黑一雄所自有的风格。

Nocturnes整体追求一种中慢速的叙事节奏,故音乐对节奏的直接干预也往往呈现延宕的效果。《伤心情歌手》中,从“可是我发现坐在那里的是托尼·加德纳时,情况就不一样了”到“我还得把演出演完。跟你说,真实痛苦极了,还有三四首歌,每一秒钟我都以为他要起身离开了”,再到“这组歌曲终于演完了”,音乐作为演奏过程一直持续着,好似一个用了延音记号⑤的全音符⑥,在对这一段似乎无足轻重的过程以近乎等述的时序中,“我”与加德纳先生的会面时间被延宕了,但就是在这段延宕,“我”的紧张与兴奋情绪得以被推向饱和,也是在这一延宕中,“我”得以提前回想“我”与加德纳通过音乐连接的间接的过往,并且观察人物在当下现实的状态,如此,加德纳先生便在“我”的视角下自然而然而又极为正式地出场了,这都要归功于演奏音乐对叙事节奏的放缓。

而音乐本身常常被时代与区域打上很深的烙印,音乐形式的风靡或沉落也反映着一个时代的价值追求与审美风格,音乐演奏的方式变化亦体现着时代的变迁,所以音乐亦能产生巨大的概述效果,《不论下雨或晴天》中提到的“那些与埃米莉唱片机旁的交谈已经成为往事。……如今有了一台漂亮的立体声音响大声地播放着摇滚乐,说话都得用喊的”,以及“我”所发出的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听……可是在我们那个时候,口味比较单一”,借由音乐创造的时代感,时间的推移甚至是时代的变迁,在几句话之间便得以实现了,时间流逝、新旧交替的历史况味寄身于其中,引发无穷的深思与慨叹。

另外,Nocturnes中音乐成为石黑一雄忠爱的闪回手法,《伤心情歌手》中“我”之遇见歌手加德纳触发了“我”对母亲与“我”购买其唱片的故事,一首《我太易坠入爱河》将加德纳拉回了他与琳迪新婚后不久的奇特的甜蜜氛围之中;《大提琴手》中也有埃洛伊丝听见蒂博尔“拉那一段的时候(拉赫玛尼诺夫)就好像在回忆一段恋情”,于是追问蒂博尔的恋情,引发蒂博尔对埃洛伊丝过往的好奇,为勾起埃洛伊丝的往事回忆进行了铺垫。回忆在此不仅“像是一个看待事物的透镜”⑦更是打破单一叙事时间线条,塑造多元结构的重要手段,小说通过闪回穿插进其他故事内容,最后又回归故事主线,所穿插的内容与故事主线相和,主副相互应和,共同指向主题,极大地增强了叙事的灵活性与丰富性。

小说中以文本形式出场的音乐始终伴隨服务于情节的文本流淌,交错共行,形成相互重叠的几个声部。音乐填补了叙事空白,整体延缓了叙事节奏,在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之中,在变幻多端的虚实转换之中,演绎着时空的变动不居与被时空变换携裹着的人物心态的困境与迷惘,为小说带上了诗意的朦胧与自然舒畅的叙事风格。所以Nocturnes不仅在主题与内容围绕Nocturnes展开,在叙事时间与风格上也应和着标题中涉及的“夜曲”这一音乐形式,总体上营造出一种夜的寂寥与苍茫。

三、小结

Nocturnes整体呈现出通过音乐的串联,Nocturnes呈现出一幅“音乐人生的浮世绘”⑧,在极小的篇幅中交叉错落着众多大大小小的人物以及人物之间复杂的情感关系,他们的具体历程不同,却通过交叠重影、“互见”的效果,一同指向了现代人被理想与现实撕扯而挣扎于世、难以开解的普遍困境。同时音乐与情节文本并行向前,为叙事空白处增加了诗意,借助音乐所实现的延宕、概述、闪回等对叙事时间的处理使得Nocturnes的叙事充满变幻而切合真实,行程流畅自然而深峻低沉的叙事风格。奏鸣曲式的结构使得五篇故事浑然一体,无论从人物生存状态的解释还是从叙事风格与时间上都对标题中所涉及的“夜曲”这一音乐形式有所呼应,最终呈现出真实而错综复杂的现代世界。

注释:

①见梅丽:《现代小说的“音乐化”——以石黑一雄作品为例》,载《外国文学研究》,2016年第4期,第75页.

②维尔纳·沃尔夫述,李雪梅录:《以乐音思考,用文字奏乐——维尔纳·沃尔夫教授访谈》,载《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第1期,第87页.

③参见瞿世镜:《音乐·美术·文学——意识流小说比较研究》,上海:学林出版社,1991年版,第113页.

④因对标题中文译文存疑,故采用英文标题.

⑤将延音记号写在音符或休止符上,表示这个音或休止符可自由延长.

⑥全音符的时值是所有音符中最大的.

⑦石黑千贺子采访,北京文艺网:“石黑一雄访谈录:日本为何选择‘集体失忆?”,http://www.artsbj.com/show-200-559419-1.html,2017.10.

⑧见卢曦,刘一静:《音乐人生的浮世绘——从<小夜曲>看文学与音乐的关系》,载《名作欣赏》,2018年第9期,第100页.

参考文献:

[1]石黑一雄,张晓意译.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瞿世镜.音乐·美术·文学——意识流小说比较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1.

[3]罗小平.音乐与文学[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5.

[4]梅丽.现代小说的“音乐化”——以石黑一雄作品为例[J].外国文学研究,2016(4):73-81.

[5]维尔纳·沃尔夫,李雪梅.以乐音思考,用文字奏乐——维尔纳·沃尔夫教授访谈[J].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1):86-88.

[6]卢曦,刘一静.音乐人生的浮世绘——从《小夜曲》看文学与音乐的关系[J].名作欣赏,2018(9).

[7]石黑千贺子,北京文艺网. 石黑一雄访谈录:日本为何选择“集体失忆”?[EB/OL].http://www.artsbj.com/show-200-559419-1.html. 2017-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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